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成长记事

　　过了几日，大伯娘果然带着祖母，赶着辆老牛木板车就来了。阿圆她祖母大张氏五十多岁，精神很看上去是极好的。穿着素色锦袄并藏蓝马面布裙，发髻一丝不乱插着一只分量十足的金簪，打扮的利落精明。
　　而旁边，老太太的娘家侄女兼大儿媳小张氏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搀着她。小张氏皮肤黝黑，手脚粗大，是很典型的农妇长相。可她偏偏穿了身红绢的袄子，翠绿的罗裙，效果简直惨不忍睹。
　　一并来的还有小张氏的一儿一女，沈圆的堂姐沈莲和堂弟沈宝。
　　沈莲只比沈圆大了一岁，穿了身粉红百褶裙子。她其实长相不错，就是肤色随了小张氏有些黑，脸上敷了厚厚的一层粉来遮盖，却显得脸白脖子黑有些别扭。
　　一见到沈圆，她眼睛骨碌碌的转着，笑嘻嘻的凑过来。
　　吓得阿圆连忙再摸了一遍头发与腕子，确定没有戴什么值钱的东西才安下心来。不是沈圆小气，而是堂姐确实有点……
　　小时候，沈莲见到阿圆身上有什么都会笑嘻嘻的凑过来，说是借去看看然后哭着闹着就不肯取下来，沈圆脸皮薄没有办法只能当白送。
　　从小到大，阿圆脖子上的银项圈到手上系着的核桃红绳，就是块素帕子，这位堂姐都不放过。
　　后来阿圆也学乖了，知道这家要来早早的就把东西藏好，能穿多简单就穿多简单。沈莲问她的时候，就故意装傻，反过去夸沈莲的金耳环漂亮想借去戴戴，吓得沈莲离得她远远的。
　　所以今天，沈莲亲亲热热的挽着沈圆的手，沈圆心里就一阵一阵的发毛。
　　待众人坐定，大张氏今天破天荒的拉了王氏的手说道:\"文娘，自从翰儿死了之后，真是苦了你了，要拉扯两个孩子。”
　　大张氏又拿起帕子，抹了抹眼睛“都怪我苦命的儿子呦，死的那样早。”
　　小张氏见状，连忙上前宽慰她，并且眼睛向上一翻瞪了王氏一眼“弟妹啊，明明知道娘身体不好，你居然还引得娘哭的那么伤心，多伤身子啊。”
　　王氏内心郁闷，自己明明一句话都没说，这就变成自己的错了。
　　大张氏用帕子掩着眼角，小张氏在后面轻抚后背，”圆姐儿，方哥儿，都长那么大了，过来让祖母好好看看。“大张氏向姐弟俩招了招手。
　　沈圆沈方没法子，只能双双走上前去。
　　大张氏一直心肝宝贝的叫着。沈圆却觉得奇怪，这又不是祖母第一次见到他们，平时祖母对他们也只是淡淡，真正当眼珠子疼的是小张氏生的沈宝，怎么今天对他们那么热情。
　　沈圆瞥了一眼旁边的沈宝。他只有十岁，但块头已经足有两个沈圆那么大了，现在正埋头大吃着茶点，还吧唧吧唧的。
　　松开了姐弟两，大张氏回过头来，对王氏说：”两个孩子都养得很好，特别是阿圆，是大姑娘了。“
　　王氏一听这话，心里一紧”娘，这再大的姑娘啊，在爹娘面前都还小呢。阿圆啊，在我看来还是个孩子呢。“
　　大张氏哼的一声，有种阴恻恻的感觉”什么还是孩子。你当娘的不疼，我当祖母的来疼孙女。“她喝了口茶，接着说道：”其实今天我过来，是和你说个事，我给阿圆订个人家。你放心，绝对是顶顶好的亲事。“
　　听她这一说，王氏大惊，高声道”什么亲事？“
　　小张氏见此，扬了扬手帕，笑了声”弟妹好福气哟，是县城城东的金家，是他们三房家小少爷。“
　　看到王氏默不作声，还以为王氏是吓到了。于是她再接再厉的说道：”弟妹怕是不知道，这大半个县城的生意都是金家的，听说在苏州城里都有买卖的。圆姐儿如果嫁进金家，那真的是要过锦衣玉食，绫罗绸缎的体面日子咯。“
