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其一、第三人称纵观

　　晏国的一座茶馆里。

　　不少人或蹲或坐在大堂，说书先生在堂上惊堂木一拍，将几十年前发生在晏国骇人听闻、丑陋不堪的故事娓娓道来。

　　故事的主角是仅当了短短半日的晏国末代之皇，被称为暴帝的女皇——邵偃。

　　她也是晏国史上唯一的女皇帝。

　　自此以后，“女不可为帝”成了后来重现建立的晏国律法，即便在旁系或大臣中挑选出优秀之辈，也不可以女子为主。

　　这些强硬的规定，主要是邵偃在当女太子时，给历史留下的后遗症罢了。

　　暴帝邵偃——后人都这么称呼她。

　　这个“暴”字，自然来自于她的性格。

　　传闻，在暴帝八岁前，她只是个在邻国瀛国饥荒中苟延残喘的人，不知为何却被无子的景帝认定为流落民间、受尽苦难，且流着皇室之血的悲惨公主。

　　接回宫后，景帝赐其名为邵偃，并封为长公主之位。

　　两年后，更是不顾众臣的反对，将其封为皇太女。

　　这个惊天消息使得晏国上下陷入不安，不仅是因为晏国这近四百年的历史里，并没有出现一个女皇帝，而且以“男尊女卑”盛行的晏国，更是无法接受。

　　这些反对如果属于主观影响的话，那么引起这般激烈反对的主要因素，便是这个公主出了名的暴虐不堪。

　　听闻，这位公主的婢女手上经常有残虐的红痕，而且有一次还差点将这个婢女殴打致死。不仅如此，她还让侍卫在寒冬腊月之际，在寒透彻骨的湖里寻找她故意扔下的颗粒珍珠。

　　她的种种恶迹实在无法一一诠释，只能说这位公主必定会大孚众望，并不是帝王的料。

　　然而，景帝却似什么都听不进去，甚至将领头劝谏的丞相关入天牢，更甚的去宠爱这位公主，国家上下皆惶恐不安，常叹“妖女当道，晏国亡焉”。

　　不知是不是应了这“妖女”一词，这位太女随着年龄的成长，自清秀可爱渐渐出落的妖艳诱人，且见过的都深觉其长的太像瀛国的皇后，年轻时艳绝瀛国的样子。

　　因此，巷柳中又传出一段艳闻，说是现在的邵偃太子是景帝和瀛国皇后的私生女，而太子的岁数又正好对上了传闻中瀛国皇后生下死胎，却不为人知的下葬时间。

　　这实在是太巧合了，不能不让人遐想。而这种遐想却断送了十四人的性命，景帝以“侮辱皇室，影响晏瀛两国关系”为罪名，将这十四人五马分尸。

　　自此，再也没有人敢谈论，只是在百姓们惶惶不安时，也对太子的憎恨与日俱增。这种憎恨到太子快过十四岁生辰时，因为凌贤侯长子凌贤南不接受其的爱意，愤而杀死他为引火线，终于全方面爆发。

　　说到凌贤南这个人物，只能以“深得民心”四个字来形容，甚至有人举荐将其任命为护国侯，辅佐以后的女帝，这是一个好的主意，但是景帝却迟迟没有表态，这事也就搁浅了。

　　而被举荐的当年，凌贤南仅仅十五岁，可谓是少年得志。

　　就是这样一个牵动都城甚至全国中下层的人，被人人厌恶的太子捅死了，享年仅为十七。

　　这条引火线越烧越旺，而即便这样，景帝依然没有处置太子，还痛训了凌贤侯。凌贤侯愤而卧病在床几月，身体稍好后，在皇城上，众人面前，痛斥景帝昏庸，太子暴虐，晏国无望。

　　之后，跳下高高的楼阁。

　　自此，引火线烧尽，全国兴起反抗热潮，晏国危在旦夕。

　　就在这时，齐国忽然来犯，并结合各地反抗组织，一举攻下了晏国，创下了史上攻国时间最短的纪录。

　　当齐国兵和反军来到皇宫，听说景帝已自缢身亡，而女帝邵偃继位，第一个命令就是烧毁皇宫，但甚少有人听她的，她自己拿起油桶，自晏銮殿开始点火，一点点火漫皇城。

　　因此，当他们攻下城池后，所谓的皇城已是一片火海，而那位倾国倾城的公主已站在皇墓崖上，手里拿着个袋子，从里面掏出粉末，撒进海里。

　　晏国近海，信奉海神。

　　晏国道人都明白，这位太女是在做献祭的行为。

　　只是，献祭的谁呢？

　　齐国将军不知其中缘由，看邵偃行动诡异，怕其生事，立时命令将其抓下，以火刑处之。

　　却没想到当士兵爬上皇墓崖时，邵偃扭头对他嫣然一笑：“齐国兵，你就在这废墟中寻找你们所垂涎的宝藏吧，我要随父王去海神殿，一直一直在一起……”

