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皮

　　现在洛雪能做的很少。
　　她已经不是洛家绸缎庄的大小姐，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众心捧月，不知人间疾苦的深居闺人。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即将嫁做人妇的少女。
　　她能够关其的谢意没有别的，只是一盒她亲手所作的蒸糕。
　　她自小养尊处优，不会洗衣做饭，但到了常井的将军府，即便有郑邦这层关系，也毕竟只是外客。更何况家中早已破落，父母年事又高，也是需要疗养的年纪，她早该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所以这些天，她一直在跟刘嫂学洗衣做饭，虽然进度很是缓慢，但毕竟也是一种新的开始。这盒蒸糕整整花了她一晚上，是刘嫂教给她的她家乡的特产。
　　蒸糕是用剁碎的藕片，糯米和红豆做成的，外软内嫩，十分好吃。
　　对于这份礼物，这应该算是此时她最拿得出手，也觉得最合适的东西。虽然并不是很昂贵，但那颗感谢的心却是实诚的。
　　从一大早，天还未亮，洛雪和郑邦就已经守在了关其的府衙门口。郑邦打听过，关其每日都是从这里出门巡街，为了怕错过，他们很早就守候在这。
　　“你昨晚没睡好吧，累吗？”见她眼角处有稍稍的疲倦。
　　“没关系。”洛雪捧着糕点，视线盯在府衙后门上，“啊——他出来了。”洛雪叫道，上前迎去。
　　此时的关其正带着衙役关门而出，转身的同时见着洛雪，愣了愣，停在远处。
　　洛雪迎上来的同时，他见着从她的身后跟来的郑邦。
　　“关公子。”洛雪的声音显得有些兴奋，踏上台阶，“能碰到你太好了。”
　　此时太阳还未盛，周围还有隐约未散的夜间雾气。洛雪就停在他的下一级台阶上仰脸看她，小脸上闪动着光彩。
　　因为身高的原因，关其微微低着眼。
　　这种笑容很纯粹，是他一直没有见过的，然而语气是淡淡的：“洛姑娘。”
　　是与洛雪激动的心情完全相反的平静。
　　洛雪却丝毫没有受影响，“关公子。前几天听常大哥说，我的爹娘能从牢中出来还多亏了你的帮忙。还有在关府那么多天的照顾，洛雪真是感激极了。但洛雪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足以答谢，只好做一盒糕点，聊表谢意。”洛雪双手乘上糕点盒。
　　关其从她手上接过，转而递给旁边的衙役：“洛姑娘不必客气，这都是关某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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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她想象中的惊喜。
　　没有面露高兴，甚至都没有多余的客套，关其这时过分的冷淡让洛雪有些不知所措。所幸此时郑邦跟了上来，招呼道：“关公子。”
　　关其见着他很自然地靠着洛雪，肩膀几乎都有亲密的接触。
　　郑邦拱手：“这些日子麻烦你照顾雪儿了。雪儿和我都深感于心。下个月十五，雪儿和我将会成亲。如果郑公子有时间的话，还请让我们好好招待。”
　　洛雪在旁边低头听着，俨然全权由郑邦做主的架势。
　　在郑邦说完话的同时，洛雪才抬起头来，等待他的答复。
　　如出一辙的表情，宛如一家人。关其开始慢慢勾起嘴角，“原来是这样，那恭喜郑公子和洛姑娘了。关某下个月如果有时间的话，必当前去庆贺。”

　　郑邦和洛雪走在大街上。
　　一路上有些沉默，从刚刚关其的府衙门口出来，他们都觉得有些怪异——他们都明显的感觉得到关其态度中的冷淡。
　　可为什么？
　　态度如此怪异，即便是在洛雪受难之时，他也不曾如此过。
　　对于洛雪来说，这更是无法理解的事情。她明明是带着一片善意和感恩来的，她本也想得到恩人的喜悦与祝福，可好像恩人并不稀罕，甚至表现得有些不太喜欢这件事。
　　“别想了。”郑邦见她有些愁闷于这件事，出声安慰：“关公子可能只是最近事务繁多，有些烦心罢了。咱们成亲之日再诚心送喜帖过来。”
　　“嗯。”洛雪点了点头。
　　大街上早市渐渐开张，人越来越多，人烟鼎沸。郑邦牵住落雪的手，见那前方有一些用橡皮捏成的泥人，“来，雪儿，你看。”
　　他们凑上去。
　　“——是牛郎织女。”
　　捏泥人的老人家一双苍老的手灵巧极了，只见他一捏一揉一抹，很快连牛郎身边的老黄牛也捏了起来。郑邦看得有些痴迷，也许是因为最近要和洛雪成亲，他的心情很好，所以连这样的小技艺也能看得目不转睛，津津有味。
　　“雪儿，咱们买一个回去吧。”郑邦话音落时没有回应。
　　一回头，他的身边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四顾扫眼，洛雪居然不在。
　　“雪儿——”
　　郑邦开始着急，急忙推开人群找去。无奈人群太多，声音太杂，他已经几乎完全淹没在里面。而在不远处，他视线不及的某巷子里，洛雪正被人捂住口鼻，抑住呼唤，装进了麻袋中。

