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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幻想者
诶呀呀。
这就是传说中来自姑娘的邀请？一丁尽力维持表面平静，然而心底早已是波涛汹涌。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脑内闪过无数念头：她为什么要邀请我吃饭？她是不是想和我说什么？她这样是什么意思？她肯定有那种意思！不然怎么会主动邀请……是她主动的！
如果她真是那种意思的话……一丁的大脑片刻短路，他咬着牙集中注意力。不行，缘分来的太突然，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他不了解张燕燕不喜欢张燕燕，他也不懂女孩子纤细的感情，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
这就是人格魅力太高的烦恼吧。他可不能伤了女孩子的心，也不能在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给对方太多暗示，要把握好分寸。至于感情，嘿呀，来日方长，走一步看一步嘛……
一丁结束了长达三秒的深思熟虑，找好了最得体的点头姿势：“好啊，你想吃……”
张同学兴高采烈转身向门口喊：“梁姐，梦瑜，罗同学也要跟着来！也让宋哥等一下——”
“……下次回来我估计就是元旦前了，现场省得东西不多，但骨骸检测我走不开。”宋哥强颜欢笑，从香锅里挑鹌鹑蛋吃，“罗同学，你看着怎么没精神？”
一丁的筷子干干净净。他尴尬，他焦虑，他不敢抬头看对面的张同学，甚至怕自己的筷子尖和她的碰到：“……我觉得我自己有点傻。”
“哇你怎么还这样……”宋哥无奈地用手捋着头发，“罗我跟你实话说，你很棒，报告成功。干嘛老说自己这不好那不好，像我这种不如你的人听了很不舒服……”
“哎，对不起，是我不好，”一丁叹气。
宋哥磕在桌面上，新帽子的帽檐几乎压折，他声音委屈：“……你这话我没法接……”
最后还是张同学开口解围：“那个，我有几个问题想问罗同学。”
“嗯……？”
“对了罗，你收获一个小粉丝你知不知道，燕子这几天一直在说罗同学如何如何，都不怎么在工作室呆，要么跑标本室要么跑楼上。知道吗，她还拿个录音笔把你报告全程录音……”
“宋哥你能不能别闹……”张同学作势要捶宋哥。她从口袋离拿出张四折的纸片，放在桌上用手展平。一丁松了一口气，只要话题回到他的专业领域，他就能捡回自信。他稍稍低头就能瞥见桌上的白纸，张同学的字不大，整整齐齐在白纸上排成几队，排头还写着1234，显然是准备了好久。
“首先，我想问……呃……”张同学欲言又止，谨慎地看了看周围几个人。
“怎么，你俩还要说悄悄话？走的这么近？”梁姐笑着刁难张同学，趁机抢走最后一块藕片。
“梁姐你怎么也跟着这样……肯定是宋哥回来，你又被他带坏了！我问的真是工作相关的问题。”张同学恼得脸红，她往前凑，抬头看着一丁，“我就想知道，现在我能不能跟着看看李建成墓志铭，现在总没有什么要保密了吧……”
“当然可以，还没有收到库里，你能再拓印一份。”一丁爽快点头，“或者你想要电子版的铭文，我也可以发给你。”
“哇那电子版最好了！”张同学大喜过望，“对了，你还没我邮箱是吧？”她从口袋里掏出随身纸笔，写下一串数字的邮箱地址。
“那就拜托你了，如果方便的话，也请你发一份报告幻灯片吧。”燕燕握紧手，充满期待的眼神任谁也无法拒绝。
“行，有问题再联系。”一丁把纸片放在口袋里，手没有抽出，还紧紧握着纸片，“那我可以问你一些关于白瓷砚的问题吗？”
张同学嘴里嚼着东西，使劲点头。
下午还剩两个小时下班，因为每月汇报，不少人都溜了。一丁总算清除完最后的石膏，开始做病害图和初步修复方案。很快，他看着清洗完成的残片，找全药水胶水工具，心里有种第一次上战场的紧张和期待。
一丁很快进入状态。他对齐裂缝，抹匀胶水，又用绷紧润湿的尼龙线刮平修补材料。他把自己修好的残片举到阳光下，仿佛它们闪闪发光。这是自己参加工作的第一步，他想铭记这一刻。可能因为兴奋激动，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变得更加敏捷，注意力也更加集中。一丁捧着残片，视线就像粘在上面，这个盖子和砚台，在一千年前被谁用过吗？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淡色墨痕，是谁曾经用它舔笔……
“罗同学？”张同学轻声唤他。
“怎么了？”他放下残片，是不是刚才狮子王捧着小狮子的造型也被她收入眼中……
是他看错了吗？张同学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她把额边的发卡取下又戴上，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纸：“首先我想问问你，你……你平常喜不喜欢看历史？”
