站在世界的尽头

　　“对了小西，关于你们公司做的那个策划方案，我想有一点要注意一下，我们弧度本来是……”
　　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已经是庆典结束的第二天了，我和杜晨刚刚谈完事，从公司里出来，杜晨还在跟我讨论着刚刚的那个策划方案。
　　远处夜市的霓虹川流而过。
　　旁边一个字都进不了耳朵。
　　“杜晨。”
　　我忽然喊道。
　　杜晨转头看了看我，问：“怎么了？”
　　“哦，不，没什么。”
　　手肘支在了车窗槽口上，撑着脑袋，心有些乱。

　　杜晨转过头笑着说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深沉了，是不是有什么事要问？想问就问吧，吞吞吐吐的可不是你性格。”
　　我弯起一个微笑，然后似乎毫不在意的说：“我就是忽然想起了前几天的庆典上，你……小舅好像犯胃病了吧，现在好些了吗？”
　　杜晨点了点头，“现在好多了，在医院躺了一天就又回去工作了，小舅真是太拼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完全就跟铁人一样日以继夜的工作，这样身体怎么可能不坏？”
　　“那……你有时间多劝劝他。”
　　“我劝过了，只可惜他不听。”杜晨显得有些无奈，“从小我就最崇拜小舅了，简直就是我心目中的榜样，只不过在身体这件事上，他真是太不重视了，钱是人用来生存和享受了，为了赚钱损害自己的身体可真是划不来。”
　　“嗯。”我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对了，小西，你家在哪，小西？小西？”杜晨连续叫了我两声，才让我回过神来，脸上微窘，还没等先开口抱歉。他倒先说：“怎么？你有心事，怎么老心不在焉的？”
　　我摇了摇头，随口答道：“我就是觉得我上次策划的庆典有些纰漏。”
　　“有什么纰漏，我怎么都没看出来。”
　　杜晨故意怪模怪样的说。
　　我笑着：“你那么粗心大意怎么看得出来，你没发现我们王总的衣服是金色的，我布置好的主席台的背景深黄色的，一站上去，连人都看不到了。”
　　“这个我还真没看出来，你们女人总是喜欢计较这些小东西。”

　　“这样吧，我好像还从来没有去过你家，让我当一次客人怎么样？”杜晨试着提建议。
　　“我家里很小又简单，你不会想去的，你到前面那个路口放我下去就行了。”我指着前面的路口。
　　“怎么，你还怕我吃了你？你这样让身为一个男士的我怎么好意思，有礼的男士是要送女士到家门口的。”
　　“但是……太麻烦了。”我仍想拒绝。
　　“小西。”杜晨说道：“不是说我们还是好朋友吗？难道你对我还有什么芥蒂？！”
　　“当然没有。”我立刻就反驳了，现在看起来他和徐其微的感情也好得很，也不用过于执着过去那点事，我微微笑着：“好，可是你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我那里破破旧旧的，你不要坐一会就跑了。”
　　“不会的。”杜晨自得满满的说道。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杜晨下车指了指这个陈旧的楼栋，我点了点头，从包里寻找钥匙说道：“其实还好，简简单单的，我很喜欢。”
　　杜晨不再说话，停了车和我一起走上楼梯。
　　“你住几楼？”
　　“二楼。”
　　转过漆黑的楼梯转角，水泥脱落不通灯光，有着沉沉的石灰味。
　　“没有电梯的吗？”
　　我蓦时转过头看着他，“二楼你也想要电梯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住在上层的用户怎么办？难道都爬上去？”
　　“爬啊，难道像你大少爷这么金贵，走几步路，都要坐车。”
　　杜晨不回答了，转而说道：“你们这里没有灯的吗？这么暗。”忽然听到有着脚步落空微微踉跄的声音，我凭着微弱的光拉住了他的手：“没事吧？”
　　隔了一会儿，
　　“没事。”他低低说道。

　　我放开了手继续往前走，“本来是有应声灯的，但是最近不知道怎么坏了，可能过几天就会有人来修吧，反正我都走习惯了，没什么。”
　　杜晨在后面沉默的跟随着，只有皮鞋的声音不衬的响在这个安静的角落里，我问道：“怎么了，杜晨，这么快就不习惯了，刚开始还跟你说了吧——”
　　他突然打断了我，“没有，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微弱的灯光下我看着他的眼睛，有着盈盈清晰的亮光。
　　没太懂他忽然的转变，此时也已经快到了门口了，我朝身后的他喊了一声：“到了，就是这里了。”
　　而当我回头时，却发现一个身影正徘徊在那里。

　　“步扬？”我走近看清了他的脸，笑着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步扬低了低头，正想说什么，眼神触及慢慢走近地杜晨，又沉下眼说道：“没什么，昨天我有一个东西落在你这里了，今天正好要用，就看看你在不在家。”
　　“哦。”我应了一声，走近开门道：“上次你帮了我，我还没有谢谢你呢，还说请你吃饭，到现在都没有履行。”我笑着站在门背请他们进来。
　　他们俩同时走进，肩膀相撞了一下。
　　随后对视了一眼，步扬侧身让了让，杜晨先走了进来。
　　有股莫名其妙的氛围在蔓延，怪怪的。