　　眼前似乎有微微蒙蒙的光亮。
　　可后脑勺还是有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好像忽然被摘掉了什么，光线越来越强，直刺得她眼睛发疼。慢慢地，吃力地睁开眼睛。远处还像是房屋门口和窗口的光线，直直的，但似乎被什么巨大的东西挡住了。
　　似乎是……什么人。
　　洛雪渐渐眨眼看清，是一些高头大马的壮汉，他们数十个人围成半圆形挡在的透光的门窗前，因为逆光，都看不清容貌。
　　这、这是哪里？
　　“你醒了？”
　　熟悉的声线让洛雪突然一震。
　　一转头，居然看见了张少那张她最害怕的面容。
　　因为在这件封闭又暗沉的屋子里，他那张面容居然显得可怖万分。她明明已经不再怕他了，可在此时，却仍然觉得心惊胆战。意识恢复过来的同时，才发现，她居然被绑坐在一把椅子上，双手反转至身后，连嘴巴居然也被布条给封住。
　　“唔唔唔唔唔……”洛雪想呼唤，却喊不出来。
　　张少扬了扬下巴，很快，一个彪形大汉上前，把洛雪嘴里的布条解开。
　　洛雪喘着气：“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张少捏住洛雪的下巴，“你以为你们请了什么铁牛将军，什么何太傅来就没事了？！洛雪，我告诉你，本少爷想得到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过！你更是如此，就算你要嫁人，也得先从了本少爷再说！”
　　几乎是强硬地握住她的下巴，唇硬凑上去。
　　洛雪挣扎摆动脑袋反抗，“放手，放开我！”
　　“想得美！”
　　一把推翻洛雪的座椅，站立起身，开始撕她的裙子。
　　洛雪因为突然的后倒，椅子的后座撞着她的脑袋，几乎弄得她发疼。听到自己裙子被撕裂的声音，双腿却因为被绑着，完全动惮不得。
　　“现在本少爷告诉你，什么才叫做真正的男人？！郑邦他能给你什么，你要跟不跟，偏偏跟那种没用的男人！”
　　视线几乎完全陷入黑暗中，只能看着前方灰乌的顶梁。
　　洛雪快要陷入绝望中，“放开我，放手……求你……”她已经快要成亲了，快要得到幸福了，为什么，为什么……
　　“不要……”
　　双手被椅背压着，在过分紧捆的绳索中挣动，声音却已经带了哭腔。
　　“放过你？”张少站在椅子前冷冷笑，丝毫不乱地再次把她的长裙撕开：“本公子以前对你好声细语，你不肯听。现在你也该知道，本公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嘶——”
　　洛雪勉强抬起脑袋，见着前方茫光逆出的张公子黑暗的身影，狞笑仿佛如恶魔一般狰狞。她曾经下地狱见过阎王老爷，但此时此刻才发现，原来人可以比鬼还恐怖。
　　腿边空气开始变得冰凉……她感觉到张公子握住了她的小腿……
　　咬唇、紧紧闭住双眼——
　　忽然，噗通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倒下来。洛雪还没反应过来，有个黑色人影快速朝她这边过来。她瞧不清，眼前忽然一黑，立时陷入了黑暗中……

　　关其正坐在书房中处理事务。
　　他案桌的左前角便是洛雪今早送来的那盒糕点，是由府衙里的小衙役带过来的。已经在这放了整整一上午，他都没有动。
　　然而——
　　明明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却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眉头微微皱起，为什么他会为这样的事分神？
　　明明他知道自己一直对洛雪没有任何意思，为何今日听了他们说的那些话，心里却会有些许的烦乱。
　　是因为被背叛的感觉吧？
　　洛雪从一开始就是在他的掌控下，他救下这个女人，主导了她的情绪，甚至某一段时间内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对他的情愫，又很快被他斩断。
　　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这场游戏的王者。
　　但是此刻他才知道，原来这个看起来轻易被他掌控的，单纯的女人竟也有部分在利用他。
　　关其望着那盒糕点几乎想冷笑。
　　在他面前表现得那么情意绵绵，其实她也不过是想利用他救她出牢笼，好跟郑邦双宿双飞而已。
　　走出屋外，午时刚过，太阳偏西，日间的灼热渐减。
　　穿过院廊，因为有藤荫遮蔽，所有显得很是阴凉，还有阵阵清风吹拂。这清风冷却了他心头的烦乱，刚想直接从这檐廊回府衙去，远远处，却见关家关喜带着几名家丁急急忙忙走来。
　　似乎很是匆忙，关喜不停地招呼身后的家丁，“快点，走快点，别让别人看到。”
　　“快点，你们快点，老爷该等急了。”
　　一转头，发现关其正站在面前，被吓了一大跳。
　　立刻躬身：“二少爷。”
　　“管家。”关其见这两个家丁抬着一个非常的暗红色木箱，“这是什么？”
　　“啊，这是别人送给老爷的礼物。老奴正准备给老爷送过去。”管家张口就来。
　　“是吗？”因这回答太快，关其淡淡望着俯身的管家。
　　在这烈日炎炎的照耀下，檐廊阴处的管家却因这视线在额头上冒出细密冷汗。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位一向温和有礼的二少爷并不好惹。
　　“二少爷，老爷还在等着老奴……”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
　　淡淡的，关其应了一声“嗯”，侧身让开路。
　　“快，快！”关喜又吩咐家丁，似乎急于从他面前逃走，“小心点，别摔着！”
　　关其在他们穿过他的同时转头回望。
　　蓝天白云之下，清风此时吹过片片藤叶。
　　暗红色箱尾终于转过弯，消失不见，檐廊下关其素衣而立，被风吹起袍角。
　　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关喜那么紧张……
　　眼睛微微眯起，那么大的木箱，是不是足以装下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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