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皮

　　“爹，你找我？”傍晚时分回家，关其立刻被管家通知来这面见父亲。
　　“哦，为父有些事想问问你。”本是欣赏着贴着墙壁的古董架的关老爷回过身来，捋了捋胡须，“听说你最近收留了个姑娘在家？”
　　“是。”
　　“那姑娘和张家有关吧？”在关其进来前一刻，管家关喜已经把洛雪详详细细的来龙去脉禀告给他。
　　“听说她是张少爷的新婚妻子？”
　　“爹，洛姑娘与张少成婚乃是被迫的。前些日子张少跑来府衙要人，孩儿逼不得已，才把洛姑娘带回家。”关其在父亲面前一直保持着谦卑恭敬的姿态。
　　“嗯。”关老爷坐下，“为父也明白你的做法。只是这张家乃是和城的一大恶霸，张少更是仗着他姐姐在皇宫横行无忌。现在洛姑娘已在这住了几位，恐怕张家那边很快也会得到消息。你准备怎么办？”
　　“孩儿这几日正在联系何太傅，太傅与张家一向交好，若能出面调停，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何太傅会愿意管这等闲事，更何况，这洛姑娘与咱家，与何太傅都非亲非故，怎能请得动人家？最麻烦的一点是，这洛姑娘已经跟张少拜了堂，无论是情理还是道义上，她已经算是张少的人，我们不好介入其中。”
　　关其听得父亲语意中不赞成的意味居多，便没再说话。
　　关老爷稍稍打量了他一眼：“其儿，你对这洛姑娘这般尽心尽力，是否对她……”
　　“爹，孩儿救洛姑娘只是因为道义，没有其他。”
　　“噢。”关老爷点了点头，“其实救洛姑娘也不是没有办法。这事情最难办之处在于洛姑娘和张少已经拜堂成亲，我们并没占上情理。但如若他们的婚约不算数，那么张少也便没有理由来要人了。”
　　“还请父亲示下。”
　　“张虽然与这洛姑娘拜了堂，但毕竟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若当真追究起来不一定能算得了数；二来，洛姑娘从小定过一门娃娃亲，那郑家之子前些日子被张少迫害，导致失足坠崖而死。但郑家公子坠崖而死之后，张少迎娶之前，洛家父母或许又为女儿定了一门别的亲事呢？”
　　在父亲眼神的示意下，关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需要作假——
　　“现今洛家二老还在牢狱之中，只要你想得办法让他们承认还为洛姑娘定了一门，而且也已经收下了聘礼。而且那人还健在，立刻择日成亲，那么张家便无话可说了。”
　　“父亲聪慧，孩儿自愧不如。”
　　“嗯。”关老爷淡淡笑了笑，翻起一页书，“只是这定亲的人选——”还未等他说到自己可以勉为其难，关其已经摆袍先行跪下。
　　“孩儿愿迎娶洛姑娘。”
　　关老爷立时嗝了一口气。

　　关其从父亲的书房出来，径自去找了关芝。
　　“洛姑娘。”远远见关芝捋起袖管，居然在把她所住的院落的花盆一一搬动打扫。此刻已经快日落黄昏，她一袭浅绿色的衣衫被暗黄的光线打出朦胧的色泽，因为略微弯下腰，披散在后的长发从身侧落下，几至垂地。
　　听见他的叫声，关芝回过头朝他微微一笑。
　　在层层花叶和这黄昏的场地中立着，袖口也忘了放下，两只雪白的手腕叠至在腰前，笑容被阳光染映，像层峦漾开的花，轻柔中不失一丝可爱。
　　本来有些薄怒的心情登时变得轻柔。
　　缓步走近：“你怎么在做这个？”
　　“啊——”一阵细风吹过，长发被吹起，她用手弯过她耳边的碎发，“我今天一直闲的没事，所以就想，不如顺便帮你们打扫一下。”
　　她的话很轻柔的被风一字一句吹入他的耳中，不过吸引他注意力的却是那白细的手腕弯过耳畔的动作。也许因为刚刚搬过花盆，盆上有灰尘，她的指尖上也沾上了些许灰脏，不过完全无伤大雅，因为她的指甲很白，没有像如今时兴的那样，染上红色的凤仙花汁。指甲也留的不长，刚刚超过指端一些些，削得微尖，阳光下透亮的，显得很是好看。
　　“这些事不需要你来做。”
　　“没关系，我能的。”
　　额头上有些许的薄汗，她应该是做了挺久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因为运动而红彤彤的脸颊却比平时好看许多，笑容也更加明媚艳丽。
　　本来想朝她兴师问罪的念头完全被打压了下去，关其心里也知道，这件事大概也跟落雪无关。父亲看上她了，她恐怕还茫然不知吧。
　　“怎么了？”看他半天不说话，她眨了眨眼睛询问他。
　　“没事。”关其淡淡回应。
　　这件事是他有些失算，原以为他很快能解决这件事，把洛雪送回家。但现在看来，事情反而因为他的决策更加棘手。
　　“噢。”感觉到他语气的冷淡，关芝闷闷的应着。
　　关其本来因为思索而牵引到花丛中的视线被关芝的这一声回应调回，望着她：“你的手。”
　　“什么？”关芝愣了一下，在关其的视线下，看自己的手。
　　呀，手上脏兮兮的，连袖管捋上去了都忘记放下来。
　　关芝立马把袖口放下来了，有些窘迫，男女授受不亲，在别人眼中，一定认为她很不检点吧。

