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皮

　　第二天一大早，常井倒是回来了，不过那时候，洛雪早已起了床，正在收拾床铺。见他回来，俩个人默默地也毫无言语。
　　最后还是洛雪开口道：“你先换身衣服吧，待会儿还得给三位老人家敬茶。”
　　昨天一整夜，也不知道常井去了哪，反正身上那套衣服还是鲜明的大红色。
　　接过洛雪从箱子底传过来的衣服，常井也没有过分避忌，只在立在床边换了衣服。洛雪没有看他，只把昨夜烧尽的烛台，茶碗摆放好。
　　然后听得身后的他没动静了，才转身，把那套喜服收起来。
　　归置妥当，俩人才一起出房，给三位老人敬茶。
　　新婚第一天，三位老人家吃着女儿（义子），女婿（媳妇）敬的茶，高兴叮嘱，分发红包，自是不提。
　　而后，因为有事，常井用过早饭，与他们打了一声招呼后，便外出离去。
　　三位老人家及洛雪在家，以为常井是有要事离去。
　　哪曾想，常井去的地方，竟然是——青楼。

　　常井去青楼不是自愿的。
　　因为之前郑邦的事，让以前的上级商平王爷，费了些心思。所以于情于理，他都该宴请他一回，聊表谢意。本来常井的意思是在家里做宴，哪想同僚都指点他，商平王爷平生别的不好，最好美色，你若只是在家设宴请他吃一顿饭，他反倒不会赏光，只觉得你小待他。若是去青楼勾栏处那就不同了，有美女相陪，又有美味佳肴，那商平王爷必定极是高兴。
　　常井本不喜欢那些烟花酒肆之地，但一来，他并不喜欢欠人人情，这个礼总是要还的。二来，既然是他请商平王爷，既然得依人家的喜好来，更何况，他做上将军，也快半年，倒没食古不化到这一点点官场交际都不懂。
　　不过，为了防自己笨口拙舌说错话，常井又请了一些昔日的同僚一起，也当做是大家一起相聚一下。
　　不过自从站在这兰花苑下，被那些青楼女子拉扯上来，然后开了间厢房，点了酒菜，坐等商平王爷和那些同僚到来，常井始终觉得拘谨无比。
　　好不容易等到商平王爷和各位同僚一一到齐，寒暄过后，上酒菜，老鸨又带了七八个头牌姑娘进来，一时间整个厢房里充满着莺声燕语，酒气旖旎。
　　“哎，常将军不必如此客气啊，本王也不过是帮了一个小忙而已。”身上左右都趴着俩个娇媚的女子，五十多岁的商平王爷提起酒杯，醉醺醺地说道。
　　常井端起酒杯敬酒：“一直劳烦王爷，常某心里也过意不去，这只是聊表一点心意而已。”
　　“哈哈，常将军现在很会说话啊……”旁边几个同僚哈哈的笑着。
　　常井饮完酒，淡笑无语。
　　整个宴会上，都是他们在谈一些各自的风流韵事，又娶了几房小妾，哪家青楼又来了什么新鲜漂亮的姑娘，一桩一桩的，常井大多只是默然坐着，偶尔被问到才会附和几句，实在觉得浑身不安。
　　常井庆幸自己把那几个同僚拉过来，否则现在的场面不知会冷成什么样。
　　“哎，常将军怎么不喝，还有，常将军什么一个姑娘都没有……”现在他们才发现，七八个姑娘，他们身边都围着两三个，唯独常井一个人孤单地坐着，“你去常将军那。”其中一个同僚把趴在自己肩上的姑娘支使过去了。
　　常井摆手，那姑娘已经来到身侧，手肘支在他肩上，满身都是脂粉的香气，从面前的酒壶里倒了一小杯酒，“常将军，来，奴家喂您喝酒。”
　　常井想从她手里拿过酒杯，但那姑娘拧着不让，娇笑着：“讨厌，还不让奴家喂您啦！”
　　常井不得已，就着她的手喝下去。
　　旁边的同僚起哄，“再来一杯，再来一杯，嘴对嘴喂。”
　　听到这话，常井急忙摇头：“不行，不行。”
　　“怎的不行，常将军，最难消受美人恩哪，你看秋月就都给你倒上了。”
　　那姑娘还真又倒了一杯。
　　常井婉拒，“常某昨天才刚刚成亲，这样于理不合。”
　　“嘿。”那伙人觉得好笑了，“常将军，你刚去的那妇人不会是个母老虎吧？！”常井年及二十有二才成婚已经让他们惊异了，没想到，成亲开荤了之后，连来个青楼都如此放不开，“常将军，你怎的如此迂腐？古人曰，食色性也。更何况，旁边还是这么漂亮的姑娘。再说，常将军娶的也不过是个小门小户的姑娘，就算再凶，难道还能管到你常将军的头上？！”
　　一伙人嗤笑过后，才发现，“小门小户”这个词用的不善，眼见常井的面色倒真有些不好看了。
　　一帮人急忙打圆场：“来来来，春花秋月，不喂酒了，给常将军跳个舞吧！”
　　几个姑娘招进琴师箫生，开始翩翩起舞。
　　丝竹之声响起。
　　有歌娘抱琵琶唱道：“宜城酒熟花覆桥，沙晴绿鸭鸣咬咬。秾桑绕舍麦如尾，幽轧鸣机双燕巢。马声特特荆门道，蛮水扬光色如草……”
　　明明是田园风光好景象，却被这些女子硬生生演绎出了淫靡奢侈的味道。
　　一伙儿眼神迷醉地拍手应和。
　　唯有常井一人，垂头饮酒。
　　“小门小户”？
　　他倒并不是生气，只是觉得有些悲哀罢了。
　　洛雪的确是小门小户女子，就算她家不曾落败，她也只是区区商贾之女，在别人眼里，完全配不上他这个皇上亲封的大将军，更何况，她之前还有那么多纷争史。
　　但在别人眼里风头正劲的铁牛将军，又何尝不只是一个只会在沙场上打打杀杀的小兵呢。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荣光或者比别人高出多少。
　　他并无满腹才华，也无深谋大略，有的只是这些年在沙场上练出来的强壮体格和制敌经验而已。
　　他知道这些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提。
　　可偏偏，除去皇上所给的荣光，他拥有的就是这些东西。
　　所以此时此刻，他倒觉得洛雪和他是最相配的，因为她和他一样，在这个过于浮华的都城里毫无归属感。之前有那么多官员想把自己的女儿或者亲戚介绍给他，以获得某种姻亲的附带联系，他很不喜欢这种，所以即便看起来是很好的女子也拒绝了。
　　他或许要得起这个姑娘，却要不起这个姑娘后面的家人。
　　他们总会一个劲的催促他，努力，应酬，爬上高位。
　　可这一切，并不是他想要的。
　　而洛雪他们一家人要的很简单，只是安稳度日而已。