　　王氏回过神来，回嘴道：”这么好，怎么不是阿莲嫁，说起来莲娘还比阿圆大一岁，更合适呢。“
　　沈莲一听这话，立马惊起，尖声叫到”我才不要嫁给个傻子呢。“
　　但她立马用手堵住了嘴，知道自己说漏了嘴。
　　果然如此，王氏冷笑着：”原来你们还想瞒着我，把阿圆推火坑里，真真是亲祖母啊！说吧，嫂子，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
　　王氏也算是读书人家的小姐，而小张氏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女出身。其实从来小张氏在王氏面前是有些心虚的。
　　小张氏看到王氏这个弟妹生气，讷讷的说道：”金三太太说，如果圆姐儿嫁给她儿子，那两家就是一家了。阿莲的婚事，她会做个保山，城西黄家的大爷今年十六岁，而且刚刚考上廪生，正好相配。“
　　王氏一听这话差点笑破了肚皮，人家黄家虽说财力比不上金家但也不是你乡下财主可以肖想的。况且人家儿子年纪轻轻，有才有貌，难道会因为金家一句话就让家里的嫡长子娶你女儿个乡下村姑。
　　”不可能“王氏冷冷的拒绝了，并且已经不想和小张氏废话。
　　吭，大张氏重重的咳了一声”金家富贵，便是相公痴傻算得了什么呢。这想嫁进金家的姑娘能从这排到镇外三里地去了。金三太太看不上那些乡下姑娘，想着圆姐儿也算是读书人家的女儿，知书达理，样貌也好，才想着与我们结亲。金家太太说了愿意等圆姐儿长大一些再过门。“
　　王氏腾的站了起来”不行，就是不行。” 她丝毫不让\"真要这样，我就抱着圆姐儿去投湖，逼死儿媳孙女，以后宝哥儿也别想娶媳妇了。“
　　大张氏没想到外表软弱的王氏居然态度那么强硬，还拿自己宝贝孙子的亲事来威胁，有些被吓住但还是佯装镇定撂下了句”圆姐儿是我孙女，我就有权作主。“说完气冲冲带着人走了。
　　当夜，阿圆睡在床上。
　　发现王氏那屋翻来覆去的一直有响动，知道娘亲是担心自己所以睡不着。第二天一大早，王氏喊了阿圆进屋。递给了她一个精致的荷包，让送给后街的林太太。
　　阿圆有些摸不到头脑”阿娘，为什么让我送荷包给瑞文哥的娘亲啊。“
　　王氏叹了口气，原本觉得还早，但现在……
　　“阿圆，就说因为瑞文在书斋里对你弟弟照顾有加，这个荷包算是谢礼，让瑞文阿娘戴着顽。“
　　阿圆糊里糊涂的就出了门，但是一想到能见到许久未见的瑞文哥哥，心里却又有些开心。
　　林瑞文的父亲和沈圆的父亲原本是同窗，但是林父比沈父更加倒霉。他们双双去考试的时候，林父突发急症，英年早逝只留下了怀孕的妻子李氏。
　　后来李氏就生下了遗腹子林瑞文。
　　沈圆他爹觉得自己和林兄弟一起去赶考。自己虽然没考上但也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但是林兄弟却回不来。心中有些愧疚所以常常会接济照顾李氏一家。
　　两家走的近，沈圆和林瑞文也算是一起长大。小时候阿圆淘气闯祸，也是林瑞文帮着她遮掩。等到年纪大了点，林瑞文也会买些新奇的小玩意儿送给阿圆，阿圆心里其实一直挺喜欢林瑞文这个哥哥的。
　　到了后街，林家。
　　阿圆敲了敲门，出来开门的正是林瑞文他娘李氏，她看到阿圆明显一愣但很快笑着说“是阿圆啊，今天来有什么事情啊。”
　　李氏依旧是那个样子。但阿圆就是觉得在李氏热情洋溢的背后就是少了些什么，多了点距离与疏远。
　　进了屋子，阿圆就把荷包一送，把王氏教给她的话一说。
　　李氏却只是笑盈盈的盯着阿圆，半天也不接手那个荷包“圆娘，你娘太有心了。婶娘我年纪大了，这种鲜嫩的颜色上不了身了，还是你戴着顽吧。”
