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世界的尽头

　　“这是上次你给我介绍的房子，想不到现在还能派上用场。”步扬边开锁领我进门边说道：“我已经帮你跟房东说了，首款下次付，你先住下来，这是钥匙，房租和我一样。”
　　房子一室一厅，有些小，有着长期不通风的灰尘味，家具也很简单，只是一些必备的桌椅和电视机，但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能找到一个落脚点我就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
　　步扬帮我把箱子搬到了客厅，我开了窗通了通风，回身见他满头大汗的擦着额头，衷心的朝他说了一声，“谢谢。”
　　步扬憨厚的一笑，“没什么。对了，我帮你收拾收拾吧。”
　　“不用了，太麻烦你了，这里我自己来弄就好了。”
　　“可这么多东西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弄得完？”
　　“别把我当成金枝玉叶，这点小苦我还吃得起。”而且不吃也不行了，总不能一辈子都靠着别人吧，“今天真的很谢谢你步扬，我也耽误你太久的时间了，这样吧，你先回去吧，下次等我收拾好了这里，再来招待你。”
　　“没关系。”他摆了摆手，“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可以叫我，我就住在你隔壁。”
　　我点了点头，“嗯。”

　　步扬带上门出去，这整个陌生而宁静的空间就真的属于我了，微微感到一种苦涩和失落的滋味，然而更多的却是一种开怀。
　　地方虽小，终归是自己的，不必再看什么人的脸色，也不必再因为别人的喜怒而勉强自己，也不必什么都要听从别人的意见。
　　到底什么都是自己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虽然孤单，但也不失为一种勇敢。

　　环眼周围，没有地方可坐，到处都堆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连呼吸都带着厚重的阻塞。房间在一栋古朴而陈旧的老式楼房的二楼，走到窗外，抬头看到的是天高云静一片蔚蓝，没有什么比天空更自在，从来不会为什么人的伤心或者失意褪色半分。
　　平着看，则是阳光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照出如同金色海水的光柱，内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风一吹，梧桐绿叶微微颤动，电线架子上落脚着几只梳理羽毛的小鸟，娇嗔可爱。
　　下方便是楼栋与楼栋之间的过道，灰色的水泥路夹在灰色的楼栋之间，凌乱的摆放着几辆垃圾车，有着古朴杂乱的笨重感，路上行走的也只不过是一些穿着不称的橙色服装的清扫人员，外加一些跑来跑去的小孩子。
　　从来没有体会过宁静与热闹结合得如此完美无瑕的场景，
　　我撑着下巴看着，心便在这宁静而祥和的气氛中渐渐温暖了起来。

　　然而生活毕竟是生活，并不会为这无端端一场心灵偶然的惬意而变得分外的可亲，在这里生活的几天，所有生活必需的亲力亲为真的让我认识到了，一个人生活真的不是那么简单的。
　　一直认为自己是被宠坏了的孩子，这没错，但至少也能算得上“节省懂事”，不至于到“十指不沾阳春水”“何不食肉糜”的地步，但是现在，我必须面对的，买菜，做饭，扫地，洗衣服，擦窗户，倒垃圾，清理马桶……
　　感觉所有的自由自在都被这些琐碎的小事磨没了，不过不知怎的，反倒有一种渐渐充实起来的感觉，每每回想起过去，对生活一无所知的自己，读了两本书却硬是认为自己懂得很多，真是傻透了。

　　其实，直到现在为止，我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还有着一份工作，这份叛逆的意外之物反倒成了如今我生活的支柱。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情场失意，赌场得意。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为我量身定制的，我刚搬进来没多久，某一天，我的上级王总就特别召见了我，连头都没抬的就扔给了一句话。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公司策划部的经理了。”

　　初听这句话的时候，我以为是最近自己老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所以产生幻觉了，但因为面前一脸镇定加平淡表情的王总，我又确信这不可能是我的幻觉，然后我傻乎乎的问了一句，
　　“为什么？”
　　“上级任命一个职位，是看他的能力和价值，我觉得你很适合这个工作，能为公司带来最大的盈利，就这么简单。”

