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夫人上位记

作者:一双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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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宁戈性子顽劣,闯事惹祸家常便饭,为此总被父亲罚去祠堂抄书面壁。韫和替他遮掩几回,受牵连陪着他一块罚跪挨冻。
      有一次母亲生父亲的气,去遇仙寺小住,足足一月都没和父亲讲话。
      当时只道是母亲护她兄妹,想给父亲一点教训让他知晓厉害,叫他往后不敢再轻易责罚子女。如今大了再看,宁戈怎的那般可恶,当时父亲真该打烂他的屁股。如果不是他贪玩,怎会被贼人掳走,害得母亲整日垂泪。

      韫和一页页地翻着,想的全是兄长和她讲述画上英雄事迹的场景。
      书里散发着刺鼻的霉腐气息,书脊夹层落出的尘末脏了手指,永晋递了巾帕,她不擦手,而是仔细着拭画上的灰尘。
      “坏了好些,也没什么法子修补。”
      摩挲着粗糙简洁的羊皮书封,兄长初得此书时欣喜若狂的情形仿佛还在昨日。

      她记得相当清楚,那是进入深秋后的一天。
      渤城不休不止下了七天暴雨,又接连数日淫雨,洪涝导致京郊郡县溃堤。父亲奉旨治理水患,奋战半月,一直未能归家。母亲担忧父亲安危,愁眉不展,他们兄妹想方设法逗母亲开怀,收效甚微。
      茯姬说母亲忧思过重,睡眠不好,不如摘些木樨花给母亲做香囊。

      那颗木樨树长在中庭,将近百岁,枝叶繁盛葱绿,像遮天的大伞,轻松盖过了青瓦高墙。昌繁密集的绿叶掩盖下,玲珑细碎的金色花朵一蓬挨一篷,芬芳诱人,做糕点或粥食尤其美味。

      她和兄长背着童仆偷偷爬上树,摘了满兜的木樨花,兄长不小心刮破了母亲新做的衣裳,整了一身的脏泥。
      母亲知道后十分生气,但又不忍责骂兄妹两个,暗自伤心。那日恰逢父亲治水回府,晓得是她兄妹惹了母亲伤心,不由分说抓过兄长就是一顿狠揍。

      事后父亲得知他们摘木樨花是为了给母亲做香囊,后悔不迭,又拉不下脸来承认错误,就送了这卷兄长垂涎已久的小人画。

      小人画个个威风凛凛,气概十足,不知道出自谁手,但画中人物鲜活,画的又是兄长崇拜的各朝英雄。
      兄长如获至宝,很快就把父亲狠狠打了他屁股的糗事抛之脑后,整日带在身边,睡觉也抱在怀里,转眼不见便暴跳如雷,撒泼耍赖。
      茯姬还曾取笑他,“公子怕是记不得竹笋汤是什么滋味了。”

      那个晚上父亲抱着她和兄长讲画里的故事,母亲和茯姬在灯下做香囊。第二天她和兄长的枕边就多了一个塞满木樨和兰草的香囊。
      余下的木樨花母亲还做了桂花饼,她做的桂花饼香甜可口,连不爱甜食的父亲也忍不住多吃。

      彼时她与兄长承欢父母膝下,史国府前院后闱融洽和睦,令外人艳羡称道。
      母亲说,这样平庸一生也未尝不可。

      可母亲终是痴心妄想,即便父亲甘于平凡,步步退让,仍遭帝王忌惮。
      史国府遭逢巨变至今,不过须臾数年。
      梁帝随便一句话,就要她史家死,要她史家生。

      父亲已经回不来了,那兄长呢?
      他究竟是生是死?
      如果活着,他又会在哪里?

      “公子会回来的。”永晋点了盏灯,提着走向韫和,“娘子,回去吧。”
      韫和点头,翻到了最后一页,心情沉重地合上整本画册,起身走到楠木书架前,将它放入刻花木匣中。

      庭阈泛着凉意,风拂过屋梁,早凋的梧楸飘下枯叶。
      韫和望了望木樨树倒下的地方,它的根没断,应该还会再长出来的。

      她把灯挂在廊下,抬手拂下帏帽,推了格扇进去。
      史伯璧坐在外间矮几后,等她有一阵了。
      茶煮了一铛,已经半冷,红蕖要再去置热的来,史伯璧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阿姊有事与我说?”韫和除下莲蓬衣,红蕖接过去后掩了门退下。
      “你和宋国公,还是不要走太近。”史伯璧直言道。
      笑容凝在韫和脸上,“为什么?”
      史伯璧皱了眉头,并不和她说明缘由,“他不愿接你进赵府,对你而言并非坏事。往后你就安心住在府中,不要再去过问赵府任何事。”

      阿姊是个淡然从容的人,再难的事也很少会皱眉,这样难得一见的严肃让人惶惶不安。
      韫和顾不得扶裙,急切地坐下,“翁翁将我嫁给他,又千方百计阻挠我下山,如今到了渤京,诸事不顺,好不容易与他见面,今日来与我示好,眼看再努力一二我就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国公夫人了,阿姊却要我远离赵府,这是什么缘故?”

