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归暮雪时

　　第一章浣刀山庄

　　凌晨雪霁，清寒刺骨。

　　一夜风雪过后，天刚破晓。尽管天寒地冻，浣刀山庄也早已从夜的沉寂中苏醒了。

　　弟子门人们趁着晨光快速清扫了重重院落的积雪，昨夜搬进房中的兵器架便尽数搬到了演武场上。很快，按照固定的习惯，大家又开始了每日的勤学苦练，刀光剑影，拳脚生风，演武场弥漫在一片朝气蓬勃之中。

　　在演武场一隅，离正在专心练武的门人们有一段距离，是一处专门用于练习暗器的场所。一排箭靶前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生得虎头虎脑的年轻男子，看那体格很是雄壮，站在那里姿势也是气势非凡。可是他的神态虽然很有气势，却掩盖不住两条腿在微微发抖。

　　他的头上顶着一个苹果，也在不由自主地抖动。尽管一再控制，他的脸色显得英勇无畏，可是眼神还是闪烁不定，跳动的视线投在他对面那个人身上。

　　对面一箭之地，站着一位十八、九的少年。远远看去，一身深青劲装，鞶带束腰，显得身材格外修长挺拔。

　　他的手中轻轻握着一把小刀的刀柄，那把小刀在他手指的拨弄下时不时转动一圈，刀锋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对面的男子一不留神，苹果掉在了地上。

　　“叶齐，你这是不信任你小师叔？”年轻人拿小刀的手放下来，呼了一口气，长长的剑眉锁起，眉目间一片失望之意。

　　叶齐弯腰从地上捡起苹果，双手捧着，脸上终于露出些疑惑之色，“小师叔啊，你的武功刀法得师父真传，确实相当不错。可是这个飞刀，我可是从来没有见你练过。你就不怕……”

　　那位年轻的小师叔立即哼了一声，将手中的小刀向他扬了扬，“你没见我练过，就知道我不行？我还告诉你了，这把飞刀出手，一击必中。不要说你头上顶个苹果，就是你头上落个苍蝇，都没有问题！”

　　叶齐咧咧嘴，“啊？小师叔啊，你这话说得也太大了。别是在吹牛吧！”

　　那位小师叔听了，立即瞪起一双闪亮的星目，咬牙道：“我没有把握的事情，什么时候拿出来显示过？你不相信我，那就不用勉强。你走吧，我自会找别人来！”

　　这话一出口，叶齐马上收起了那一脸疑虑，换上了一副英勇无畏的神态，将魁梧的身躯站得笔直，横眉立目道：“什么？我怕？我是师父的得意弟子，浣刀山庄的门人，何时怕过？”

　　他将苹果往头顶一放，双手叉腰，瞪着眼睛看着对面，大声喝道：“来吧！”

　　对面的小师叔看起来有一点感动，点点头道：“好！今天小师叔就让你好好看看，什么叫飞刀绝技！若是这一刀不中，日后柯不逢三个字，就要倒过来写！”

　　叶齐撇撇嘴，柯不逢三个字倒过来写不要紧，这一刀不中苹果，会中在哪里，就谁也不知道了。

　　柯不逢将小刀在指间转了转，向这边瞄了两下，忽然又放下来。

　　叶齐提到喉咙的一颗心跟着他的手一起一落。

　　柯不逢眨眨眼睛，又点了点头，似乎是心里做了某个决定。

　　“也罢，你既然如此信任我，为了不辜负你的信任，小师叔今日要给你好好表现！”

　　他说着，从腰间抽出来一条黑色宽布带，利落地蒙在了眼上，然后将布带在脑后打结。

　　“啊？”叶齐原本就是被义气激发起来的勇敢立即烟消云散，一脸英雄气概荡然无存，大张着嘴闭不起来，那个苹果也在头顶忍不住地跳了一跳。

　　“小师……”

　　他的话还未说出口，对面的柯不逢已经信心十足地挥起手中的小刀，笑了一声道：“叶齐！看清楚你小师叔百发百中的飞刀！”

　　话音未落，刀光一闪。

　　叶齐分明看到那出手的刀光，却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无奈中只能狠下一条心。无论如何，他与小师叔的关系是最好的，若不是有充足的把握，他应该不会拿他的脑袋当儿戏吧？

　　是么？

　　管不了他的心里有多少疑问，时间只够他立即用力闭上眼睛，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一声刺耳的兵器交接之音，身后的箭靶上传来两声闷响。

　　叶齐双手捧住自己的头，慢慢睁开眼。

　　还好，他的头还在，而且还很完整。不多不少，没有缺一块，也没有多出一把刀。他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但又同时发现，那个顶在头上的苹果，也还原封不动呆在他头上。

　　叶齐吃惊地睁大眼睛看过去，只见柯不逢身旁不远处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此人面目清秀，英姿焕然，身着半旧布衣，腰间挂着一个精致的刀鞘。