　　王总连头也没有抬，以往她这样说一句我必定是唯唯诺诺的恨不得多带一个脑子来记住，但是现在，这个理由显然不能说服我，何况是在这样特别的时期。
　　“王总，我还是个新人，而且还请了那么多次假，没有什么工作经验，突然升做经理，会不会……”
　　她抬头看我一眼，我就不敢再接下去，她捏着笔，说话一如既往的快速简洁：“陆小西小姐，请问你是为了这可怜的大众舆论愿意继续在策划部当一辈子的小职员，然后三年提一档，五年提一档，到了三十多岁的时候才能当上个不大不小的职位呢，还是现在就去做客户当一个握有实权，可以证明你自己的实力，而且工资是你原先两倍的经理呢？”
　　我承认她一瞬间就抓住了我的要害，现在月工资供房子还有自己的吃住绝对有些吃力，但是工资要是翻为了原先的两倍，那一切可就不同了。

　　但是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口气小心翼翼的问道：“王总，请问您认不认识盛世的……顾总？”
　　如果这职位真的是他在从中作梗，那么我宁愿饿死，也不会接受他的施舍。一直伏案工作的她正经危坐的轻笑了起来，静静着看着我，“你是说顾宇轩？”
　　怎么直呼其名？
　　我点了点头。
　　“认识，而且他在我最讨厌人的排行榜里排第二，怎么，还有什么要问的？陆经理。”
　　一瞬间，我的头摇得就跟波浪鼓似的。

　　不得不说，升职加薪这件事对我的冲击力远远大于一开始缠绕我很久的柴米油盐，生活琐碎，忽然觉得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淡定而持久的生活，因为值得开心的事而开心，因为值得痛苦的事而痛苦，这才是像我这个年纪的女生应该过的生活。
　　大多时候埋怨生活，一有新的惊喜，便又觉得一切又开始明朗光亮了起来。
　　这样简简单单朴朴实实的生活给了我无穷的乐感。

　　但是当我知道我走马上任后接的第一个案子就是有关于盛世的时候，我就彻底的怀疑了，王总“而且他在我最讨厌人的排行榜里排第二”这句话的真实性。
　　想立马跑进她的办公室，把文件夹往她面前一拍，盛气凌人的质问她……
　　不不不，这太不现实了。
　　我坐在办公间里，看着面前黑色文件夹硬质的封面，办公室白炽灯的照亮下，还有着微光循环的痕迹，无言的陷入了沉默中。

　　这些日子总是反反复复的思量过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想着历来的林林总总，碎末支离，然后每日三悔吾身的得出了一个结论，我就一彻头彻尾的傻蛋！

　　明明根本就不懂他，却硬充着自己很了解他，明明两个人性格，处事方法上就完全不合适，却总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改善，明明是想跟他携手一辈子的，却弄成了现在的这个境况。该怎么说呢？就像一匹过好的马套了一个太差的马蹄铁，即使它没有意见，也终将因为不合适的原因而甩掉它，这不是选择，是无奈。

　　我摇了摇头，再次遏制了自己想起的有关于他的任何东西。其实这两个月来，他没来找过我，我也不可能主动去见他，本想也许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再也不好见面好了，但是今天拿到的这份公司周年庆典的名单，看着他的名字，我心又微微刺痛起来。
　　然而一想起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那种思念就变成了彻骨的恨意，只想把他当做陌生人，再也不要跟我沾染上任何一点关系。

　　里里外外的张罗布置了很久，远在广告公司的五周年庆典终于在我的一手经办下，热热闹闹的办起来了。
　　门口放着一整排祝贺的鲜花，酒店里早已是布置好的金碧辉煌，堆叠着的透亮的水晶杯，金黄色流着漾光的桌布，周围摆放的各色的鲜花和最前方的隆重的高台……看着所有一切“整装待发”的东西，我的心里有着微微的满足感，毕竟是第一个上任后的第一个案子，虽然有着顾宇轩的阻隔在那里，但我还是不想因为这个因素推诿，不想因为他而让我的人生有着任何的改变。