      史伯璧舒开眉头,看着她还未彻底长开的五官,似是明白了叔祖的那些担忧。
      她被保护得太好了,哪里真正体会过这世道的艰辛,人心的险恶,就凭着一身倔劲闯下山来。

      “这些年史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才忍辱苟活至今。你在赵家老夫人面前口无遮拦,是要置史家众人于何地?你扪心自问,你与他有多少情意?年少夫妻,相聚的次数屈指可数,何来的真心实意。你如此急不可耐要进他赵家的门,无非是看中他赵君湲那点岌岌可危的地位……你,不就是想要名正言顺,想要借助他的权势迎回叔父的遗骸,重立家庙。”

      “是又如何。”被史伯璧揭穿意图,韫和脸色陡然胀红,五指捏拳揉皱了裙裳。
      “我能怎么办……我不要父亲曝尸荒野,母亲抱恨终身。阿姊,除了这条路,我没有别的路可走。”
      她有一个权高位重可以倚仗的丈夫,她可以利用他来助自己达成目的,所以她舔着脸也要求那可笑的名分。

      史伯璧看着她,许久都没有回音。
      茶已然凉透了,喝在嘴里味道无比艰涩,她竟也面不改色地全部饮完,声音里透着万般无奈,“犀娘,你想没想过,和赵君湲绑在一块,一旦卷入皇城这趟浑水,你要如何脱身?”
      韫和怔住了,她一心想成为国公夫人,借助赵君湲迎回父亲骨骸,重立家庙,但从未想到那么深远的地方。

      祖父将她嫁给赵君湲的原因,她不明白。也许是明白的,只是不敢去相信,她会是祖父精心布置的一步棋。
      韫和鼻子泛着酸,许久才慢慢地问出来心底那个声音,“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颤音,史伯璧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终是放弃,“叔祖曾与父亲说,奸佞弄权,昏君误国,十年内必乱。天下乱了,女子如何自保,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梁国,唯有伟岸丈夫能护你康泰平安。叔祖选赵君湲,大概也是在赌,他想你有一个归宿,又能重振史氏。”

      “如果输了呢?”她抬起莹白的小脸看向自己的堂姐,心往下沉去。
      “所以才不要你下山。叔祖利用你,还是不忍你涉入其中,他需要的只是这层姻亲维系而已。”

      韫和想笑,原来她真的只是维系两姓关系的一步棋。
      她的身份就像一个好看的梅瓶,摆在那儿,只要好看就行了,能不能用无关紧要。

      史伯璧轻轻叹息,“如今你执意卷入进来,这其中艰险你能承受几分?若是他从此再收不回兵权,只能任人鱼肉,他都自顾不暇又如何来护你周全!”

      韫和沉默了,许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他会不会有事?”
      “不知道。”

      纵然说的在理,韫和也不想因为害怕累及自身安危就放弃了这桩姻缘,“翁翁对他寄予了厚望,我不信他,不能不信翁翁的选择。”
      “韫和!”史伯璧拍了下长案,韫和惊了一跳,怔怔地望着阿姊。
      “如果有一天,吃一块蒸饼都成奢望……”

      史伯璧不忍再说,只问她,“你果真要过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
      韫和用力握过她的手,眼睛里透着光,“阿姊会帮我的对不对?”
      史伯璧闭了下眼,终是点了头。

      若是不帮,以韫和的倔劲,她诚心要做一件事任谁都把她没办法。既然如此,倒不如应了她,掌握主动,免叫她莽莽撞撞。

      得了允诺,韫和宽了心,告辞离开。
      但她的这些肺腑之言,却叫史伯璧百感交集。

      史家人丁单薄,父辈的几个叔伯碌碌无为,唯二的两个丁男,一个不知所踪,生死未卜,一个流连红尘,无所作为,于是振兴家业的担子便落在同宗族的几个姊妹肩上。

      作为长孙女,她自成年起就接手帮衬,年纪大些了,叔祖与她讲过几件事,才慢慢知道,有些似乎顺理成章的事情其实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的单纯,稍有不慎就可能葬送整个家族。
      因此她时刻都保持着清晰的头脑思考问题,连赵君湲这件事,她也毫无例外地理性对待,看似非常无情无义了,再怎么说名义上也是她的妹夫。

      “阿姊答应犀娘了,到底还是心软了。”
      仲璜进来的时候没有声响,就好像凭空出现一般。如果不是烛火动了一下,史伯璧也很难察觉有人进入她的房间。

      “你偷听我们讲话了。”史伯璧漫不经心地瞥着她。
      仲璜拢了下火苗,笑道:“防得住我的人,还未出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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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是存稿时间。
    今天前五个非灌水评论一人发个小红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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