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长安道

　　这世上，总要有人活的轻松些。
　　——雨神

　　.

　　大婚这天，城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聚在长街上，仰头观望。
　　将军府这边不仅敲锣打鼓，还一路散着喜糖瓜果，长街变得更加热闹了。
　　但听说，这新娘并不是京城闺秀，所以人们对她也十分好奇，便一路跟着那花轿聚到了将军府的门前。

　　新娘落轿，缓缓而出。
　　霎时，众人被那一身嫁衣晃花了眼。
　　他们还不知道，新娘穿的这身嫁衣，出自天上的那座姻缘府。嫁衣还是月老亲手所做，耗费千年光阴。天蚕丝织成的衣面上又暗暗交错着无数道金线，新娘每走一步，这些金线便跟着震颤，似那佛光镀身，甚是夺目。
　　穿了姻缘府的嫁衣，寓意着这对新人得到了最好的祝福——恩爱到白头，此生不相负。

　　新娘进了门，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乖乖！这新娘子的嫁妆怕是要绵延十里啊！”
　　“看这排场，这将军府的新娘子莫不是那皇帝的女儿！”
　　“就是那皇帝的女儿，也没那么好看的衣裳穿吧，真真是巧夺天工！”
　　“……”

　　就连见过大世面的顾夫人看此情形，竟也有些惶恐。顾尘当初与她说，说他要娶的是云公子的妹妹，与那云公子生的很像，名字也仅有一字之差，叫云染月。
　　她想着那谢忧和云染，看上去甚是朴实，却没想到这会子，竟有这么大阵仗，这琳琅满目的嫁妆怕是要将这将军府给塞满了。想必那云公子家里是富可敌国，只是素日里勤俭，真人不露相，叫她没瞧出来。
　　如此一来，倒是他们顾家高攀了？

　　热闹之际，天空飘起了细雨。
　　不似寻常，这是一场金色的雨
　　众人本以为这金色是朝霞映衬的，但定睛一瞧，嘿！还真是那金粉。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这天上还会下起了金雨呢？

　　很快，这座繁华的城，又被镀上了一层碎金。
　　众人一边高呼，一边去捡那一地碎金。
　　没有人见过这场景，就连大齐的皇帝也伸了脖子出来瞧了瞧热闹。

　　.婚嫁仪式有些繁琐，三拜之后，云染便被侍女左右搀扶，送入了洞房。
　　算是能歇息一下了。

　　云染听着动静，外面热闹又喜庆，但跟她似乎也只有热闹和听热闹的关系。
　　这盖着红盖头，眼前一片黑，叫她有些着急。她好几次想掀开，都被侍女们拦了下来，说这样不吉利。她想着自己都穿上了这耗费千年光景才做成的吉服，得到世间最珍贵的祝福，怎会不吉利？但又想了想，既来了这人间，那也就入乡随俗罢。
　　为了讨个吉利，她也只能压着心里的躁意，忍一忍了，但心里还会时不时埋怨着顾尘——怎的这么慢，竟叫她一个人在这儿冷清？
　　哦，这人间大婚竟是不能吃东西的，她从昨晚就被禁食，完全是靠着意念到现在，一时头也昏，眼也花的。
　　肚子叫到第八十一声时，良人终于来了。
　　云染觉得，她能将那良人当鸡腿给啃了。

　　顾尘让侍女们先退下，侍女们或掩帕或偷笑地跑了出去。

　　顾尘正了正衣襟后，径自朝那一袭红裳的人走过去。走到近处，这心竟有些微微地紧张。

　　云染耸了耸鼻尖，嗅到了淡淡的酒气，这酒香混着檀香，竟是勾人的紧。但又想那顾尘在外面应是好喝好吃了一顿，一时有些不悦。

　　“你还不快点。”云染嘟囔道，“我脖子都酸了。”

　　闻声，顾尘抿唇轻笑，而后踱到桌前，抬手拿起搁在一旁的玉如意，而后挑开了这方遮住佳人的红盖头。
　　佳人梳着云鬓，头戴凤冠，肤白胜雪，唇红如烈焰……灼的他心头一紧。

　　“我头上这个，”云染眨了眨眼，又抬手指了指头顶上那怕有十斤重的物件，没好气道，“能取下来吗？”

　　“嗯。”顾尘见这幽怨的小眼神，倒是回过了神，但也不想这么快地随了这小东西的心愿，于是抬手捏住的这精巧的下颚，轻声道：“唤一声‘夫君’，我就帮你取下来。”

　　这声音甚是温润，还带着点诱哄和宠溺之意，云染觉得自己身子蓦地一紧。

　　“嗯？”顾尘又轻哼了一声。

　　“……夫、夫君。”云染垂眸，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地唤了声。

　　“什么？”顾尘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勾了勾唇，轻笑道，“刚才倒是听见有蚊子在哼哼。”