　　“小西。”
　　杜晨挽着徐其微的手款款走来，碎发晃动着清亮的的酒红色，走到我面前站定说道：“看来你一切都准备好了，你做得不错。”
　　我笑着点了点头，“谢谢。对了，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离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呢？”猛然间我又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看了看旁边徐其微不悦的脸色，又抬眼看了看杜晨，不会真的是为我来的吧？

　　和杜晨的遇见只能说是业务上不可避免的接触，因为远在最大的客户就是弧度，然后某一次我跑到弧度谈案子，就正好碰见了杜晨。不过，我想我们都已经谈开了，而且他和徐其微已经是公认的情侣了，再见也许大家还能是朋友。
　　但是最近常常三天两头的……偶然遇见……

　　“只是顺便来的。”杜晨笑着，一脸闲适，已然没有半分的不自在。
　　“既然早来了，就先休息一下。”
　　徐其微微晃着杜晨的手，眼神却看我，明眸流光，朱唇轻轻张合：“陆小姐说得对，本来我是想在隔壁的商场买东西才这么早来的，正巧它今天不开业，那没办法了，只好先在这里休息休息了。”
　　杜晨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眼神很是温柔，“好，你说了算。”
　　瞥了一眼他拍着她的手，心中涌起了一种奇异的反应。
　　杜晨曾经跟我说，如果那个人不要我了，我就可以回去找他，虽然我不可能回去找他，但是他这么快的……
　　在心头暗暗苦笑，真的是我太自作多情了，哪会有人真的等你一辈子。
　　转头朝着公司职员说道：“李好，带杜先生和徐小姐去客户招待室休息。”

　　他们两离开之后，我站在大厅一边不曾走动，原来的好心情也如同遭遇了一场忽如其来的大雨一样被浇灭了，然而微微舒了一口气之后，我又浮起笑脸来，正如树叶抖了抖身上的水珠，仰起头，只会显得更加的生意盎然。

　　依旧镇定自若的笑脸面对着每一个人，这是在我对自己的能力表示怀疑的时候，王总给我说的话：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在玩的一个金钱游戏，如果你想胜任，第一天做的就是永远不要把自己真实的情感表露在脸上，你太单纯，喜怒哀乐总是写在脸上，要想像着所有人都站在舞台下看着你表演，你的每一个穿着打扮，走路站姿，一举一动，一丝一毫，都被那么多双眼睛记录着，只要有着这种危机感，那么这场庆典你就一定能办得好。
　　她那些话说得的确有些夸大其实，不过真的很有用。
　　对我来说，成为她那样精明而能干，无论时候都有风姿和魅力的女人，就是我最大的梦想。

　　看着在庆典十五分钟前，慢慢从房里走出来的王总，那一刻她的美简直是惊心动魄，石破天惊，简约而高贵的金色抹胸礼服，胸口繁复而精致闪光的吊饰，眼稍流露出的万种风情，嘴角微弯，似笑非笑，举手投足间的成熟魅力，真是女人也要被她折服了。
　　王总的用人准则一向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所以自然的，只让我给她讲过大体的设想和预算，其余的都让我自己发挥，所以，今天是她第一次来考察兼出席。
　　——如果你连这点小事都要向我来问东问西的话，那么请问，我要你这个经理还有什么用？
　　永远都只是一针见血。我在心口握拳，嗯，某一天我也要成为她一样的女人。

　　王总环顾了一眼四周，然后扫了我一眼，眼神赞贬莫变，只留下一句话，“换件衣服，跟我出来招待客人。”
　　“可是我只是策划部的……”
　　背影远去了，我喃喃：“……好吧。”

　　跟个其余三个穿着大红旗袍的迎宾小姐一样的站在门口招待客人，而且据同事说，一看过去就有一个“妈妈”领着三个“女儿”的错觉，真让我有一种先把自己的头埋在地下，然后再顺手掐死自己的冲动。
　　好歹微笑而镇静的混过陆陆续续来的那些陌生人之外，看着前方慢慢驶来的熟悉的车牌号让我更有一种想要立刻隐身的感觉。
　　然而王总眼神微妙的短瞥瞬间激励了我。
　　手心攥紧之后，又倏然张开。
　　不知是由于仇恨还是想要证明，不知是报复还是天生的应激性，在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甚至越想自己越理直气壮，心酸委屈之后，我只是把头仰得更高，露出了心底的那副漠然的微笑。

