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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逢
“老爷!老爷!刚刚天下一阵白光闪过,掉下来个东西,正砸在咱们府的花园里,现在府里议论纷纷,吓得没人敢过去……”
远处隐隐有声音传来,正在做心理建设的姜羡鱼赶忙收回自己迈出的一条腿,向屋顶里侧挪了挪,顾不得白皙的身体沾了不少灰尘污垢,只想尽量藏好自己的形迹。
他可不想□□地出现在人类面前,那样让他的脸往哪搁?
姜羡鱼虽长于山中,但到底受了几年仁义礼智的熏陶,自觉也有几分“山中高士”之气,如今这种狼狈情景,可是他从未想到的。
“幸好桓宇元君不在这里,要是让他知道了,他一定会一边大笑,一边把我挂在山里示众……”
还未及得他自言自语完,几个侍卫簇拥着一袭月白常服的宋璟映入姜羡鱼的眼帘。
“如今尚不知响声缘何”,
宋璟回身,端得是风姿卓绝,眉目映画,且随意地说道,
“你们便在此等候,我先去看看!”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哪有这样的道理,遇上事情,主人先进去了,他们反倒跟在后面等候,那要他们何用?从小跟在宋璟身边的茗心更是差点晕过去,又无奈又心急,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自家大人打小便是一马当先的脾性,从不知什么是害怕。
从前同太爷一同打猎,遇着那样狂躁暴怒的棕熊,太爷都被唬得意欲避其锋芒,那时还是小少爷的大人倒好,一人一骑,驱马上前,一箭射死了棕熊。从小到大,这样的孤勇行为不胜枚举,自从当了将军才少些,却未料如今一个天上掉下来的东西,又激起了大人浓厚的先锋心。
茗心:不,大人你不想去。
“大人,您……”
宋璟哪里知道茗心这九曲十八弯的腹诽,还没等茗心与众将士来得及阻拦,他转身走进了宋府的花园。
他初至江南时仍是隆冬岁月,严雪皑皑,花园里多是草木凋敝,盘虬错节之景,如今不过四月之期,已然一派花团锦簇,绿浓翠滴,鹦鸣鹉嬉。花园以青石板铺地,鹅卵石倒填了一条蜿蜒的小道,弯弯曲曲直通向西北侧的凉亭,那凉亭六角飞檐,以暗乌色槐木为亭身,颇有几分年岁日久的古朴之气。
不偏不倚,姜羡鱼刚刚好落在这亭子上。
眼见着那个穿月白衣服的人沿小路向亭子走来,姜羡鱼表示虽然没穿衣服的自己很方,但受过思安仙子教化的,又何曾是等闲之辈?他稳定心绪,周身过一遍凝心诀,聚拢剩余四散的法力,只待那人过来,自己便藤蔓长出打晕他,
然后,再扒了他的衣服,自己穿!
他这厢想入非非得带劲,那厢宋璟人已到了眼前——若说这园子也并不小,可他总觉,冥冥之中,有一股气息吸引他走向此方。
然凉亭中并无何异动,他绕亭一圈,所得不过黄杨又落了几片叶子,木兰又开了几朵花。宋璟正心下纳罕,忽然听得凉亭上方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声音的主人狠狠地摔在地上,带起一阵轻薄的灰尘。
宋璟:看着就很疼。
原来是姜羡鱼只顾着盯着宋璟的动作,寻找下手的机会,却没注意凉亭年久失修,瓦片早已松动,再加之前日一场大雨,早已摇摇欲坠了。
这一摔可谓实实在在,摔得姜羡鱼三魂丢了两魂,半天没缓过劲来。
宋璟见有人从自家亭子上摔下来,还没穿衣服,急忙上前,一边伸手想要扶起他,一边关切地问道,
“你可有事,可摔疼了?”
那人墨色长发披散在莹白的背上,此时似是被灰尘呛住了喉咙,一边猛烈地咳嗽,一边用臂膀支起自己的身体,仍低着头,断断续续地回答:
“没…咳咳,没事,咳咳…事……”
一副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的样子。
“从那样高的地方摔下来,怎会没事,”宋璟摇摇头,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你暂且先起来,我命人请大夫为你诊治……”
那人听闻此言,猛然抬起头,一双碧玉琉璃般的眼瞳直直地望向他。
宋璟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本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你是谁?你从哪里来?来此是为何?又怎会出现在宋府的亭子上?
