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富五车

　　卓小五流落街头时，正是她姑姑离家出走整整一个月的时候。
　　小五的姑姑自打她十五岁及笄以后每个月都会离家出走，一个月走二十八天，剩下的两天也是子时过后回来，卯时未到前离开，唯一有意义的是她会丢给小五下个月吃饭的钱和一堆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书，足足可以让小五背到下个月她回来的时候。
　　说到背书这是姑姑给她订下的任务，据知情人士透露，小五的姑姑当年风华绝代、技压群芳、沉鱼落雁，可惜偏偏遇上个没文化的爹，硬是把这么一个绝色的女儿培养成了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文盲。最后还因为不通诗文被自己瞄上的男子拒绝，独身过活从二八少女成了三八妇女。
　　这个知情人士就是小五的爹，而小五对爹娘一点印象都没有，也只认识姑姑一个亲人，这些不靠谱的内幕都是写在他爹给她留的遗书里，在自己及笄之时，姑姑一边把遗书给小五，一边热泪盈眶地看着她，用绣着梅花的手绢在眼角轻拭了一下，朱唇微启，贝齿微露，“死鬼老哥，我终于把这个死丫头养大了！”然后第二天就离开了，说她要去好好享受单身生活了，每个月都要出走二十八天。
　　小五就开始独自在家背书，小时候是从《三字经》背起，接着是唐诗宋词，总之还都是名家经典，到后来实在无书可背小五的姑姑就开始相信“宁滥勿缺”的真理，只要是本书就给小五弄来让她背，“会背书才能找个好婆家。”这是姑姑的名言。
　　其书的内容从阳春白雪到下里巴人，从宫廷侯爵到三教九流包罗万象，写书之人也越来越奇特，早先背名家之作还是什么“青莲居士”“五柳先生”，最近竟然还背出了一个署名“茅山道失”写的《驳鬼神论》，小五想这算命的不是自己砸自己饭碗吗，再一看人家是道失，不是道士。
　　字号“太白”的就足足有二十多个，这个月小五就背了一本名为“太白十三”的人写的诗集，等小五背完了就哀叹的发现这诗全是把李白的诗改了些字就成了他自己的，最哀叹的就是背了这个“太白十三”篡改的诗集以后，小五发现自己把之前背的李白的诗全忘了，张口的诗句都是这十三的修改版。
　　而今天是本月的三十了，本该在二十八回来的姑姑却还没有踪影，小五一声叹息……早知道就不把钱花得一文不剩了。小五总是在二十八的时候把每个月的最后一文钱花掉，之前姑姑刚离家的时候小五怕她一走就不回来了，就说，“我可不会存钱，你要是不回来我就饿死了。”这样姑姑每个月都要在二十八日赶回来给她送钱送书，小五也就可以确定自己在世上最后的亲人还是活着的。小五一直以为自己叫这个名字应该有兄弟姐妹，可是姑姑是这么回答的，“你爹走前把你送到我这里时我问他你叫啥，他憋了半天就憋出个五字的音，我就给你起了这个名字啊……”
　　其实五这个音还可以是叫小舞啊，比小五有内涵多了，可是姑姑是这么回答的，“舞啥啊？那个字我不会写！”
　　于是在二十八日那天下午，小五在市集买了姑姑最爱吃的烧鸡以后就把身上所有的铜钱和几钱银子都丢给了路边一个乞丐充了一次大爷，可是如今小五已经肉尽粮绝，估计现在那乞丐的总身价已经超过她了。
　　小五打量了一下自己住的屋子，基本上四面是墙，有门有窗，全部家当就是一屋子的书，软皮书码齐了小五就睡在上面当床，硬壳精装版码齐了做书桌用，书桌和床的高度也随着小五年龄的增长而不断加宽加高。
　　姑姑说这样全身都沉浸在书中，小五的前途不可估量啊！
　　小五把除了身上穿的唯一另一套衣服装进包袱里，带上一本背得不太熟的《疑难杂症偏方全集》，再把她那知情人士老爹的遗书有揣进怀里，说是遗书倒像是一本小册子，里面含概了小五的生辰八字和从一岁到七十岁的所有流年，她那一面未见的爹娘的生活癖好，她姑姑的八卦消息，十七年来的江湖小道消息，就是没有一句像遗书的话。
　　整理好了这些小五就背上包袱也离家出走了，在货真价实的书桌上留了一章字条，原本小五是这么写的，“三娘吾姑，因汝未于二十八日归家，吾身无分文，乃离家寻汝，三日即归。小五字。”
　　小五左看右看，觉得这个称呼姑姑一定不认识，下一句里估计也就认识二十八这个数字，扫完全文估计她基本上是看不明白的。于是只好改得通俗明了：
　　卓小三，小五走，三日归。
　　九个字，简单明了，通俗易懂，为了怕姑姑还是看不懂，小五还给这字条配上插画，一个人背着一个包袱走了，图文双解，怎么样都能看懂。

　　离开家的第一步，小五就去找那个自己施舍过的乞丐，可是天下之大，找三条腿的蛤蟆也比找两条腿的乞丐好找，起码三条腿的蛤蟆的生理特征比灰头土脸的乞丐明显多了。
　　可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说到这句话，是以鉴真和尚六次东渡为典故而引发的一句民间俗语，要是姑姑在的话小五每说一句话姑姑都要她说出典故给她这个自己名字只会认不会写的人听，而如今小五似乎已经养成了想到某句话就开始想典故的习惯，但是在那本小五看不太懂的《疑难杂症偏方全集》上写着，小五这种下意识的行为称之为压迫症。
　　不管如何小五总算在茫茫乞丐海中找到了那个她施舍过的乞丐，那是在东面集市的转角，那个脸很长的乞丐正在啃肉包，小五嫉妒了，她今天只吃了小半个馒头啊！

　　于是某人讪笑着走了过去，“那个……你还记得我吗？”
　　乞丐抬眼看看她，木讷地摇摇头，毫无疑问乞丐是不会记得他无法记数的施舍者，而施舍者们总是记得人生中屈指可数施舍过的乞丐。
　　小五伸手指着他手中的热腾腾的肉包子，“我就是给你钱买肉包子的人啊！”
　　乞丐惊诧地看着她，“哦……哦……哦……”
　　小五使劲点头，“就是我就是我……”
　　乞丐乌黑的手指一挥，指向右前方，“包子是前面发的，云天镖局收杂役，报名者都发一个肉包子！要吃赶紧去报名！”
　　报名就有肉包子？！小五立刻惊呆了，顺着乞丐手指的方向看去，云天镖局的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芒万丈！
　　卓小五在一本叫《初刻拍案惊奇》的书上看过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用在此处形容饿得头晕眼花的话自己再好不过了。于是小五立刻奔向云天镖局，门口长长领包子的队伍不仅排到了路中央，还连着拐了四五个弯，扭曲成波浪形，小五远远站在队伍末，遥望着前方那一大盆冒热气的包子，心却安了下来，自己出门都能遇上免费送包子的，姑姑一定不会饿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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