　　“……夫君。”云染这回用了点力，又撇了撇嘴，还赌气似的连唤了好几声“夫君”。

　　顾尘倏地一笑，而后起身，小心翼翼地将那十斤多重的华冠娶了下来，生怕弄疼了她。

　　华冠一除去，云染觉得一下子舒服多了，又晃了几下脖子。

　　顾尘轻轻按住了她的身子，又给她理了理头发，而后起身去桌前，倒了两杯酒。
　　这个云染倒是知道，这叫交杯酒。

　　喝完酒后，顾尘将杯子放了回去，转身便揽住了她，又将脸凑了过来，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头，薄唇紧贴着她的耳骨，轻声道：“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吗？”

　　温软的气息悉数洒在她的脖颈上，身子又麻又酥，云染颤着声说：“那、那你不早点来？”

　　顾尘轻笑，抬手抚了抚她的脸，又在她耳边吹了口气，缓道：“你也等不及了么？”

　　“等的我都快饿死了，”云染嘟囔道，“这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顾尘：“……”
　　怎么忘了，这人是风景杀手。

　　“月老不是给我准备了很多锦年酥嘛？”云染想到这个，一时兴奋地紧，忙转过身子，催促道：“快拿点过来，我要饿死了，你就没好日子过了。”

　　顾尘无奈，只得又起身去给她拿锦年酥。

　　云染这会子发现，锦年酥与酒倒是配的很，吃一口酥，喝半口酒，这都快甜到心里去了。
　　但两杯酒下去后，她这头昏的却像是在海里泡过了一般。
　　瞧着，这顾尘的脸也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晃的她不得不捧起这张脸，喊了声“你别动啊”，好叫它乖一些。

　　她又忍不住，捏了捏这张脸了，似是有些圆润了，脸颊也有些小肉了，手感还挺好，滑滑嫩嫩地，跟那煮熟的鸡蛋似的。于是没忍住，抬起脸凑了上去，就在那鸡蛋上舔了一口。

　　顾尘“嘶”地一声，抽了口凉气，这小猫精可真是越来越磨人了。
　　偏过头，又定睛瞧了瞧，“……”
　　这人现在醉的怕不知道自己是人还是猫了。
　　素日那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此时却蒙上了一层雾气，脸颊也似那年的桃花，一片绯红……差点将他的魂给勾没了。

　　云染靠在顾尘的怀中，仰着头细细瞧着那嫣红的唇，愈看愈觉得像那酿酒的红樱桃，不禁抬手抚了抚，温温软软，手感奇佳，而后又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味道似是不错，有点甜也有点香，刚准备凑上去再咬一口常常，却被樱桃树按住了脖子。

　　那樱桃树似是生气了，抬手钳住了她的脸，又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嗓音，阴恻恻道：“你可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甜”云染话未说完，那两片唇瓣就这樱桃树捏的一下子“嘟”了起来，话是说不出来了，只能哼哼着。

　　“甜？”那樱桃树听到这个字，倒是愣了愣。
　　但很快这樱桃树就想明白了，眉梢一扬，声音暗哑，似是诱哄：“那让我也甜甜好不好？”

　　……

　　红罗帐暖，几度春宵。

　　.天上。
　　一人一壶酒。

　　忽地，一阵凉风扫过，天青色长衫被拂的翩跹如蝶舞。

　　仙人微微抬眸，眼前忽地多了一袭黑影。细细一瞧，甚是眼熟。

　　“魔尊怎会来此？”仙人放下酒壶，轻声道。
　　“来见见故人。”寂沧面无表情地说。
　　仙人摇了摇头，苦笑道：“可惜，我这里没有酒杯。”
　　寂沧睨了一眼，淡淡道：“无妨，本尊带了酒。”
　　“那是很好，”仙人点点头，“魔尊有先见之明。”

　　两人对坐，就着清辉下酒。
　　默了许久后，寂沧薄唇微启，开口询问：“那孩子，是你的么？”
　　“是，”仙人抬头一笑，“也不是。”

　　那年春花开的烂漫。她外出巡游回来时，怀里捧着一只异瞳小白猫，甚是怜爱。
　　又过了些年，那小白猫修得人形，跟在她身后，一口一个“娘亲”的唤着。
　　那孩子虽是浮月收养的，但她视若己出。
　　所以，他也会视若己出。

　　晚风甚凉，吹的他有些清醒。
　　他又想起来，她以前也是这般活泼的，爱看热闹，也爱凑热闹，还没少闯祸。这时间，没改了易变的江山，却把她的性子磨没了。
　　她不再淘气，不再骄纵，也不再笑了……
　　那个孩子很像她从前，他愿用这望不到的余生来守着这份相像。

　　这世间，总要有人活的轻松些。

　　思绪飘摇之际，一人逆光而来。
　　那人今日未穿龙袍，手握一柄宝剑，却并未指着他的宿敌，而是将这宝剑放在了石桌上，淡道：“雨神下回再去看他们时，将它也一并带过去，这是他素日里最喜欢的那柄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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