　　杜晨坐在沙发上四处的打量了一下，然后问道：“你这里有饮料吗？渴死我了。”
　　我递过一杯水：“没有饮料，只有水，你就将就着喝吧。”
　　“你就这么招待客人的！一点诚意都没有。”
　　我撇过头笑着，“没把你轰出去就不错了，唠叨什么呀！”

　　步扬拿了东西，走到门边看了看，对我说道：“小西，那我就先走了。”
　　“哎，等等，步扬你明天中午会回来吗？我请你吃饭。”步扬一直很忙，有时候中午也不会回来，所以请吃饭还得先预约啊。
　　“应该会吧，不过，不用这么客气了。”
　　我笑了笑：“怎么不用？都是你一直在帮我的忙，我已经亏欠了你很多了，明天中午过来，到我这里吃，我给你煮一顿好的。”
　　步扬微笑：“好，那谢谢你了。”
　　“没关系”
　　目送他离去之后，我关上门。

　　“你会做饭？”杜晨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说渴的人杯子却一直放在桌子上，我走到沙发旁边，说道：“对啊，最近学会的，还是他教我的。”
　　顿了顿，他又说道：“他丢了什么在你这里？”
　　我愣了愣，“不知道，好像就一个皮夹吧。”
　　“你连他丢在你这里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开门让他进来？”杜晨皱紧眉头看着我，我怔道：“这有什么问题，他跟我很熟，人又特别好，不会有什么事的。”
　　杜晨无语的盯着我，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他是你什么人？”
　　“你怎么跟盘问户口的人似的。”我笑着，又顺便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东西，慢慢答道：“他是我邻居，说不定将来还会是我的亲家。”

　　“现在这世道，就算是亲戚都不保险，更何况亲家，说不定他根本没丢什么，是故意找个借口进来的，你别被骗了。”杜晨语气冷嘲热讽。
　　为什么我感觉一到了我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性格就会特别的坏？！
　　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没有长大的的愤世嫉俗的大男孩。
　　我转过头看着他，“杜晨，你不要把人都想得那么坏，步扬人很好，昨天我洗澡洗到一半热水器坏了，正好他来找我，是我让他帮忙修的，所以他的东西才会落在这里。”
　　“你住的什么破房子。”杜晨性格暴躁了起来。
　　“杜晨——”
　　忽然被他打断了，“你说你洗澡洗到一半，他来找你？！”
　　“是啊。”我看着他几乎算得上是拧起来的眉头，诧异的问道：“这有什么吗？”
　　“你就直接出去开门了？” “你什么问题！当然是穿了浴袍出去了。”
　　他几乎可以说是气急败坏的扭过头，脸色铁青的盯着前方，我没有太懂他瞬间表情变化的剧烈性，只看着他嘴唇半张着，又死死地闭住了，最后只化为一声低低的咒骂。
　　而他咒骂什么，我却听不清了。

　　“下次你有什么坏了，叫我修吧。”他忽然闷闷地说道。
　　我笑着问：“你会吗？”
　　杜晨吃了个哑巴亏，不再说话了。
　　我也知道他是担心我，不再跟他开玩笑，慢慢说道：“放心，我还没有那么笨，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看清步扬才让他进来的，别人我怎么可能就这样开门，况且你是没跟步扬接触，他一直都很老实善良，昨天我是因为洗到一半，身上还有泡沫没有擦干净，才穿着浴袍出来的，而且那浴袍真的很厚，每次洗它都要半天。”
　　杜晨在听到他老实善良的时侯轻哼了一声，但是慢慢的又闭嘴了。

　　过了一会儿，他索然无味的低下头，喝了一口水说道：“那你什么时候也请我一次，给我煮一餐饭啊？”
　　“你吃惯了山珍海味，还稀罕我做的清粥豆腐，而且，我现在还处于学习阶段，没有正式出师呢！”
　　“那他怎么可以吃？！”杜晨终于愤怒了。
　　“他是我师傅啊，我刚煮出来的东西都是黑乎乎的，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现在其实我的厨艺比以往进步很多了。”
　　猛然间又想到了顾宇轩的胃病的那会儿，也曾想过学做饭，但那时候，无论张妈怎么教我都学不会，还以为自己天生没有那个天分，但是现在，也渐渐能够摸出门道来了，原来人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真的学不到的，只看你是不是有那个必须感或者动力。
　　又自嘲的笑了笑，习惯性的忽略这段思绪。

　　杜晨问道：“那你每天晚上都待在这里不出去？”
　　“嗯，有时候就跟朋友出去聊聊天什么的，不过大多时候就待在这里。”因为那段时间急于想要忘记他，所以用这工作麻痹自己的身心，到渐渐养成了喜欢安静和独处默默做事的习惯，而且现在我也没有那么多的钱任我夜夜挥霍。