但此时,纵有千种疑问,万般言语,也只肖那一抬眼中,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竟是痴愣住了。
很多年以后,每当说起初见的情形,姜羡鱼总是一脸志得意满,骄骄傲傲,对所有的友人叙说,宋璟才不是这样喜怒不显于色,对何事都不甚在乎的性子,他第一次见到我啊,呆愣在那里,话都说不出来。
每当那时,宋璟多半嘴角含笑,望向姜羡鱼的眼神,柔情地似能滴出水来。
有人垂眸风华绝代,有人依稀一眼万年。
只为你,只因他是你。
姜羡鱼仍处于蒙圈状态,他刚刚从骨头都在“咯吱”作响的疼痛中缓过神来,完全不懂面前这个不久前还是他的扒衣目标的男人,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他什么都不明白,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改变现在的局面。
“大人!大人!您没事吧,我们来救您了!”
茗心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园外传来,登时打破了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局面,姜羡鱼低头一瞅自己不着寸缕的身体,大惊失色,难道自己一世英名就此要毁于一旦?!
(四平山众生灵:不,你并没这种东西。)
他伸手抓住宋璟的袍角,看向宋璟的目光满是乞求,
“帮我!”
正此时,宋璟福至心灵,对姜羡鱼点点头,已是来不及制止茗心等人了。他转身脱下了外袍,飞速地披在了姜羡鱼的身上,低声问道,
“你,可以站得起来吗?”
姜羡鱼勉强动了动双腿,一股绵长的痛意宛如鞭子一样直直地击中了他,他摇摇头,手紧紧攥住宋璟的外袍,脸上难受的神色分明。
“得罪了!”
宋璟低声又道,姜羡鱼还没反应过来,电光石火间,整个人便腾空了,长发在半空中扬起,他一声轻呼;
“你……”
整个人已是被宋璟拦腰抱在怀里!
“大人,您没事……这位是?!”
茗心等人已来到了跟前,又喜又惊,喜的是眼见自家大人毫发无伤,一颗心总算可以放回肚子里,惊的是大人怀里,呃,抱着一个披着他的外袍,府里却从没见过的陌生人,这位公子?姑娘?的面容藏在长发之后,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让人无端暗觉是个极为年轻的。
难道,这就是刚刚天上掉下来,砸在花园里的东西?
“我无事,你们都下去吧,至于这位公子”,宋璟发话,低头刊例一眼怀中还在因疼痛和惊惧微微颤抖的姜羡鱼,“从今日起,他便住在府里,是我的朋友,至于他的来历……”
宋璟抱紧姜羡鱼向花园外走去,才发现怀中人的手腕已经十分自觉地搭上了他的脖颈,不觉哑然失笑,又回头看了一眼园中众人,长眉一挑,说道:
“我不想在府中听到有任何流言蜚语!”
眼中警告的神色分明,他平素是极温和的,可越是温柔的人,若一旦凌厉起来,必会越过旁人百倍千倍。
众人向来少见宋璟这般威严,如今一见,不由地心中一颤,连带着额上渗出一层冷汗,皆唯唯诺诺地应道:
“是,大人!”
出了花园,宋璟心下一想,特意选了条府中少有人至的小路回房。他本就身长八尺,生得长身玉立,加之怀中的姜羡鱼一直垂着头,不说一句话,如今一低头,看到的全是他乌黑的发顶。
宋璟亦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平心而论,他虽平素温和,但却也不是心慈手软,能随意纵容别人强闯宋府,但今日,何以对于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千般容忍?甚至还为了他,警告府中的随从。
直到一句“谢谢你”,从宋璟怀中飘出,方才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宋璟微微一惊,还未及应答,怀中人便接到;
“我的名字是,姜羡鱼。”
姜羡鱼此刻的心情真可用两句话来形容,一团乱麻,七上八下。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又误入了桓宇元君的婆娑梦境,才会深觉这一连串的事情都如此真实,否则自己怎会离开山中还不到两个时辰,便会落得如此狼狈的境地,不但从亭子上掉下来狠狠地摔了一把,还连衣服都没有被凡人看光了,到现在还被凡人抱在怀里……他顿感两边脸颊霎时像火一般,烧得自己又难耐又羞怯。
幸而,到这份上,他还没忘了自己所受的教化,恩人虽是个凡人,可到底是恩人,加之自己现在虎落平阳,以后少不得要仰仗凡人,还是老老实实地道谢和自报了姓名,却又紧接着听得宋璟发问:
“姜羡鱼,可是江水之江?”
“不是”,
他干脆抬起头,发现宋璟亦在望向自己,便也浑不客气地看回去,“琉璃青玉”忽闪着,恰似两只蝴蝶,急切地要飞到宋璟嘴边,纠正他的阙漏。
“是‘匪葛匪姜,畴能是恤’的姜!”
宋璟这下来了兴趣,连脚步都停住了,嘴角含笑,道:
“你读过左公的《三都赋》?”
“那是自然!”
姜羡鱼想也没想,如此回答道。全然不顾自己那孩子气的神情全无半点儿威信,只无端地让人心生爱怜之意。
宋璟险些未能忍住自己的笑声,目光愈发温柔起来:
“那‘羡鱼’呢,可是取自‘临渊羡鱼’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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