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成长记事

　　第二天，宫正司果然派了女史前来。小宫女们都被召集起来聚在了教习所的正殿之中。

　　宫正司，专掌纠察宫闱、戒令谪罪之事。众所周知，后宫分为六局一司，其中六局各司其职互相牵制，而这宫正司则独立于六局之外执掌宫中法典，说白了就是一个专门惩处审判宫女及女官的地方。

　　　“秋容见过江司正”见那女史走入殿门，姑姑对着宫正司女史行了个大礼。

　　江司正，大约四十岁上下，天生一张扑克脸散发出旁人勿近的气息。面对秋容姑姑的问好也只是神情淡漠的回了一声，就快步走向了殿首。其身后鱼坠的六个宫女也通通低眉敛目，走动不闻声息之声,颇有雷厉风行之势。

　　　被江司正冷淡对待的秋容姑姑没有任何懊恼之色，恭敬的站在司正下首等待质询。

　　宫正司上下以宫正为首，司正辅之。而现任的宫正已年逾六十，早已老眼昏花，年迈无力。不过太后娘娘感念其服务三朝帝王的功劳，不忍她离宫独居所以恩赐她挂职休养。听闻老宫正今年入冬以来身体越发不畅，所以江司正成为下任宫正似乎指日可待了。

　　而江司正的出现也预示着瑶嫔之事恐怕已上达皇帝和太后，不可能简单应付了。秋容姑姑在心里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刚要开口。

　　“不必。”江司正随手捧起了案几的茶盏，掀开盖子亲吁了口气。

　　秋容姑姑抬起头，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

　　江司正慢条斯理的低头喝了一口，味道清美甘洌，心情不由的有些舒缓下来“我是说，我不想听你说话”她放下茶盏，手一指，正是跪在阶下的小宫女们“我要听她们说。”

　　“司正明鉴，这些小宫女入宫时间尚短，恐怕她们会言行无状，无法将事情讲述具体，不如就让卑职代为叙述。”

　　听到这话阿圆心中一动，她一直觉得秋容姑姑对待她们过于苛刻，经常把宫廷规矩扣得死死的。今日这番话才让阿圆心头感念，在这种时候，这种事情多牵扯一分，就是多一分掉脑袋的可能啊。

　　秋容姑姑竟宁愿自己承担风险也不愿拉小宫女们下水。

　　江司正好像看穿了秋容姑姑的心思，微微一笑“秋容，我知道你在宫里当差很多年了，而且一直很照顾下面的宫女，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但要明白在我宫正司，光有善心仁心，可是没有用的。”

　　突然声音一转，眉毛一挑，高声说道“宫正司要的是事实，你们明白么。”

　　小宫女们忙俯下身子，齐声道：“明白。”吓得更是把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

　　江司正起身，缓步踱过小宫女的身侧，一时间静穆肃然，厚重的低气压重重的笼罩着整个大殿，让所有人都觉得额角冒汗，紧张万分，一时间连大气都不敢出。

　　小宫女们跪满了一地，江司正一边慢慢走过一边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们，阿圆只觉得背后好像随时有一道锐利的眼神在审视这自己，如针芒刺背，低下头，默默在心中念叨：“别选我，千万别指我。”

　　江司正绛紫色的裙裾衣袂缓缓的擦过阿圆的手指，雪白的宫鞋不知在眼前经过了几次。时间在这一瞬间简直难熬极了，一分一秒的好似度日如年。

　　江司正用锐利的目光审视了站成一排，都吓得哆哆嗦嗦的小宫女们。

　　“从你开始吧，照实讲讲那天你看见的。”江司正将手指指向了最右手边一个脸色惨白的小宫女。

　　“我，我……”虽然大家早就得了秋容姑姑嘱托，但那小宫女天生是个胆小怕事的，可能第一次见那么大阵仗，身子一软，就直接在江司正的面前晕了过去。

　　江司正摇了摇头，眉头一皱，将目光转向了下一个：”那你来说说。“

　　第二个比上刚刚那个脸色要好看上不少，颤抖着的声音说道：“回禀司正大人，那日秋容姑姑带奴婢等人路经御花园，碰巧瑶嫔和柳承徽走下石阶。秋容姑姑怕冲撞两位娘娘，就命奴婢们在一旁等候。”

　　“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江司正的声音凉凉的不带丝毫的情绪。“我问你，瑶嫔摔下台阶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见。”

　　那小宫女身子缩了一缩，抬头对上江司正的目光，一顿，“秋容姑姑说我们做奴婢的，不能抬头直视主子。奴婢当时正低着头，没看到。”

　　江司正转眸，“那你呢？”问的是下一个小宫女。

　　“奴婢也没有看见。”一连问了数个小宫女，得到的答案都是“没看见”

　　当江司正问到阿圆时，脸色已隐隐有些难看了，只是并未发作。

　　阿圆昂起头来，脑子里确纷纷乱乱，思绪万千。理智当然是在告诉自己，昨天秋容姑姑早就已经嘱托过了：不管那天看见什么了，谁来问，就说不知道没看见。当然是跟着前面的小宫女们说完全没看见啊，说没看见任何事才是现在对自己最好的选择与保护。

　　但那个“没”字还未说出口来。阿圆脑中闪过御花园里最后一瞥，那个不同于以往的，显得脆弱敏感的少年身影。

　　阿圆的脑子里充斥这一种莫名又复杂的情绪。

　　　进宫这么久以来，阿圆对这个陌生的宫廷印象一直是冷冰冰的，恪守规矩而变得面目模糊的宫女们，阴郁沉暗的宫廷色调……

　　而那个世子好像是阿圆第一次遇到的那么鲜活的“人”，一个真正属于宫廷的人。却在这陈冗的宫廷中横冲直撞，似乎要撞的血肉模糊了，但确实是个有血有肉，有棱有角，鲜活的“人”。