　　走下楼的时候，正好碰着张尚书，何太傅还有关其他们一行人走上来。迎面碰上，双方都是一怔，张尚书捋着胡须斜眼一哼道：“张某倒是不知一向刚正廉洁的常将军也会来这，倒真是失礼了。若是张某也知道常将军喜欢这勾坊之处，倒可以和常将军多多交流了。”
　　他的话说得阴阳怪气，谁都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善意的邀请。
　　不过因为郑邦打断了张尚书儿子一条腿，张尚书又在牢里暗自弄死了郑邦，而后常井又向皇帝陛下呈上郑邦的血书，导致张尚书受了责罚……
　　这一桩桩，一件件，大家都明白，他们俩的仇是结定了。
　　不过大体上，这事情跟他们无关。
　　所以应该打招呼还得打招呼，该应和还得应和。
　　拱手。
　　“老王爷。”
　　“何太傅……”
　　一伙儿堆在楼梯拐角处寒暄。
　　常井一一向他们抱拳，直至看见关其。
　　常井一直都摸不透关其是什么人，之前他曾相救过洛雪，所以这让常井对他的印象非常好，更何况，他也的确是常井佩服的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人。
　　但是这么多天来，他好像一直看到关其和何太傅，张尚书混在一起，出入勾栏酒院，仿佛极是亲厚……
　　“对了，老王爷，常将军，下个月初八，关贤侄就要与老夫的第二女成亲了。还请倒时各位多多捧场。”何太傅笑道。
　　“哦，真的吗？那真是恭喜恭喜了，到时候老夫一定备一份大礼。”王爷热闹寒暄。
　　常井愣了一下，在朝廷混了这么久，也知道姻亲并不仅仅只是一个男子与女子的结合，更是家族势力的结合，也就是说，关家也要和何太傅连在一起了吗？
　　的确，何太傅是当今皇上，太子的老师，在朝中资历不可小觑。
　　在常井怔愣的同时，关其的眼神扫了过来。
　　一袭缎蓝长袍，一把纸扇，即便是在青楼高阁中，也是书生的清润雍华气度。
　　微微颔首：“还请常将军到时带夫人一同前来。”
　　常井抱拳：“一定。”

　　回到家，洛雪早已给他准备好晚饭。
　　自从郑邦死后，洛雪仿佛变了一个人。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柔柔弱弱的姑娘，性情变得开朗，就连做事，现在也是麻利万分，好似天生就会伺候人。
　　一进客厅，便打了一盆水，拿了布巾替他拭手。
　　常井低头看温柔给他把手上的水渍擦干的洛雪。
　　她已梳了夫人的发髻，因为微微弯下身而露出雪白的脖颈，有柔软的卷发。耳坠落下，是碧绿碧绿的玉珠子，在她的腮边晃动。
　　他心不由得蓦然柔和起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的手小巧而柔和，温温的，身上的衣物也是干净朴素的，没有半分过分刺鼻的香气。擦拭完手后，端着水盆离开，他的眼神追过去，连她的背影也是那样雅致的。
　　有只手在眼前挥了挥，一垂头，是刘婶好笑的表情，“看什么那样看不够？每天晚上回房不是都对着吗？还不行啊？！”
　　趁着洛雪不在，刘婶也说了些荤话。
　　听得洛家二老都笑了。
　　常井却觉得不仅自己的脸，连自己的心都在发烫。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