“喜欢啊，怎么……”他本科就是历史系毕业的，看史书已经成为生活习惯。
张同学又问：“第二个问题，你修文物的时候，是否真的全神贯注……”
一丁不解地皱眉：“当然，这是最基本的……”她难道是在怀疑自己的专业水平？
“我不是说你专业不精！”张同学着急摇头，“可能是我想多了吧……最后我再问你一下……你有没有想过和古人交朋友？”
“当然想过！”一丁来了兴致，“我最想和苏氏兄弟饮酒泛舟，之后再去秦国，如果有幸遇到商鞅，我愿与他畅谈。魏晋名士，我也愿意与他们交游共处。对了，还有诗人李贺！”她不会觉得自己太幼稚了吧？一丁清清嗓子，收回幻想，“当然，我也只是想想，这是不可能的……”
张同学意外很高兴，眼睛还是那么清澈，没有一点不屑：“真好！你要是真能找到他们，如果可以带我一起去就好了……”
原来她真的不觉得幼稚，不觉得无法理喻。一丁笑了，后背向后靠，语气轻快许多：“当然了，如果有机会，如果我们能活到时光机发明的那一天……”
“嘿嘿，说不定做梦能梦到他们呢。”张同学同样兴致盎然。
“那要看我睡眠质量了。你喜欢哪些历史人物，有没有特别想见的？”
张同学微微努起嘴，偏着头沉思：“说不上是人物，像唐宗宋祖和厉害的大臣，太有名了，研究的人也很多。我更关注古代小人物，最近喜欢看唐代市民生活什么的……有的人连名字都没留下，可是他们也活过，也有喜怒哀乐，可惜我们一点都不知道……我是真的觉得，他们被忘记是很悲伤的事……”
她说着，声音逐渐变小，仰起头轻声道：“说了好多傻话，你别在意……”
一丁对眼前的小女孩肃然起敬：“这可不是傻话，这是人文精神。怪不得你能把文物修得那么细致……”
“我相信你也可以。”张同学正视他的眼睛，“我觉得，修复文物有的时候不只是靠技术，更重要的是要用心感受……”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就像小鸟把头藏在翅膀里，“就是说，要多去了解它的背景，还要完全集中精神……”
一丁点头：“别不好意思，我觉得你说的挺好的。”他想了想又道，“待会要不要去哪吃晚饭？我给你讲讲李建成墓志铭的修复。你知不知道谥号的具体含义？我这里还存了《谥法》，周本清本都有。你不是关注古代物质生活吗？最简单的入门是县志，我这还有孙机先生的《中国古代物质文化》，讲的不深，可以当做引桥读物。记录比较生平事迹具体的，就是墓志铭，《全唐文》收录很多，我学校做过全电子版的库。”
“呀，下班了吗？”张同学掏出手机一看，连连向后跳，“谢谢你罗同学！能和你聊这些我真的很开心。不过我真得走了，我家里有人生病……”
一丁想起来前几天她就赶着回去：“那下次吧，下次可以一起去图书馆。”
“好啊！”张同学已经拿起包跑到门边，她突然一个向后转，看着一丁道，“真的很幸运能和你以后一起工作！别忘了给我发铭文和幻灯片啊！”
“不会忘的。”一丁比了个OK的手势。收拾桌上的残片与工具，带着温暖的好心情回家了。到家后他舒服地抱着抱枕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脑，把整个李建成郑观音墓志铭文件夹打包，又觉得幻灯片写得不详细，遂解压，打开文件，在空白处打下一行行详细的备注。他按下发送按钮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刷新两下网页，想起来没人会随时看着邮箱吧……他看着那九位数字，这是她的□□号无疑。到底要不要加她□□呢……一丁把抱枕抱得更紧。他甚至能搜到张同学，她的网名叫“年年春天”，她的头像是一只肥胖的，黄灰两色的猫。她竟然不怕猫！猫不是最会抓鸟的生物吗……
他的手机屏幕刚暗下去，就收到了新的通知——新好友申请！对方就是顶着肥猫头像的年年春天！他飞快同意，张同学马上发来消息：“我收到邮件啦！谢谢你！也找到你□□了，我超聪明”
哪有这么夸自己的……“嗯，很聪明。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就行。”
“那我以后就常常打扰你啦！”
“百问不烦”一丁想了想，这似乎是商户爱说的话，于是在后面加了个微笑表情。
隔了很长时间，一丁以为她不会回复了，张同学发来新消息：“有个忙还想请你帮帮我”
“？”
“我最近对刘林甫家族感兴趣，可不可以麻烦你检索一下他的家族墓志铭？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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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只有学术讨论才能消除这俩人的尴尬天真，真的太正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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