　　关其把她所有的情绪变化收入眼底。
　　事实上，他不应该奇怪好色成性的父亲会看上她，放洛雪在这关府本来就是一大祸害，因她的美是含蓄而又突出动人，不显山露水的炫目的。即便他从小对美色不甚在意，也无法不承认自己也有在瞬间被她美色和神情所惑的时候。
　　但他一向冷静，冷静的观察着自己的情绪变动。
　　正如他也一样坚信，即便他会对女子产生好感，也不会随意让人进入心房。
　　“洛姑娘，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请说。”
　　“张公子前几日曾经差人上门来要人，虽然被我打发回去了，但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善罢甘休。所以我们必须得想一个一次解决的万全之策，敢问洛姑娘，令尊令堂二老是否还为洛姑娘定了其它亲事？”
　　关芝怔了怔，身体里的洛雪沉默不语，她只好摇头：“好像没有。”
　　“噢，那么洛姑娘是否介意再订一门亲事？”
　　黄昏暗光下，她疑惑地抬起眼，只能看到关其眼底中那一抹无涯的静色。

　　大概是她多心了。
　　稍后自行回到房内的关芝想。今天关其对她的态度有些冷冰冰的，确切的说不是冷冰冰，而是过于疏离的客气。
　　不知道为什么，恍然间觉得和他好陌生，他的情绪也让人看不懂。
　　那天晚上的暧昧怪异全都没有了，一瞬间，就仿佛把她打回了原地。
　　好像都是她在自作多情，虽然明明这样的结果也是她想要的，可偏偏，对于一个女儿家来说，这也算是伤人的事啊。
　　不过，比这更重要的，当然还是洛雪的事。
　　关其今天跟她说，能帮她偷偷和狱中的洛家二老相见，而后，由她说服他们，让洛雪的父母承认在洛雪与张公子成亲前，还订过一门亲事，而且这门亲事已经下过聘礼，只待成亲。
　　可是这定亲的人选——
　　是关其。
　　她无法说清楚自己听到这一消息时内心的波动，很想问他为什么？只是为了帮她，还是……可看到他客气得毫无情绪波动的神情，这些话终究还是无法说出口。
　　稍后，关其也解释，是他自己的原因只在于他是这种条件下的最佳人选。毕竟没有人敢在张家的威慑力下，宣称自己敢娶这位张公子势在必得的洛雪，而且，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关其会把洛雪带回关府，保护她这么久。
　　可关其说得实在太冷静，能让关芝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的确没有任何一丝私心。
　　……不过这样的想法，反而更难受。

　　她的确应该悲哀，即便现在有了一张美人皮，她也只是别人永远不会真正心中疼爱的陌生人。
　　晚上，关芝一个人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看月色。
　　关其的提议她自然会是接受的，她知道自己只是个软弱的，没用的女人。根本对现在的局势完全搞不清楚，也分不清楚任何状况。她只知道现在自己在人家家里，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人家还帮她解救完全陌生的困局，她又有什么可抱怨？
　　月色下慢慢踱出来一个握着枪的人影。
　　关芝抬起头一看，竟然是关浩。
　　因为和关浩实在太久没见，上次也只是匆匆一瞥，一时间看着他的月光下高壮的身影，她居然都有些陌生。现在这样在月光下看他的影子，才更加清楚的发现，这两年多，他长高了，还长壮了，虽然冷毅的面孔还没变，却成熟了不少。
　　关浩没说什么，只是立在她面前，低着脑袋望她。
　　关芝一时没反应过来，也仰起头这样看着。
　　弯角的下弦月在湛蓝色的天空高悬着，暗蓝得几乎透明，无半点星辰，就这样广普着世间万物。这座院落周围栽种高藤在四周错落出层层的暗影，被风吹过，簌簌而响。
　　“你上次给我做的包子很好吃。”
　　“……嗯？”
　　关芝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脑袋已经完全停住了。
　　“我很喜欢那种味道，你再给我做几份。”
　　“……”
　　关芝许久之后才完全理解了这些话的意思，本想站起来，“噢，我……”
　　谁知关浩在已经在她旁边坐下，“那是我以前的一个‘姐姐’常常给我做的，你不是说她给你托梦吗？所以也是她在梦里教你怎么做的吗？”
　　“呃……嗯……是。”关芝慢慢低下了头。
　　“你是个好人。”关浩侧脸看她，不知道为什么，和她的感觉很亲近，没来由的轻松。
　　关芝淡淡笑了笑，“谢谢。”
　　接着便是沉默。
　　明明在她心中“唯一”一个有亲近感的弟弟关浩在身边，她应该有很多话说。可也许是今天心情本来不太好，这夜又太过安静，让人脑袋和心都空空的，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有心事？”他问她。
　　关芝转头看他，月光下，他深浓的瞳孔倒影的月色特别亮，以至于显得他的眼眸清静如水，就像一滩清泉，完全不像他的兄长关其般眼里常常突然酝溺起的一片静雾。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见她不回答，他又问。
　　“我只是来做客，待几天就走。”
　　“是二哥把你带过来的？”他似乎被激起了好奇心。
　　“嗯。”
　　“为什么？”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孩子。
　　“不为什么。”
　　她不想多说。
　　低着脑袋看自己被月光打在地上的影子，也仍然可以清清楚楚的感觉到旁边关浩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视线。
　　被盯得很不自然，几乎感觉自己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以前她就觉得，关浩虽然看起来是所有关府的少爷中最不通情达理，最不会待人处事的那个，可他那双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又深又澈，总有股穿透一切的力量，好像所有的事他都是懂的，只是不屑而已。
　　稍后，他终于把脑袋转了回去。
　　居然也没开口再问。
　　想说点什么话来缓场，“那个……我没什么事。那包子你要是喜欢吃，我随时都可以给你做。”
　　“那现在就去。”
　　“呃——”
　　还没等她转头，他突然站了起来，同时也把她拉了起来，语气坚决，一如以前的小孩脾气，“我现在饿了，你帮我做包子。”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