　　这话说的极平常，但李氏不紧不慢的语调没来由的让阿圆觉得有些难受。
　　李氏看着阿圆半响：“阿圆越长越漂亮，也是大姑娘了。还好你瑞文哥不在家，毕竟男女有别，年纪到了，就是亲兄妹也不好常常见面的。”
　　这话说的斯斯文文，体体面面的。但就是让阿圆很不舒服，几乎都要坐不住了。
　　李氏见阿圆不说话，抿了抿嘴继续道：“昨日遇到了杨主簿家的太太还跟我念叨她家二丫头，说是就差了瑞哥儿一岁，很是温柔娴静，我看着很是不错，想来你瑞文哥也是喜欢的。”
　　“哦！还夸了你瑞文哥一顿，十六岁就考出秀才的可不多，就是在县城都少见。”李氏脸上笑意更浓
　　忽然间，阿圆就明白了。
　　只感觉血气一下子上翻，阿圆的脸都被烧烫了。
　　她拿起放在桌上那个阿娘绣了很久的荷包，站了起来“荷包颜色是太亮了，和林太太真是不配极了。阿娘还在家里等我呢，阿圆先走了。”
　　说完阿圆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李氏话外有话，刺得她一刻也待不了。
　　冲出门时，阿圆撞到个人。
　　正是归家的林瑞文，高高瘦瘦五官端正，自有一股书卷气。他有些欣喜的说道“阿圆妹妹，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多坐一会儿。”
　　“不用了。”阿圆低着头，声音闷闷的，飞快的走了。
　　林瑞文觉得很纳闷，回了家就问李氏。
　　李氏看着相貌堂堂又前途一片光明的儿子，嘴角噙着一丝笑说”没什么，不过是沈家挟恩图报想让你娶阿圆，什么送荷包，不过是投石问路来试探我的意思“
　　林瑞文脸都涨红了，结结巴巴的说:“我，我，只是把小圆儿当作妹妹罢了，况且小圆儿还小呢”
　　他低着头看着脚尖，猛然又抬起了头”沈伯父再世时对我们家恩重如山，学业上对我也是颇多提携。娘，你以前不是也让我好好亲近阿圆的么。“
　　”没错，她家是对我们母子有大恩，但用我儿前程来报，我是决然不肯的。”李氏年轻时尚算是个清秀佳人，不知是常年忧郁还是算计，瘦的厉害，颧骨高高突起，在半明半寐的光线中说不出的阴测。
　　“况且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李氏捏起帕子搽了搽脸，“以前沈圆她爹在官府做事，对你科举也有些助力。家资也算丰厚，我想着娶了阿圆也还算不错。”
　　”可是，你看看现在还有什么。她爹死了，钱也没了。寡母幼弟的，潦倒寒酸娶了她对你仕途有什么助益？说不定反倒是个拖累。“她拉过林瑞文的手，“瑞儿，娘只有你，你就真舍得让娘失望么。”
　　林瑞文听了这话，低下了头，其实他很想说些什么，想说阿圆她很好，想说其实他对阿圆……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出口来。
　　但他娘少年守寡，为了养大他咬着牙没有再嫁。他知道他娘的辛苦，所以从小到大，都事事依从李氏。现在他无法辩驳，也不能辩驳，只能好像母羊旁边的羊羔一样，温顺得低下头颅来。
　　看着儿子不说话，李氏也知道儿子心中已经同意自己的做法了，有些欣慰的笑了。为了儿子的前途自己已经牺牲了所有，她决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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