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贖

　　她在某個周末下午出門的時候，白色清冷的街道落下淅沥的雨。她打著一把淡綠色的傘，彎曲的長髮胡亂的盤在腦后。雨點落在傘上發出悶而笨拙的聲音，順著傘沿垂落。掉在石板路上滲了進去，留下一塊深色堅硬潮濕的斑點。

　　她不知道自己出門干些什麼。一晃神，好像看見了許多奇怪的東西。馬車，青霧，墨綠色的藤條和蛇。她的情緖焦慮起來，眉頭緊蹙。握著傘柄的手暴起青筋，指甲髮白，面無血色，嘴唇不由得顫抖。
　　她在路中停下腳步，渾身一抖。大吼了幾聲。尖銳的聲音擴散到潮濕的空氣中。化爲一股煙慢慢消逝。她聽到了自己空曠的回聲。

　　她聽到了一些話。迎面走來兩個女人，躲在傘下小聲咬著舌頭，嘻笑著對她指指點點。“你看那個女瘋子。又出來了。大吵大鬧。女瘋子。”

　　耳朵突然刺痛起來。一股膨漲著的氣體從腹部冒上來。她瘋狂的向前走去，嘴裏説著一連串的胡話。她停下來指著電綫桿破口大駡，聲帶在空氣中激動得髮顫。

　　她像疾風一樣在大街上快速移動。與我擦肩而過的時候，她的喉嚨發出混濁粗糙的聲音。
　　“我要殺了你！”—……從耳后飄到耳前的五個驚心的字眼。慢慢變强再變弱的音量。我緩過神回頭看，她已經走到大街的拐角盡頭。尖銳的聲音却依舊模糊的起浮。

　　它是一家文具店養著的腊腸狗。像肉腸一樣的身體，跑步的時候很笨拙。突出的眼睛烏黑髮亮，像是牛的眼睛。或許是因爲它們同樣真誠。

　　它中午的時候喜歡在大街上瞎逛。天氣入冬，主人給它披上一件白色与淡紅色相間的毛衣。隨意讓它在花罎草叢里嗅。蹭髒它本就不乾淨的咖啡色皮膚。

　　傍晚的時候天空灰蒙蒙。灰塵席捲著街道和天空。樹葉也是肮髒的一片。灰綠色填補著上空。
　　它不知怎麽被脫掉了毛衣。跑到街邊聞著倒了小吃店里污水的磚頭路面。那裏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黑霉似的磚塊，陰溝，好久沒有人清理。

　　它抬起頭看了眼前方，回去。跑進文具店隔壁的小吃店，是那個味道。它要待在裏面，店主把它赶出來。再進去，再被赶出來。它搖了幾下尾巴，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站在店口向里張望的時候，我看見店主扛著拖把出來。用肮髒的拖把頭向它的臉捅去。它躲避著退了几小步，又轉過頭看著面前的人類。
　　“你要干什麼？”
　　它又被捅了幾次。拖把上黑色的污漬蹭在它臉上。它的主人站在一邊毫不在意的看。“好了你。快給我回去，丟人現眼。”

　　是秋入冬。黃綠色的葉子落滿地面。那天我買了關東煮，端著紙杯子坐在街邊的長椅上。
　　我看見它的時候，它正一路向這裏跑來。還是那副不够乾淨的樣子。總是停下來嗅著各種氣味。混雜的味道和一雙呆滯的黑色眼睛。

　　它走到我面前突然停住，對視良久。它或許不明白我爲什麼盯著它。
　　我把吃完的湯料放在它面前。它凑近聞了聞，用舌頭去嘗那辛辣的味道。之後出乎我的意料，它突然渾身一抖的退縮，杯子傾倒下來。湯料急速的擴散，順著磚頭路的紋路流向遠方。

　　我聽見了咒駡的聲音。

　　是她。

　　她看到它的眼睛的時候忽然停住了。原本混亂的眼神和腦筋像切斷電源似的冷靜下來。
　　它也只不過坐著。用那雙碩大的眼睛望著眼前的女人。

　　沉默不語。只有風吹得它瑟瑟髮抖。吹著她的風衣衣擺在身後飄起來。

　　似乎是在說些什麼的片刻，世界定格。

　　然後世界又恢復原本的樣子。她收回她的眼神。繼續駡駡咧咧的前進。它朝著反方向跑去，低著頭快要碰到地面。

　　看到了嗎，我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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