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不娇不软

　　“啊——！”

　　一声惊叫响起，罗帐内一个身板娇小的稚女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整张脸惨白无色，额上布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少女不停的喘着粗气，门外的丫鬟听见响声匆匆跑进屋来做到她床沿，熨帖的轻拍她后背问道，“郡主可是又做噩梦了？”

　　小姑娘动了动干涩的咽喉，颇为失力地点了点头。

　　丫鬟叹气一声，抬手拿着帕子为她擦汗，“今日郡主可记得梦了什么？”

　　小姑娘摇头，声色有些沉重，“还是记不得。”

　　丫鬟正欲再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中年男子的喊声，“九儿，九儿，你醒了吗？”

　　秦九儿揉了揉眼睛，丫鬟拿过床头的披风给她披在身上扶着她下床，脚落地时她步伐还有些虚浮，但走到门帘处她便收回了搭在丫鬟胳膊上的手，并示意丫鬟不用再搀扶她，自己朝外头走去。

　　方一掀起珠帘她就瞧见他爹领着好几个家仆扛了几个大铁皮箱子进来，每个铁皮箱都大得能装下一头熊。

　　秦九儿睁着本就有些惺忪失焦的眼一头雾水的望向她爹，“爹，大清早的，你这是干嘛？”

　　“大清早？”秦穆往后一仰瞧了瞧天，“这太阳都晒屁股了，也就你好意思说大清早。”

　　秦九儿瘪了瘪嘴，不说这茬了，用下巴指了指那几个铁皮箱子，“这箱子里边儿装的什么啊？”

　　秦穆嘿嘿两声，大步迈过来伸手在箱子上一拍，“这些都是爹给你买的首饰跟衣服，都是上等货！你爹我起了个老早去抢的！”

　　秦九儿一下就把眉头皱了起来，“我说爹你没事儿给我买这些干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这些玩意儿。”

　　她觉得他老爹莫不是脑子出毛病了，突然给她买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嫌钱烫手燥得慌啊。

　　她这么一说，秦穆突然收起了笑脸，眼珠子转了两下，他抬头冲家仆使了个眼色让他们都退下，连她屋里的丫鬟都被他给撵走了。

　　秦九儿一瞧这架势，哟，还有些神秘？

　　人都走干净只剩他俩后，秦就穆皱起了眉头，还一脸的惆怅，他说，“闺女啊，老爹做了个梦。”

　　做梦？她还做梦了呢？这有何奇怪的。

　　“做个梦有什么？”

　　“老爹梦到咱家被抄了！！！”秦穆瞪大了一双眼，语气沉痛无比。

　　但站在他面前身量只及他腰，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小女儿却只一脸漠然的“哦”了一声。

　　秦穆一脸的不可思议，“你……你就哦一下？不震惊吗？不心痛吗？你爹丢了官，这家被抄了，咱还怎么仗势欺人！”

　　秦九儿依旧一脸的冷漠，甚至还有点犯困，想回去睡个回笼觉。

　　“就是个梦而已，您那么当真干嘛。”秦九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回走。

　　秦穆哎呀一声，忙忙把打着呵欠往屋子里走的秦九儿给拉住了，“老爹这个梦你三哥也梦到了，梦里的细节一模一样不说，咱俩还是同一天梦到的，你说玄不玄乎？！”

　　这下秦九儿才愣了一愣，但她觉得光凭她爹的一言之词不大可信，遂问，“那三哥人呢？”

　　“估计去喝花酒了吧。”秦穆说得一脸轻松。

　　这回换秦九儿惊呆了，“您也不拦着！”

　　“换以前我就拦了，”说着他叹了口气，“但咱也没几天快活日子了，由他去吧。”

　　秦九儿：“……”

　　她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几个大铁皮箱子，“所以因为你俩梦到了咱家要被抄，就可劲儿霍霍银子？”

　　“现在不霍更待何时啊？以后被抄了家还拿什么霍？”

　　秦九儿撇了撇嘴，“咱家啥时候被抄？”

　　秦穆掰着指头想了想，“五年后。”

　　秦九儿都不知道说她爹什么好了，“这不还有五年吗！照您这个霍法，能撑五年吗？！”

　　“放心吧，”秦穆拍了拍胸腹，“你老爹我有数。”

　　“不谈钱的事儿了，谈钱伤感情，”他掀开一个箱子，拉着她看，“快过来看，爹还给你买了些上好的兵器。”

　　秦九儿猛然抬头，那表情比刚才听见他们家要被抄震惊多了。

　　“爹你不是不让我习武吗？！”

　　她爹一向宠她，她想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她想干什么他就跟她一起干，可就习武这一块儿，她老爹说什么都不让碰，本来她死皮赖脸的求着她三哥教了她一些，结果被发现后，她三哥屁股就开了花，也就再也不愿意教她了。

　　她原本以为她怕是只有嫁了人才能碰碰兵器，但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老爹做个梦把脑子做坏掉了？