　　刀鞘空置，却不见了鞘中的宝刀。

　　“师父！”叶齐吃了一惊，方才他与柯不逢在这里对峙，竟然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师父，浣刀山庄庄主柯易平何时走近。

　　柯不逢伸手拉下蒙眼的黑布，回头看见，眉间也有一点惊讶闪过。

　　“大师兄。”

　　叶齐忙拿下头上的苹果，咧着嘴向师父笑了笑。却见师父面沉似水，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转向柯不逢。

　　“阿逢！你又胡闹！”

　　柯不逢立即挑眉，看了一眼柯易平，又抬头看向对面的箭靶。却见他发出的飞刀与柯易平的金龙舞全部都钉在那个箭靶的红心处。

　　“我哪里有胡闹？大师兄，我的飞刀百发百中，只是想让叶齐惊叹一下而已。”

　　柯易平满面怒容，抬手打断他的话，“我何时见你练过飞刀？你根本就没有把握的事情，却拿同门师侄的生命冒险。你可有想过，那一刀若是走偏，阿齐就会丢了性命？”

　　柯不逢目光炯炯看着大师兄，正色道：“我若是没有绝对把握，肯定是不会让叶齐冒险的。大师兄难道以为小弟是个拿同门生命当儿戏的人么？”

　　柯易平看着他怔了怔，双目浮起一片迷茫之色。终于，他长叹一声，低下头去。

　　柯不逢是上一任浣刀山庄庄主柯守仁的最后一个弟子，是柯易平的小师弟。十五年前德王叛乱，浣刀山庄二弟子齐万千勾结奸王，给柯守仁饮食中暗下透髓散之毒，又背叛师门，妄图覆灭浣刀山庄，夺取三十六路断魂刀绝密刀谱。当时柯易平作为浣刀山庄的大弟子，在万分艰难的状况下带领众师弟坚守，最终战胜齐万千，还与江湖上几大门派一起平定了德王叛乱，复兴了浣刀山庄。

　　可是，当年他们最宠爱的小师弟小石头，却被齐万千所害，死于非命。

　　柯守仁得到天下第二神医靖超尘的精心医治和美玉公子玉凌霄的倾力相助，并未因为身中透髓散而死。可是他的武功身体，却还是变得很差。

　　德王覆灭后，柯守仁便将浣刀山庄交给柯易平打理，自己只在庄中安静养病。

　　一日柯守仁闲来在浣刀山庄左近的山林中散步，发现了一个病弱将死的女子，带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女子自言是战乱期间家园被毁逃荒的平民，这个孩子也是他们途中遇到，看见可怜才带在身边的。可是她身体有疾，难奈途中劳顿，已经奄奄一息。柯守仁用内力相救，也未能挽救她的性命，她就那样死在了远离家乡的荒郊野外。

　　柯守仁无奈，只能将小男孩带回了浣刀山庄。那时候小石头离世不久，柯易平和众师兄弟看见这个孩子便想起了可怜的小师弟。所以大家对这个孩子都百般疼爱呵护。很快，大家发现他的根骨很好，是个练武的苗子，而且很有悟性，柯守仁便将他收为了自己最后一个弟子，取名柯不逢。

　　柯守仁虽然有心收徒，但毕竟身体早已不复当初，所以柯不逢的武功都是大师兄柯易平手把手教授。

　　十年前，柯守仁年迈体弱，一病不起，终至不治离世，柯易平继任了浣刀山庄的庄主，也开始正式收徒教授武功。浣刀山庄经过了那场血洗战乱，终于又开始逐渐壮大了。

　　在柯易平的弟子中，叶齐与柯不逢的关系是最好的。柯不逢习武很有灵性，刀法深得柯易平真传，叶齐在柯易平的弟子中也是佼佼者。这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说起来是师叔师侄的关系，可实际上叶齐的年纪还长柯不逢两岁，两人玩在一起，就像亲兄弟一般。

　　只是，也正因为柯不逢刀法学得不错，在各位师兄面前是个宠儿，在一众师侄面前又是个长辈，便平白生出很多争强好胜，狂傲不羁之气。柯易平每每看到他卖弄，便会担心他的脾气，将来到了江湖上难免会吃亏。

　　现在他又在这里卖弄什么飞刀。柯易平自然知道，他敢于让叶齐头顶苹果当靶子，一定是有他的把握。可是他这个不可一世的样子，让柯易平很不放心。再说这个叶齐，就算柯不逢是他师叔也好，也不能说事事跟从，连自己的脑袋都可以豁出去。

　　叶齐见师父生气，讪讪地从箭靶上拔下金龙舞，走到师父面前双手捧刀奉上。柯易平看了他一眼，右手一挥，只见刀光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呛”地一声归入鞘中。

　　“师父，您……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啊？”叶齐尴尬笑笑，回头看看柯不逢，故意转开话题。

　　柯易平叹了一口气，“我来找你们，是想要交给你们二人一个任务，替我往江南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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