　　话末，便跳下海崖，无了踪迹。

　　其二、邵赢

　　“请用膳。”

　　一日三次，在那狭小的暗格里会推过来一些饭食，然后是经久不变的平直声音。

　　我没有答话，将平盘端到桌子上，对于送饭的家伙这次声音的起伏竟与昨天没有丝毫变化，而感到十分有趣。

　　然后每天例行公事的去想象拥有这种声音的人，究竟长得何等模样？是长得和我差不多么？还是如同书上所写的奇异模样？

　　想着想着，便有些兴奋。

　　如果，在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个人的模样就好了。

　　可以的话，要是能出去多见一些人和一些人谈论一下天伦地理，那就不枉此生了。

　　不过，这大概不可能实现，我果然是太过于奢求什么了？

　　想着，便拉了拉嘴角，稍微有些颓废。

　　这时，暗格的门敲了敲，那个平直的声音传了过来：“请问用完膳了么？”

　　我瞅了瞅没吃几口的饭，感觉没有多少胃口，便将平盘推出暗格。等着那人脚步离开，在旁边的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书，然后跑到院落里晒太阳。

　　我居住的地方是半封闭的，院落朝南，城墙很高，以自己的能力是永远不可能爬出去，东、西、北三方都连着高房，却没有可以通行的门，只有北方有个暗格是给我食物，不让我饿死。

　　我在有记忆时，便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而认识的人，大概也不能说认识，只有送饭的人和我的先生。

　　先生大概到了而立之年，每月会来上三四次，除却将不懂的与我阐释，其他时间他都会费心于教我帝王之道以及兵家之事，并叮嘱我多看这些书。

　　但我十分厌恶，我喜欢游记和奇闻趣事所编制的书，却被先生在六岁时将书架里所有此类书籍都收走了，当我七岁时，先生已经将大多书收走，只留下他所说的帝王之书，兵书以及少许法书。

　　后来我才知道，先生是把我当帝王来培养。因为我名为邵赢，邵姓乃晏国皇姓，他说我是唯一的太子，而现任的女太子只是个烟雾弹，我的肉盾而已。

　　那位肉盾名为邵偃，据传艳丽动人、倾国倾城，但暴虐无度、残忍不堪。

　　不知是不是见猎心喜，我对那位传说中的异母姐姐起了好奇之心，想着若是能见上一面就好了，上天给了我机会，在晏国灭亡后，本来应该跳海身亡的女帝邵偃却站在了我的面前。

　　那个传说中的妖艳脸蛋，已经变了个样子。

　　一道深深的疤痕横在了左脸眉角，度过眼睛，直至鼻翼，使她的左眼睁不大开，形成大小眼的搞笑景象，并且瞳孔模糊不清，让那张脸看不出任何倾国之色，只余怪异。

　　她看着我，忽的绽开笑颜，拍了拍我的头：“小矮子。”

　　我想，女帝邵偃果然是个蛇蝎心肠、暴虐无度的女子。

　　其四、邵偃

　　当我醒来时，我并没有在海底，或是在地府，亦或是在海神的住所。

　　我躺在一个沙滩上，旁边有交谈声，用的是晏语。我皱了皱眉，知道自己是被救了，但是我却一点都不愿被救。

　　我费力的转动了下脑袋，入眼的是两个成年男人和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他们似乎发现我的苏醒，有个人走过来将扶起我来，问：“还好吧？”

　　嘴巴很涩很疼，但我仍然咬牙厉声道：“大胆，谁准你救我的，赶紧将我放入大海。我乃晏国女帝，死也要沉入大海！”

　　扶着我的男人挑了挑眉，转头瞅着在旁坐着的另一个男人，似笑非笑地问：“哟！这可怎么办，三哥？”

