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

作者:苏季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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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林朝阳的视线落在宁时歌薄薄的档案纸上,双唇紧闭,目光深邃。
      右手随手捏着一支圆珠笔打转,故作镇定,可停下笔,手指尖紧紧攥着的橡皮胶部位早已被掐出深深的痕迹。

      为什么在她过往消费几乎空白的地方,会有一条如此无法辩驳的记录出现,恰好和她入境的时间先后吻合,而之后便不再有记录?

      林朝阳晃动着笔尖轻轻敲打桌面,想起那份网吧名单上偶尔出现的老板信息,突然意识到,这也许就是她隐藏行踪的秘密。
      也许正是这笔医院消费让她意识到,在这个连二维码收款都能瞬间被查到的时代,她毫无隐私可言,才会在之后的几年用别人的信息来代替自己。

      和她与网吧老板的交易类似,动车也好飞机也罢,都需要实名登记购票,就连手机应用预约出租车都有可能泄露自己的信息。只有确保在这个城市内,用现金乘坐公交车才万无一失。
      这四年来她干干净净的资料,仿佛人为抹去了生活的一切痕迹。

      林朝阳拧着眉头,心底有些不舒服。他们之间又没有什么特别深的矛盾,仔细想想,就连分手的契机也只是一次现在想来无聊透顶的吵架,她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况且,这样的生活简单得可怕,他不知道她是怎样度过了需要治疗的四年,甚至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需要去康复诊疗。

      短短几个字,牵动着林朝阳的心神,似乎往深多想一步就会揪得心尖发痛。
      这时,他脑海里竟浮现出他第一次在琴房见到宁时歌时,她快语连珠的傲人模样。

      *

      少时的他仰头打量着,少女逆光而立,句句讥讽,这是从小到大靠才华吃饭、靠脸刷好感的林朝阳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他靠着墙,轻轻笑着,竟觉得这无趣的生活终于有了点意思。

      宁时歌的手在身边低垂,他席地而坐,目光平视之处刚好是她清晰分明的指节。
      原来真正练钢琴之人的双手,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有着传统意义上“纤纤软玉削春葱”的柔美,相反,那是从小长期的手指锻炼中,骨骼逐渐成型后变得大气而劲力的美。
      他忍不住伸出手,向她自我介绍,没想到下一秒她没打招呼就把自己从地上拽了起来,那股力气仿佛能把他的半条胳膊扯脱臼!
      于是他赶紧抽出了自己的手,背在身后偷偷活动,生怕又被这个坏心眼的姑娘看出端倪嘲笑他。

      谁知道她似乎并没有和自己搭话的意思,转身,坐在钢琴凳上开始练习,大概连他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宁时歌是真的很喜欢弹琴,只要开始,就停不下来,像是进入了忘我的空间,万物皆与我无关。
      有好几次,他做完竞赛训练,从机房出来,天已经黑了下来。
      锁了门走到楼梯口,还能听见她琴声不断。
      即使过了整整半天,那首曲风凌冽的音乐节奏依旧保持高速不减,仿佛从来都是在兴头上,兴尽而归,连腰酸背痛的他听了后都感受到一丝放松和愉悦。

      林朝阳不懂音乐,他没办法做宁时歌的钟子期,听她琴键迂回婉转下的高山流水。
      如果不是那次撞破了她在海棠街后巷和人打架,他们的关系恐怕就只能止步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

      黄昏小宅巷,偶尔传来两声乌鸦的叫声,宁时歌眉眼锋利,她面前一群人遍体鳞伤,打着哆嗦落荒而逃,嘴里吵吵嚷嚷着。
      “卧槽哪来的疯女人”
      “嘶——你他妈别碰老子,就你疼是吧!”
      ……

      他站在宁时歌身后,看着她一头长发高高扎起,漂亮马尾在微风中飞舞,带着一抹凌厉的杀气,和平时在琴房见过的她判若两人。
      她垂着眼皮,费力地抬眼看了他一眼,拇指擦去嘴角的血迹,转身扶起墙边瑟瑟发抖的女孩。
      “于筱?”他轻声叫出声。
      只见女孩脸色惨白,一把抓住宁时歌的胳膊,像是寻求保护一般,颤抖着往她怀里钻。
      宁时歌似乎被她捏得吃痛,眼含抱怨地看了他一眼:“你同学?”
      他点头:“我女朋友。”
      “哦。”宁时歌似乎根本不在乎这女生是谁,温柔地拍着她的肩膀,贴心地替于筱拉上校服拉链,整理凌乱的衣角,静静等她情绪稳定下来。

