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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了
“我回来了!师父我要问你——”燕燕扔下包,不假思索喊道。
“毛毛躁躁干什么?”师父一成不变坐在工作台旁,手里拿的棕色药水瓶溅出几滴药液,大概是在调配冲洗液,“我在干活!”
他的声音罕见的严厉,在工作时间打扰师父是家中最大的忌讳。燕燕见状捂着嘴猫着腰,绕大圈子潜入自己的房间,大气都不敢出。
可不能再踩老虎尾巴了……要有策略,不能鲁莽,不能上来就问……燕燕瘫在床上,闭眼沉思。
首先要找好询问师父的时机,做饭的时候?可能还是吃完晚饭比较好……不能单刀直入地问,要先有铺垫,比如说先给师父汇报一下工作进度,然后再提出自己的问题……时间、地点、是谁首先发现了这批瓷片、发掘时的具体情况,每一点都必须问清楚。
燕燕酝酿许久,胸有成竹算不上,但至少有了几根小竹笋。她按着门把手推开一条门缝窥探,师父已经收拾好了工作台,拿着扫把扫地。
时机正好!首先要表现的乖一点……燕燕悄无声息地推开门,尽量稳住步子走到师父身边:“嘿嘿你累了吧,我帮你扫。”
师父扶着扫把,目光移动,上上下下检查燕燕,这是自己闺女没错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再歇会?”
燕燕拍着胸脯:“别小瞧我,我一点都不累!”
师父把眼镜摘下来,用衬衣角擦来擦去:“今天不年不节的……”
“没事!我宣布,今天是国际张燕燕爱护师父日。”燕燕已经抢过扫把,大手大脚地扫起地来。
“哦行……”师父仍是不解,“把扫把头压低点,你弄得漫天飞灰。”
“好好好。”燕燕回忆着师父扫地时的样子,有模有样地模仿。
师父勾着嘴角打开冰箱门:“说吧,你想要啥?想去逛街?看上新衣服了?”
“我不想要什么!”燕燕毅然决然,“我劳动我骄傲。”
“行了行了……”师父嫌弃地摆摆手,“那你肯定是想问我什么,说吧,别兜圈子了。”
他拿着土豆转身,见燕燕脸上仍然粘着僵硬的微笑,他啼笑皆非:“太假了,你这种喜怒全摆在脸上的人,别演了,太假!”
“哦……”燕燕灰心丧气把扫把扔在一边,“那我问了,你可别生气。”
“我有那么可怕么……”厨房传出水龙头的声音。
燕燕挤进厨房,拿起削皮器给土豆剃头:“那个砚台,你还记得吗!你摔坏了然后被炒鱿鱼那个多足砚。”
“你这就把天聊死了,哪有一上来就挖黑历史的?还说今天是张燕燕爱护师父日呢,你就这么爱护我?”
“……”燕燕手一滑,土豆掉在水槽里,“对不起,我……”
“二十年前南郊水泥厂嘛,怎么了?”
燕燕把土豆捡起来,心不在焉地继续削:“我快修复完了。这批器物一共一个砚台、一个镜盒、四个成套的粉盒、一个渣斗、两个碟子、四件小碗。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这批器物只有瓷器啊?”
“唔,”师父利索地系上围裙,在腰后打好一个蝴蝶结,“你怎么看?”
“我觉得很不自然。”燕燕终于饶过被削的瘦了两圈的土豆,拿起另一颗土豆准备下手,“这批器物虽然只是青白瓷,但是胎薄,釉色匀,制作精美。使用痕迹明显,可以排除是明器。要说窖藏,也不可能,窖藏通常储存大量……”
“……等等。”燕燕顿了顿,自己似乎又上了老贼的套,“明明是我问你,你怎么开始问我了……你知道的肯定比我多!你这简直是钓鱼。”
师父像个偷到鸡的黄鼠狼:“你分析的挺好,是不是觉得还应该有其他器物?比如说镜盒里怎么说都该有铜镜……”
“对,最有可能是随葬品,但只剩下瓷器随葬品……”
师父眉头一紧:“你难道没有想到吗?只剩下瓷器……是因为瓷器不值钱。”
燕燕握紧土豆,骨节发白。听到‘值钱’两字,她心中与其说震惊,倒不如说惊恐。她最不喜欢用值钱与否来评判文物,因为值钱这个词更多被用在……
“盗墓?”她喉头干涩,声音弱不可闻。
“瞧把你吓得……”师父碰碰她紧张的肩膀,“别怕。二十年前嘛……”
刀影飞舞,师父把土豆切成粗细一致的细丝:“二十年前的确不太容易……”
“……二十年前,我记得是九月。对,九月,因为刚过中秋节没多久。那时候连下好几天暴雨,冲陷了一家的田地,暴露了墓葬。是个规模不小的合葬墓。村民们当然抢嘛……呵呵,也没办法,那时候谁不抢谁傻,田里挖出万元户嘛,都这么说……”
“万幸那家人还挺好,赶紧收集随葬品,联系文物所。”
“农民没有专业知识,还有工具也不好,万一损坏随葬品……”燕燕迟疑道。
师父苦笑:“那也比摆在田里任人随便抢要好吧。”
“那文物所应该马上组队去抢救挖掘,对吧?”