　　称为三哥的人长得一副凶悍的模样，很黑。

　　他疾步走过来，伸手就给我了一巴掌，力道之大，竟将我自男人怀里抽了出去。

　　我趴在沙滩上，连捂脸力气都没有，只能以原姿势躺在沙滩上。而那男人似乎没放过我，他蹲在我面前，抬起我的下巴，表情似乎很是愤恶。

　　“肮脏的女人，你竟然敢将凌公子杀死，你何德何能？”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原来是那个人的追随者啊，也好，这样杀死她也简单了。

　　“他该死不是么？你想杀了我是吧？杀了我吧！快啊！快啊！”我的左眼很疼，但我仍然睁大眼眸，嘴角扯到最大，用疯狂的语气刺激他。

　　这个男人一看就是意气用事，十分忠心也很厉害，却没大有脑子，很容易受人影响。

　　我这样说，估计他一定会想杀了我。

　　果然，这个男人立刻掐着我的脖子。不过，在他刚刚使劲，就被另一个男人制止：“三哥，不要意气用事，这个女人我们还有用。”

　　他转过头看我，把我拖到海水旁，笑容十分纯净：“哦，对了。公主，看一下自己现在的样子吧！”

　　海水清澈透明，将我的样貌映衬的十分清晰。那是一张披头散发，到处伤痕的脸蛋，而且在左眼眉划过眼睛直至鼻翼有一道很深的疤痕，恐怕是摔落下来被岩石所划。

　　这张脸没有倾国倾城，没有肤若白雪，像是一个乞丐，像是一个灾民，哪有一个女帝的样子。

　　我颤抖着身子，想捂住脸却无能为力，只能在喉咙发出低哑的吼叫。这种样子让我想起了八年前，那个我无法面对的年代，那个肮脏且卑微的时代。

　　“混账！贱民！我命令你把我移开，不然我将你满门抄斩！满门抄斩！”

　　那男人抓着我的手紧了下，正当我以为他在害怕时，那男人将脸移到我面前，笑容更深：“哎呀，公主殿下。在不久前我还能有个妹妹给你斩，可惜现在全家就剩我一人了哦！”

　　他伸手捞起一点海水，猛的扑到我的左眼上，盐进入鲜血淋漓的伤痕中，衍生出一阵生不如死的疼。

　　“混账！混账！贱民！贱民！”我疯狂的大吼。

　　他甩了甩手，颇为无辜的继续说：“呀咧？这样公主就受不了，那你生生打断我妹妹双腿时，会不会觉得很疼很疼。你在烧毁皇宫时，有没有记得有个婢女因为双腿打断而无法逃跑，她被火一点点吞噬，她在喊，好疼啊好疼啊，哥哥，好疼啊！”

　　我身子一颤，看着这个男人，这个一直笑着的男人，眼角忽然流下了眼泪，他咧开嘴角颤抖的说：“好疼啊……”

　　原来是这样，实在没想到她竟然是临夏的哥哥，不过真是有意思啊。

　　一个是凌贤南的拥护者，一个是临夏的哥哥，今天还真是不错，这样就可以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说吧！想怎么杀了我？”

　　临夏的哥哥抹去眼泪，又恢复到让人猜不透的语气。

　　“公主，我怎么可以杀了你呢？我可是有事要请公主帮忙呢。”说着，他转过头，将小男孩推到我面前：“公主啊，这位名叫邵赢，是晏国太子，不，现在应该说国君，你以后要为他而生为他而死哦。”

　　我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怒不可止的吼：“我才是女帝，我是晏国唯一的皇族，这是从哪冒出来的野种！我……”我话还未说完，就被男孩下一句话给噎的不知道说什么，他笑颜如花：“这就是姐姐吧……”

　　“呃，姐姐……”我茫然的重复，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暖意，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种感情却忽然被凌贤南的拥护者打破：“太子殿下，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姐姐，她这个肮脏的女人，怎可当殿下的姐姐？”

　　而另一边，临夏的哥哥也插嘴：“公主哦，你刚才那句话有一个词错了哦！太子殿下可以景帝和贤凌贵妃所生的正宗皇肆，而你才是野种哦！你的存在只是为了太子殿下的安全，是个烟雾弹哦，是让所有矛头全部对准你，而忽略太子殿下的哦！”

　　“哈哈哈哈哈哈！”