      三人静默良久。
      直到烧烤店的老板从后门出来倒垃圾,好奇地打量着外面这片狼藉之地,宁时歌才将于筱推到自己面前,和他擦肩走过:“报不报警你们自己看着办吧,需要目击证人可以随时去琴房找我。先走了。”

      她仁慈地没有将那些人对于筱做的某种未遂行为径直说出来,但林朝阳一听就懂了。
      他脸色一变,拿出手机就准备报警,号还没播出去,突然想起:“那你打架斗殴的事情呢?”
      宁时歌脚步顿住:“她是正当防卫,我是见义勇为,有问题?“
      林朝阳:“……”

      后来他又溜去琴房偷懒,没想到换了密码锁,正好撞上她抱着琴谱从楼梯上来。
      宁时歌没理他明目张胆的试密码行为,只是问:“那女生怎么样了?”
      林朝阳放弃了撬锁,转身靠在墙上,垂眼看她:“分手了。”
      他还没来得及扶住她,给个拥抱什么的安慰,小姑娘就一把推开他跑回了家。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宁时歌毫不吝啬自己的白眼,“谁关心你的感情问题?把女生一个人留在危险的地方,换做是我,我也分手。”
      “她之后没来上学了,早晨听说准备转学。”

      林朝阳自己也很泄气。
      他想给予别人帮助,甚至回家就告诉了家里那位在部队和公安部门都能说得上话的父亲,可偏偏摊上了一个视之为耻辱的家庭和一个甘愿忍气吞声的受害者。

      宁时歌没说话,半晌,输了密码推门进了琴房。

      “懦夫。”她突然冒出一句,平白无辜地让林朝阳眼皮一跳。
      “不是说你。只敢指责弱者而不敢面对真相和黑暗,很可怜,也很可悲。别为分手难过,你和她这样的家庭不合适。”
      林朝阳很赞同,但他心想,你这话我没法接,于是没有吭声。
      过了一会儿就听她说:“密码换成0129了,你想歇脚随时来,不用偷偷摸摸。”

      要他光明正大地进琴房也是根本不可能的,林朝阳心里清楚,这个校园里多少双眼睛都盯着自己,他也懒得给原本就低调的宁时歌添麻烦,只是偶尔翘课的时候会跑过来睡觉。
      还别说,那钢琴凳虽然不长,但躺上去怪舒服的,不知道是不是平时太累,总觉得有按摩功效。有时候睡得迷糊了,还会被宁时歌一脚踹下来。

      “还一周高考了,您不复习的吗?”宁时歌看他的眼神充满怀疑,和其他人仰望学霸的目光截然不同。
      他挑眉看她:“小爷成绩好,任性。要不要让我帮你复习?”

      上次听说宁时歌不准备留学而是决定在国内读大学,他就吐槽她:“就您高中这两年天天泡在琴房的架势,能扛得过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
      说完他就后悔了,宁时歌静默看他仿佛下一秒就能撸起袖子揍他一顿。

      “我?我特长生面试已经过了,C大过一本线就够了。倒是你,你任性了,不去帮帮你那个要考艺考的小女友?”宁时歌坐着弹了一组琶音,停下,“上次你还是你问的,怎么才能自然地和女生牵手,牵了吗?”