　　放下了手中的事务，我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喝，这里没有什么值得好玩或者述说的东西，除了开着的一个电视，但我知道杜晨并不是一个能一直看着电视就会觉得有趣的人，他性格中有着太多的活跃的成分存在。
　　我开口：“杜晨，都七点多了，你要回去吧。”
　　一直很认真看着电视的杜晨没有转头，侧脸白皙的皮肤上显着蓝色的荧光，“你就这么希望我走？”
　　“不是。”我放下茶杯笑着：“是我这里既没有好吃的招待你，又没有什么你感兴趣的东西，而且你这么忙，留下来会很无聊的。”
　　“不会。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不会觉得无聊。”
　　他依旧没有转头，手里按着遥控，一直在翻着频道。
　　我看着他挺直在宽大的灰色沙发上的背影，面前的电视机屏幕上幻着各色的荧光，打在西装上淡淡的辉光，一时无言。

　　良久，他忽然说：“你答应过我，如果你和那个人分手了，就会回到我身边的。”
　　一时间我愣住了，我一直以为他不记得了，或者记得，只是不想兑现了。
　　但，原来，他还记得。
　　他慢慢放下遥控，转过身子，语气很是坚决。
　　“小西，你答应过我的。”
　　我牵强的笑着说：“你不是已经有了女朋友了吗？而且我……”我的原因说不出来，我的的确确是跟顾宇轩分手了，但是我不能转身就从他的女朋友，就变成他侄子的女朋友。
　　这将让我如何面对他。

　　我抚了抚额头，”杜晨，有些事是很难说清楚的，我当时就是——”
　　“随口说说。”他接道。
　　我抬起眼看着他。
　　他亦沉默着看着我。

　　我当时的确存的是安慰一下他的心理，因为那时的我对自己和顾宇轩的未来满满信心，以为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分开，但是哪知道，就是许下偌言的那一天，我们就分开了。

　　急促的声打破了我们之间这种尴尬的沉默，杜晨接起了接话，嗯了几声，然后低声说道：“我马上过去。”
　　听着这最后一句，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放下手机看着我，低声说道：“我要先走了。”
　　我低头应了一声：“嗯。”
　　他也没说什么，径自走到了门口，我保持了一定距离跟了过去。
　　他走出门口，转身看着我，我手搭在门把上，站在门后，也看着他。
　　良久他才说了一句话：“我不会放手第二次。”
　　随后看了我一眼，转身下楼。

　　杜晨的事我不想去管，因为这不是我管得了的，这次杜晨的态度很坚决，我看得出来，而且明明是我亲口许下的诺言，现在反悔，会让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卑劣。
　　用手拨了拨头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复又撑着额头，陷入了沉默与烦躁中，眼光余角瞥见深灰色的长裤靠近，立在了那里。
　　我转过头去看。
　　王总正站在我的面前，随后把一个黑色的文件夹打了下来，“看一下这份文件，然后回去收拾一下，待会跟我去个聚会。”
　　“可是——”
　　“算加班费。”她丢下一句冷冷走开。
　　果然，跟她说可是，但等争辩或者有任何怀疑拖延性质的词，就是被直接无视的。

　　我打开文件，果然又一次赫然的看到了盛世这个名字。
　　抬起头看了看远去的王总。
　　为什么明明都是不关我的事的项目，却偏偏要我去做。
　　而且几乎所有的有机会去盛世，或者去见顾宇轩的案子，都要七扯八扯的把我扯上去。
　　弄得我好不尴尬，见他又尴尬，被同事怀疑有背景又尴尬，但她跟我说的，永远都是为公司的利益，用实力证明这两句话。
　　他跟顾宇轩那么熟，又说她讨厌他，一个女人讨厌一个男人，能是什么事呢？

　　但是我没想到这个场合原来真的这么郑重，旁边的王总瞥了瞥我身上最普通的牛仔裤说道：“你就不能庄重点？”
　　我低下头瞅了瞅自己的牛仔裤，又看了看包厢里每个穿着西装革履的老板身后的秘书，个个都是深色的职业装，一脸镇定平和又老成持重的样子。
　　就我一个人穿牛仔裤和宽松羊毛衫的。
　　一进去，我就有一种小学生拖着家长面见老师的感觉，好不尴尬。
　　王总一进去就立刻收起了那副冷淡的表情，一一和各位老总握手寒暄，我就跟个跟屁虫似的在他后面对这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傻傻的笑。
　　她介绍我：“这是我们公司客户部经理陆小西小姐。”
　　我就得慌不忙的递出手去，恭恭敬敬的握着。

　　因为顾宇轩跟王总认识，所以就不用握手，但当我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竟然发现自己的位子就安排在他身边。
　　王总已经坐下了，这么多人我也不好意思推。
　　慢吞吞他的坐下来，头低着看着面前的餐桌，不发一词的听他们讲着什么股市，什么贷款，什么收购，完全听不懂，不知道她叫我来要干什么？！
　　他坐在我的身边，也不插话，只静静地听着。
　　随后他轻轻夹了一块鱼香肉丝放到我碗里，他还记得我最喜欢吃这个。
　　我看着白碗里的漾着流光的菜，心中忽然觉得有些感动，默默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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