　　我怔了半晌，忽然疯狂的大笑，全身疼得要死，却不能停下来，我抽搐着嘴角，掩不住的笑声：“这还真是天方夜谭，有你这样的哥哥，临夏死了也算是解脱，不然早晚会被你说的天方夜谭给笑死啊哈哈哈！”

　　一直笑一直笑，不让自己停下。

　　直到我看见邵赢挽起衣衫所露出的晏国皇室背部独有的胎记，便再也笑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我只能这么说。

　　旁边的临夏哥哥见我冷静下来，便按住我的肩，睁大眼睛对准我的眼眸：“邵偃，汝可听好，今遇邵赢，自此只能唤为阿赢，不可泄露任何与晏国有关的信息，自此以后，乃邵赢守护者，为邵赢死！”

　　他的语气不似平常很郑重也很飘渺，似乎是刻在心中的不刊之论。

　　我重复了一遍，脑子忽然十分累，便晕了过去，晕前听见那人说：“这样就好了，以我的催眠语，这位公主以后只是邵赢太子肉盾。不过还真是想杀了她，要不是我都不甚被种了蛊，会找出我们的位置，还真不愿让太子跟着她。”

　　……如此，大晏皇朝那个传奇中的女帝消失了。

　　其三、凌贤南

　　我的名字叫凌贤南。

　　放眼晏国，没有几个人不知道我，我是个善人、大善人。

　　而这“善”是自小便控制好的，不管花费多少钱也要让我以活菩萨之姿俯视众人，使百姓们亲信与我。

　　因此，我的生命死于皇室也是以“善”为前提，早就准备好了。

　　在我很小，就已经准备好了，也就是说死亡时间、死亡地点都是安排好的。

　　不用惊慌，因为我知道我什么时候死也是一种幸运。

　　事实上，我本来应该死在景帝之手的，但中途出来个流落民间的公主，这才忽然改变方针，让我死在那个公主手里。

　　在那位公主刚来皇宫时，我就去见过。那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长得很可爱，眼睛中全然是警惕冷漠以及小心翼翼，不像是个八岁的孩子。

　　我听父亲以不屑的语气说过，这孩子正好在瀛国饥荒的那一带，养父在不久前饿死了，没有所庇护的男人，她一个小孩过的更加悲惨。

　　当他们发现她时，她正躺在草丛里，□□着身体抱着一块树皮，全身颤抖，因此他们才看到在背脊下方那块晏国皇室独有的胎记，这才认定了她是晏国皇室流落民间的公主。

　　不过，他们来晚了些，这位尊贵的公主已经失去了女性最重要的贞洁。

　　父亲说这个的时候，没有丝毫怜悯，嘲讽的笑意没有从他脸上消失过。或许是做善事做多了，我对于这孩子的遭遇十分痛惜。

　　所以，在有空时，我就会逗弄着她。

　　很快，她开始依赖于我，甚至我要什么她就会给我什么，包括国密。

　　真是个善良的姑娘。

　　也是个愚蠢的姑娘。

　　后来，我才知晓。这个公主并没有那么傻，她说：“我知道你在利用我，这无所谓，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只要你在我身边，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那天，正好是规定我死亡的日子。

　　我看着她期待的表情，脸上露出惋惜而温柔的表情。

　　“小偃，对不起，我不喜欢你。其实我喜欢你的贴身婢女临夏，希望你能成全。”

　　她的表情有些恍惚，但还是笑着回答：“我不介意你在娶了我后，再娶临夏，只要你呆在身边就好。”

　　“你在说什么？我爱临夏，怎可让她与你共侍一夫，我要给她一个最好的环境，没有尔虞我诈的世界。”我表现得很是愤怒，这样的愤怒终于激怒了邵偃。

　　“你不娶我，我就杀了她！我一定会杀了她的！”说着，她拿起旁边的剑就要冲回宫，我赶忙拦截，她再躲，这么一来二去，我在故意往剑上撞，终于让剑插进了我的腹部。

　　很痛！但我还要微笑的给予她最后一击。

　　“小偃，不要伤害临夏，这是我最后的遗愿，求求你求求你！”

　　我倒了下去，在她近乎崩溃的眼神结束了我的生命。

　　傻小偃，不要害怕，你大概也快死了，我们的命就是这样的。待到了地府，我再向你道歉，你要看着我做真正的大善人。

　　再见，小偃。

　　再见，我的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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