　　“陆小姐。”语气带着一惯冷嘲热讽的声音近，我抬眼看着杜旭，眼睛眯了眯，随即刺出绚烂的微笑，“欢迎参加我们远在的周年纪念会，杜总。”
　　上次我去他公司谈事情，他还让我在门外等了一个多小时，然后才肯慢悠悠的见我，见了我之后，又说这个难办，又说那个难办，一件不大的案子，硬是被他多接见了几趟，而且还次次让我等，让我看来这个人对我真是厌恶非常。

　　他微微笑道：“王总的邀请怎么可以不来？况且还是陆小姐一手主办的。”
　　我主办的关你什么事，我有没有要求你来，你最好别来。虽然在心里已经把他骂了千八百边，但还是笑得特别灿烂地说道：“杜总真是给面子，快请进请进，我们王总在里面招待客人呢，看见您来，肯定很高兴。”

　　杜旭没怎么说话，倒是他旁边的女伴咳了又咳。
　　我想，你咳什么，这不是请你们进去了吗？然而转脸看她的时候，我又被惊诧住了，我遇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盛况。
　　莫旋竟然穿裙子化妆了！男人婆忽然变成性感女郎了，真是比见鬼还见鬼！！
　　我瞪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莫旋也被我看得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就是陪总经理来参加的庆典的……”说完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低着头。

　　我用眼神一刀一刀分离解剖着莫旋。
　　是谁说穿裙子高跟鞋多累赘的？
　　是谁说化妆师伤害肌肤，欺骗世人的？
　　是谁说，这辈子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活着，不一定需要男人的？！
　　还有是谁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女人没有必要为男人付出那一切的，我们要做的不是等着王子来救的公主，而是征服王子的女王？！！
　　我眯着眼死盯着头越来越下的莫旋。
　　果然，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女人真的全都是口是心非的家伙！！！

　　又转眼看着一脸莫名的杜旭，果然是蓝颜祸水，害人不浅，怎么把莫旋就给调教成了这个样子了？!
　　杜旭看着我，又是一幅波澜不惊的笑容，“莫旋打扮起来真让人惊艳，也许她应该多穿一些这样的衣服。”
　　“借莫旋一用。”我快速的丢下这句话，就把莫旋抓到一边去审问了。

　　“嗯，很好，招供如实，这么说，他很可能对你有意思？”我摸了摸下巴。
　　莫旋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他的心意，他对我比对别人好，但总是……我也说不上来，好像就这样一直若即若离着的……”
　　“他是不是知道你喜欢他，所以故意玩弄你啊。”、
　　“去，他没那么龌龊。”
　　“呵，你现在就尽显男人婆本色了，你刚刚头低得跟什么似的，果然是重色亲友的家伙！本来还打算帮你旁敲侧击一下的。但是——”我瞟了她一眼，抱起双臂，“——现在看来不用了。”

　　“小西——”莫璇晃着我的手，一脸谄笑。
　　“哼，撒娇也没有用！”我别过眼，装作无事。
　　“一顿一顿，好了吧。”
　　“高级西餐，外加打包。”
　　“小气！好了，成交！”
　　我向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欧了，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带着笑回过身，却看见顾宇轩正经过门口的招待小姐那里，随即他站定朝我瞥了一眼，我立即沉下了笑容，转过脸看着莫璇，然而眼睛总是不听使唤的注意到了那里。
　　王总正从大门口迎了出来，裙摆摇曳生姿，笑容妩媚动人，一点也看不出来是迎接她“最讨厌的人的排行榜上第二位”的样子。
　　有时候我也想过王总和顾宇轩是不是也有什么关系？你一个人也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就那么讨厌一个人吧，而且那讨厌的位子还很高。
　　他们两个似乎聊得很开心，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随即她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此时他并没有表示对我多大的关注，神态一如既往的深沉淡定，不知怎的，反而激发了我的意气，看着王总明亮的双眸，就仿佛受到了极大地鼓舞，微微敛起一个笑脸，就牵着裙摆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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