　　第一次遇见他，他是趾高气昂的小霸王，叫她蠢宫女。

　　第二次遇见他，自己在瓢泼大雨里慌乱无助，哭得凄惨，是他突然出现救了自己。提灯夜行的晚上，自己又遇见了他，他在祭奠自己的母妃，为了躲避侍卫，两人牵着手穿过一条条幽暗的小道，然后他在月色溶溶下对自己说“我带你去月华门吧，小宫女”。

　　最后一次遇见他，陪着世子一起倾听了他父王母妃的爱恨情仇，听到他母亲惨死的往事后，阿圆至今还记得小世子的失魂落魄，悲怆不已的神情。

　　这次的事情，明明不关那小世子的事呀。明明不是世子的球致瑶嫔摔下台阶的，这自己是亲眼看见的。

　　“奴婢……奴婢看见了。”阿圆仰起头来，直直看着江司正，似乎也没有那么害怕了。“秋容姑姑专门叮嘱了我们不能抬头，但是…但是奴婢第一次碰上后宫的小主，忍不住偷偷去看。奴婢知罪”

　　\"噢！\"江司正眼睛微眯”你偷偷窥视小主的罪咱们以后再议。那你来说说，瑶嫔到底是不是因为那突如其来的飞球撞击而跌下石阶的呢？”

　　因为这番话，原本就安安静静的空旷大殿似乎又陡然跌了个气压。

　　“不是的！瑶嫔的意外并非那飞球所致。奴婢看的很清楚，那飞球并未碰到瑶嫔。黑球落地之时，奴婢才听美人跌落发出的惊叫之声。“阿圆顿了一下，想了一想又补上了一句”望司正明鉴，奴婢所说句句属实。”

　　旁边的秋容姑姑一听阿圆说出这话，脸色一下子就差了。

　　而江司正静静的看着阿圆，不动声色。阿圆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不由得冷汗直流，双手紧紧握着。如果江司正不相信自己的这番话的话，阿圆知道自己就没法活了。

　　“司正大人，容奴婢放肆。”说话的竟是素月“奴婢愿为沈圆为证，我亲眼所见，刚刚沈圆所说句句属实。瑶嫔发生意外确实不是飞球所致。”

　　阿圆顿时睁大了眼睛，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当时她跪在自己的身侧，有自己挡着，素月明明没有看到啊……

　　尽管内心惊讶非常，沈圆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可到底，平常小心谨慎，不肯行差出错半分的素月为什么要在宫正司说谎为自己作证呢？

　　　素月抬起精致素雅的小脸，眼睛黑的发亮，语调不紧不慢，态度不卑不亢，一点也看不出说谎的痕迹。连阿圆都在内心不得不为她的气魄胆量赞叹，一对比自己刚刚怕的要死的样子，简直上不得台面。

　　出乎意料的，江司正并没有再继续拷问她们，直接将阿圆和素月一并带走了。

　　等宫正司一行人一走，剩下的小宫女们顿时像炸了锅一般。
　　“哎呀，我看这沈圆真是不知死活呀，不听姑姑的话，还连累了素月”
　　“是呀，我看她这次是有去无回啦”
　　“这可怎么办呀。”而茉莉则一脸的担忧，抓着怜儿手不停地问。

　　“好了”秋容姑姑一声厉喝“瞧你们这样子，成何体统。都统统给我回房间思过”

　　提起宫正司，阿圆总会想起些不好的宫中传闻：比如有个犯错的小宫女去了宫正司后就再没露过面，再比如传说中宫正司有前朝遗留下的七十二套能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刑法。

　　到了宫正司，阿圆就再没看见江司正，也再也没见过素月。而是单独的被关在一个黑漆漆的房间里，一开始阿圆怕的要死，怕等一下就要被严刑拷打，历经苦楚。

　　但等着等着，阿圆都累了，睡醒了起来便看见晚饭已经送来了。一小碟子青菜和一个馒头，口味当然不佳，但是阿圆已经一整天没吃过东西，狼吞虎咽的吃光了。吃完了饭菜便继续一个人待在黑暗中。

　　仿佛所有人都将阿圆遗忘了，但午饭和晚饭倒是准时准点的送来。期间岳林大哥托人带了一张小纸条进来，只说让阿圆别太过害怕，他已经在想办法了，会尽快救她出去。

　　阿圆不知道岳林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毕竟这次自己不知轻重真的创下了大祸了。但此时他此刻还能倾力相救，这份情谊值得阿圆永远挂在心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里恐惧被无限的放大，阿圆变得有些迟钝，也开始计算不清时间了。

　　再过了几天，阿圆便开始胡思乱想，一时有些后悔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地位卑微得如同蝼蚁还敢不听秋容姑姑的话，一时间，进宫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不停地闪现在脑海中，秋容姑姑，茉莉，怜儿，蓝掌药……一时间，又想起在秀水镇的阿娘和阿弟，她们还等着自己年纪满了，放回家好一家团聚呢。

　　可是，可是……….阿圆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熬过这一次。

　　思及此处，阿圆早已推积在心的恐惧，忧虑，难过终于压不住，呜呜咽咽的，变成了如同泄洪的泪水。

　　此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一阵炫目的白光，刺得阿圆的眼睛睁都睁不开。渐渐的，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团团光芒之中，就好像天神下凡，带着轮轮佛光。然后他慢慢的走进了……….

　　一片月白绣着隐金丝纹路的袍角落在阿圆身旁，阿圆早就哭的晕头转向，脑子混沌了，好像海中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板。哭泣止不住，便伸手扯住那袍子，抽抽搭搭的说着“你是来救我的么，求求你，救救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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