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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神明聆听众生的祈求,最后消失在无言的星河。
温柔的夜风中,背着孩子的妇人来到废弃的神社下。
破旧的石柱孤独地矗立在萋萋的荒草中,斑驳的鎏彩还隐约昭示着这座神社往日的辉煌。石柱下悬挂着的祈愿铃爬上了不知名的苔藓,在没有风的日子里,神社再也没有响起过这动人的铃声。
妇人拉动这早已褪色的铃绳,铜铃发出沉闷的声响,寂寂的森林里没有回音。
“风神大人,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
妇人松开捆在腰上的布带,把襁褓小心地放在石柱下。昏睡的婴儿双目紧闭,烧红的脸颊散发着生命的余热。
婴儿不吵不闹,妇人只能捂住嘴小声地抽泣着,神社依旧安静,连夏虫也静默不语。
婴儿脸上的红晕逐渐褪成青白,神社的空气中突然又弥漫起了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风从神社的四面八方涌来,森林的树木被吹得索索作响。夜风轻柔地拂过婴儿的脸颊,源源不断的生命力注入这个稚嫩的身躯。
“哇——”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夜的静谧,孤独的神社又渗透出生生不息的活力。
“谢谢您,风神大人,谢谢您……”
妇人背着孩子消失在黑夜的山路,神社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荒凉。
森林中走出落寞的神明,一个已经堕落为妖怪的神明。
“你还是做不到拒绝他们的请求。”荒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一目连的身后,一只手越过那纤细的腰身,握住了那只搭在胸口仍在渗血的手。
细小的光芒闪过,一目连手腕的伤口又愈合如初。
一目连双手交握握住荒的手,目光依旧停留在妇人下山的小径上:“她是我的信徒,我理应实现她的祈求。”
十指紧握,荒将一目连揽进怀里:“你这样只会让他们贪得无厌,祈求更多。”
“我已经不再是神明,但有人能记起我,是我的幸运。”一目连的记忆又回到了神社繁盛的时期,纱布下的右眼又开始隐隐作痛。
一只温热的手抚上空洞的右眼,荒低沉的叹息萦绕在一目连的耳边:“我……会代替他们一直记住你。”
人类果然是贪婪的生物。
自那日妇人祈求应验后,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可以庇佑我们的风神又回来了。
荒废的神社下又供奉起了香火,颓圮的篱墙又被刷上了新漆,风化的石阶压碎重塑,锈绿的铜铃被镀上耀眼的金箔。
风神各自奔逃的信徒又重聚在这片土地,只是堕落为妖怪的一目连不再有神力,无法为子民带来福祉,他只能消耗着自己的妖力和血液,来填补他们的渴望。
第一天,村民们试探着许下简单的愿望。石柱上的铃铛被微风吹动,愿望一一实现。
第二天,村民供奉上更多的瓜果和香烛,祈求丰收与财富。铜铃脆响,人们发现了存储巨大的矿藏。
第三天,村民希望村庄能成为繁荣的贸易港。铜铃裂开了细小的碎纹,风中带着浅薄的血腥气,人们在腥甜的海风中迎来载满货物的航船。
第四天,村民许下更为贪得的愿望。
一目连的妖力在短短的几天消耗巨大,没有信徒虔诚祝福的他,再也得不到神明应有的神力。
“你看这些人,没有一个是你真正的信徒,他们不值得你为之付出。”荒亲吻着一目连还未愈合的伤口,阻止了他继续满足村民的行为。
“为什么又是这样?”一目连质问着神社下跪拜的众人,实则也在质问着自己。
没有人听到他们所叩拜的神明的问话,只是一味地向铜铃倾诉着自己的祈求。
这一天,铜铃没有作响,村民有些失望。
第五天,村民还是没有等来愿望的应验。
第六天,村民已经开始愤怒,急不可耐地在神社下催促着风神的庇佑。
第七天,村中不知从何处得来唤得风神现身的法子:只要用活人火祭,风神就会现身。
怒气冲冲的村民举着火把浩浩荡荡地进了山,他们要当面质问风神大人,为什么不再庇佑他亲爱的子民。
神社的祈福铃被摇得叮叮作响,熟悉的两张面孔被牢牢捆在木桩草垛上。
“风神大人,快出来见见我们吧!”
“风神大人,你真的不爱你的信徒了吗?”
“风神大人,请实现我们的愿望吧!”
妇人的痛呼和婴儿的啼哭在烈火中一同熊熊燃烧着,一目连的咬紧了牙,左眼已经盈满了泪水,右眼的纱布也透出层层血色。
狂风袭来,燃烧的草垛被裹挟着扑向那些高举着火把的村民。人们慌乱地避开,看着空中踏风而来的风神。
妇人和婴儿的周身围绕着一圈圈的清风,隔绝开了令人窒息的灼热和浓烟。婴儿停止了哭闹,懵懂地睁大了眼睛,白生生的小手伸进清风中,柔嫩的皮肤被风轻吻着,稚嫩的笑声“咯咯”地在神社响起。
大火很快熄灭,一目连的身影也消失在半空,神社只余留着他的声音:“我已不再是神明,从此不能给你们带来福祉,要实现心愿,请你们自己去努力吧。”
一目连和荒并肩走进森林,可没想到此时发生了异变。
山崩地裂只是一瞬间,皲裂的土地下有不安的妖力在蠢蠢欲动。
原来那道听途说的法子不是请神明现身,而是破除山下镇压的恶妖的封印。
身后是村民的惨叫和痛呼,一目连停下脚步,荒与之相视一笑。
“如果你要去,我永远和你一起。”荒牵起了一目连的手,眸色温柔。
作为同样曾爱过世人的我,也曾渴望和你比肩施布恩泽。我懂得背叛的苦楚,但我也心疼你负伤的坚持。
被恶妖之火灼烧的村民惊喜地发现,风神的庇护之风像牢不可破的壁垒,完完全全地将他们隔离出妖力的侵蚀。
“风神大人!风神大人回来了!”
“风神大人没有放弃我们!太好了!”
……
关于这场动乱是如何安定下来的,没人能描述得清楚。
人们只记得漫天的星辉如雨狂坠,裂开的土地被星光填满,一切都美得难以置信。
最后,狂风卷起滔天的巨浪,他们的风神大人和另一个俊美的神明并肩走入深海。
星河灿烂,两位神明满身血污,眼神却明亮得如同星辰清风,只映衬出彼此的身影,仿佛虔诚的信徒。
遭遇了背叛的神明,各自成为了最好的信徒,成为彼此孤独生命中最坚贞的陪伴。
海上无名风又起,神明湮灭在波涛里……
当村民再次来到神社祈求平安时,神社荒凉如往常,只余斑驳的石柱和爬满青苔的石阶,仿佛那七日的神明从未重生。
石柱的悬绳上空空如也,祈福的铜铃碎裂成粉末——神明不再倾听,人们只能把心愿留给自己。
又是一个夏日的夜晚,青年背着年迈的老妇人又来到神社前。
“风神大人,谢谢您,希望您能平平安安,永远幸福。”
林间风起,夜空星落,这是神明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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