      十七八岁的林朝阳自诩感情经历丰富,实际上纯情得宛如农夫山泉,钢铁直得如同大自然的搬运工,令现在的他想来满满都是黑历史。
      就连宁时歌听了都惊异道:“据我每天听他们八卦,姑娘们恨不得整个人都长你手上,还用你主动找别人牵?”
      可偏偏林朝阳在众人眼里就是个可远观不可亵玩、亭亭净植的高冷少年,根本不像在她面前那样没有包袱感。

      宁时歌这个人有种奇异的能力,总是一句话就戳到他的痛点。
      他索性双手交叠在脑后,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喃喃道:“又分了,被劈腿了,丫去艺考时候勾搭了一个小鲜肉,就看不上我了。你要笑的话最好过两天,小爷今天还没消化这个残酷的现实呢。”
      宁时歌跳跃的琴声戛然而止,转过头看着地下躺着的他,认真说:“兄弟,你真的好惨。”

      *

      “林队!”
      赵清原打断了林朝阳的思绪,这位还深陷网恋少女被骗十万的大案中的副队比他还在意宁时歌的情况,见他久久不说话,抓耳挠腮地说:“林队,我想了想,怎么觉得那位女士的声音特别耳熟呢?”

      羲和加入对话:“轨迹图合成完毕,已抄送路峋队长。请问是否需要查看。”
      “查看。”

      赵清原愣了,一拍脑门,指着羲和大叫:“我说呢!就是它!那姐们儿的声音简直和羲和一模一样!!”
      林朝阳注意力全在齐胜南一个月内的行踪上,连敷衍的答案都没空给赵清原。
      赵清原推了推眼镜,抱臂走到羲和旁边,神神叨叨地问:“羲和,你爸发明你的时候告诉你你妈是谁了吗?”
      羲和停了两秒,换了男人的声线:“你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赵清原满脸黑线:“我特么的没让你讲笑话!你这个笑话数据库不行啊,这么老的梗怎么还玩呢?”
      “讲文明,树新风,请赵警官遵守条例,文明执法。”羲和一本正经,朗朗上口。
      赵清原:“……”

      翌日。
      温度回暖了一些,宁时歌换了件稍微薄一点的毛衣匆匆出门。

      今天九中开学报道的日子,即使不是正课老师,也要参加全校教职工大会。她刷了教师卡,踩着小皮靴,大步走进九中校园。

      九中有一片绿化带上种满了松树,不知道是何时种下的,也不知是自然生长而成还是移植来的,在冬末春初显得茂盛有力,苍翠欲滴。松林正对着教师办公室连排的窗,玻璃上整齐地倒映映着松影,颇有几分“白云斜日影深松,玉宇瑶坛知几重”的味道。

      无论九中再怎么翻新,松林永恒得像是一片圣地,数十年来一直是学生们逃避问题、发泄情绪、释放压力、甚至是表达爱意的好地方。年底的时候学生们还会自发去把松树装扮成圣诞树,而对此校方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连高中时光都是在琴房里度过的宁时歌,也对松林有着一种亲切感。
      直到现在她都清楚的记得,自己在哪棵树下呆了整整一天,逃避她生命中最不想接受的事情。

      “爸爸会回来的,他答应过我了。”
      “你就不能再认真练一会儿琴吗!别总拿爸爸当借口偷懒。”
      “妈,你就让我出去接爸爸嘛,就在小区门口等他,成吗!”
      ……这片缺失的记忆总是反复出现,和燃着火光的梦境交替在深夜上演。

      风吹过小松林,响起沙沙的声音。
      宁时歌站在教师办公室望着这样静谧的景象,平添了几分怀念和感伤。
      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可她心里的担子却感觉丝毫不能卸下。

      “宁老师,高二年级主任找你。”
      她回过头,看见光头的高二年级组组长匆匆走过来,把一沓学生名单表递给了她。
      “于老师突然联系不上了。这学期新分了一个理科班,她本来接了这个班,现在你先暂时代她当一下班主任。”
      “……我只是个音乐老师啊?”宁时歌不解,却还是接过了名单。
      “今天刚开学,老师们都忙不过来。反正你的工作也闲,又不用交主课,负责班主任的工作还是没问题的。”光头主任噼里啪啦说完,赶紧跑去自己的班级,一路大喊,“让你们打扫个卫生怎么这么慢!”

      市公安局。
      路峋彻夜未眠,从齐胜南的性格和过往经历入手,企图找到抛尸的地点。

      突然通讯器滴滴响起。
      “报告路队,齐胜南昨天晚上回家后哪里都没去,现在出门了,正在往……九中走!”

      信息通过羲和同步传给了林朝阳。

      九中?
      林朝阳蹭地站了起来,随手捞起外套匆匆往门外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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