“燕燕,哪来那么多人啊?”师父愁云满面,嗓音无力。
“总之……”师父把锅重重放在灶台上,“那个人和我们约在南郊水泥厂见面,准备把东西转交给我们。”
“然后呢……?”其实燕燕已能猜到大半,“那个人没事吧……”
师父打开抽油烟机,点火倒油,洒进两粒花椒:“满地瓷片。人没影了,全没了。”
“那报警……”
“这是常态。至少还留下点残片,已经算很好了。”
燕燕感觉头沉甸甸的,胸口像是压着石板,几乎无法呼吸。她多少听师父提到过许多年前盗墓之猖獗,可这样详细的故事还是她第一次听到。她愤怒,又感到深深的无力,当所有人把哄抢文物当做常态,对盗墓习以为常,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她又想到尪娘的砚台、粉盒、镜盒……这些库房深处不起眼的残片,都是逃出浩劫的幸存者。
油锅噼啪爆响,焦味传来。师父拧到小火,把土豆丝扔到锅里。
“糊了。”他言简意赅道。
饭桌上气氛沉重,师父炒的土豆丝外糊内生,咬一口还带着淀粉粘液。米饭水放多了,黏黏糊糊如同过稠的粥。但燕燕不在意,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师父先恢复了嬉皮笑脸:“又吃这么一丁点,你就是只鸟……”
“啊呀,”燕燕烦躁地放下筷子,“你今天菜做的不怎么好。”
师父装模作样又夹了一口土豆丝:“还可以吧……我这叫炒出了反差感,外表沧桑,内心青春洋溢。”
“你又瞎说了。”燕燕皮笑肉不笑。
“不吃就不吃吧,是我做糊了,”师父站起来收拾桌子,“别耷拉个脸了,现在明目张胆盗墓的不多了。人民警察年年严厉打击盗墓行为,力度大着呢。”
“是吗……”燕燕半信半疑,用筷子戳着黏糊糊的米饭。
“这我骗你也没用——你又戳饭,不吃就不吃,你玩什么啊?”师父掏出手机,“燕燕,你应该多关注社会新闻。”
“我讨厌活人——”燕燕拖长声道。
“诶诶,别瞎说,”师父摇着另一只手,轰蚊子似的,“你随便看看手机就能发现,那叫什么?正能量。”
他把手机放到燕燕眼前:“你看这个!‘特大文物倒卖案主犯刘国臣被捕’ 嚯,这小子够坏的,勾结郭杜镇几个农民,专门盗人家墓志铭再倒卖。太坏了,这么一搞得有多少无名墓……”
“郭杜镇,那不就在长安区吗……”想到盗墓贼就在身边游荡,燕燕更颓丧了。
师父坐在燕燕身边:“坏人得一个一个抓。想点好的,你把当年那些残片修好了,不比全被盗走好?”
“可是我一个人能做到什么……”
师父打开电视,在柜子里摸出一瓶白酒:“你有同学,还有同事,还有我神乎其技。怎么就一个人了?”
燕燕故作嫌弃:“什么神乎其技,就知道在脸上贴金。”她虽在脸上嫌弃,但心是暖和的。燕燕想到梁姐,想到宋哥,想到梦瑜,她再看看嬉皮笑脸不正经的师父,也没觉得他多讨厌。
“今天工作怎么样?有新进展吗?”见燕燕脸色稍霁,师父挑起话头。
燕燕来了精神,她把一根筷子当做指挥棒:“今天特别好!尪娘和应道的故事好甜!应道和尪娘说:‘我喜欢你,因为你值得。’这也太幸福了!还有他们在宫里三年……”
“噫,”师父打了个寒颤,“好肉麻。你怎么看别人谈恋爱比自己谈恋爱还激动?”
“自己谈恋爱有什么意思——”燕燕激动地尖叫,“我真希望他们两个永远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
“你,希望,他们死同穴?”师父很疑惑,一字一句问道。
燕燕怒视他:“你不希望吗?”
师父更奇怪了:“我不告诉你了吗,那是个规模很大的合葬墓,你懂什么是合葬墓吗?要我给你补补基础知识吗?”
“他们两个合葬一处,死了也没有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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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盗墓真的很不好,哎非常不好…………………………
也很无力呀,一点点改变吧。陕西警方蛮给力的~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