　　“今时不同往日喽，”秦穆叹了口气，眼底隐有一抹暗色划过，他抬起大手罩在秦九儿头上盘了盘，语气难得正经的说，“原先爹想的是有爹罩着你，哪用得着你去拿刀拿枪的，但五年后若咱家真被抄了，爹也罩不了你了，你就得靠自己了。”

　　气氛一时好像有些悲伤，秦穆说完后沉默片刻，神色立马又从沉稳父亲转换成了一个泼皮无赖，蹲下身子从箱子里抽出一条皮鞭递给秦九儿，“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就拿鞭子抽死他！”

　　秦九儿看着那比她胳膊还粗的鞭子，汗颜道，“爹爹人家是女孩子。”

　　这么粗的鞭子，若不是个七尺壮汉，谁抡得动啊。

　　秦穆听她这么一说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半晌后，他突然眼睛一亮，“那爹给你换条粉的？”

　　秦九儿只觉一万头野驴从脑子里呼啸而过。

　　实在是难以想象，这样一个脑袋缺根筋的男人，竟会是令匈奴闻风丧胆的战神，实打实用军功挣了个侯爵的相国候。

　　“对了，”正在秦九儿连连感叹的时候，她老爹又开了口。

　　“下月老爹准备再给你讨个小娘回来。”秦穆咧着嘴笑得牙龈都露了出来。

　　“什么叫给我讨小娘，是爹你花花肠子的这病又犯了吧！”秦九儿鼓起两个肉肉的腮帮子，忿忿地瞪他，“甩锅也没您这样甩的！”

　　她爹不仅脑子不太好使，还好色，应该是早些年在军营没见过女人，一回京一口气就娶了八个，后来又陆陆续续纳了五个，但很神奇的是，这十三位美人相处得甚是和睦，所以她对他纳妾也没什么意见，就是……

　　“您一把年纪了，身体受得住吗？”她眯着眼一脸怀疑的看着她胡子都开始泛白了的老爹。

　　一听，刚才还一脸憨笑的秦穆立马吹起胡子来，“你爹我身体好着呢！”

　　说完他又反应过来，“你个小屁孩懂什么懂！定是十三她们把你给带坏了！”

　　“我收拾她们去！”他撸起袖子就要往外走。

　　秦九儿眨巴了几下眼，还不知道谁收拾谁呢。

　　秦穆骂骂咧咧的走了后，秦九儿晃了几眼那几个箱子里的东西又回床上继续做梦去了，刚才听他爹那话，她总觉得自己的梦也跟五年后的事有关，但她就是一睁眼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对于她爹说的，她半信半疑，就算是真的，那这不还有五年嘛，这也不是她这个小孩子家家该操心的事，她就是好奇，那个梦到底是什么？

　　倒下去之前，她敲了敲自己的脑子：这次一定不能忘！

　　“九儿不要，九儿！”

　　一竹屋内，身着白衣半倚在藤椅上的少年猛然惊醒。

　　“公子可梦到了什么，怎么……还哭了？”他身旁，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很是惊奇的望着他。

　　少年神情还有些怔愣，似乎还没从梦里缓过神来，“我……哭了？”

　　小男孩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少年愣了愣，抬手在眼下一抹，指尖便沾上了透明晶莹的液体。

　　他明明看着自己手，但却双眼无焦，过了好半晌，他浑浊的眼睛才一点一点恢复清明，但脑海里还是一片混乱，无数画面在他脑海里沉浮交错，那一幕幕场景陌生而又熟悉，真实而又虚无，以至于他现在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做梦了？

　　半晌后，他脑海里混乱的画面渐渐清晰了起来，定格在了一个红衣少女骑着小马驹的画面，这是梦境的起初。

　　那个红衣的少女就那么毫无预兆地闯入他的梦中，骑着雪白的小马驹，披着大红的斗篷，小巧的她裹在一片红云之中，笑得天真灿烂，分明只有七八岁的模样，却已是明艳得不像话。

　　即使是在梦中，他也听到自己的心跳再次停了两拍。

　　这一幕是梦，也不是梦。

　　他原本以为他只是梦到了上个月骊山围猎的场景，但接下来梦境的发展却令他始料未及。

　　这个梦很长，长到仿佛过去了一生，梦里的场景更是真实无比，令他在醒过来的那一片刻都难以分清梦境与现实，以至于在梦里那个喜穿红衣的少女褪去了一身明艳，穿着丧服一般的素衣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他心脏痛得好似快要死掉，即便是现在也隐隐作着疼。

　　这个梦真的太过真实，让他感觉他像是死了一次，又重新活了一次。

　　似想到什么，他匆匆正欲起身出屋，却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惊呼，“公子，公子，快出来看太阳。”

　　他一怔，脚下瞬间似生了铁，沉重无比。

　　在他梦境里，这一天出现了日食奇景。

　　良久，他艰难的迈出了竹屋，而屋外那一轮红日正渐渐被黑影覆盖。

　　看着那一轮似被吞噬的太阳，少年陷入了久久的怔愣……

　　“师傅，徒儿想要入仕。”白衣少年给座上的老者行了一拜。

　　老者似乎很惊讶，微微蹙眉问他，“为何？”

　　“为一个人。”

　　少年嗓音清润，语声却坚如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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