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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尽管身处白色的病房中，藤原道隆看起来也绝对不像一个病人，而且是一名时日无多的病人。
他看起来精神很好，即使已经入夜，也依旧在浏览着手中的一叠文件。
——前来劝阻的医生护士无一能敌过他的气势，就连忍足的父亲都被惊动了，也无法阻止他在手术刚刚结束便开始处理公事。
此时，他正用那双老迈但并不浑浊的眼睛看着从病房门口走进的这位不速之客，然后挥挥手，让医护人员暂时出去。
只要一眼，就能看出藤原紫姬和藤原道隆之间的相同，当然不是外貌，而是那种眼神和气度，他有着甚至凌驾于藤原紫姬之上的那种绝对的上位者的威压。
藤原道隆本身并没有在政府担当什么职位，但是许多占据了关键部门的政要都是出自他门下，在暗地里掌握一切，这才是藤原家的作风。
“你果然来了，”他放下手中的文件，对迹部景吾的到来显然毫不意外，“迹部家的小子。”
——无法违抗。
迹部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自家那个唯我独尊的父亲说起这个老人，也是又敬又畏，不过他还没有被震慑得失去冷静，他姿势标准地行了礼后说道：“打扰您休息十分抱歉，我是迹部景吾。”
“我知道你，你父亲曾经说起过。”老人微微眯起眼打量了他几秒，指指一边的沙发，“坐吧。”
只这几秒，迹部觉得简直比几年还漫长，仿佛从内到外，从动作到心理都被完整地剖析了一遍。来之前还信心满满，可只有真正见到这位老人之后才知道，自己所谓的把握根本不值一提。如果说自家老爸是只狐狸，藤原道隆就是一只狮王，他不用去算计，但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该死的老爸！迹部在心里暗暗地骂，怪不得今天那么好说话，居然完全不提醒他他将要面对着的这些。
迹部坐下之后并没有说话，藤原道隆显然则是习惯了别人在自己面前说不出话来，他揉了揉太阳穴，重新拿起那一叠文件。
除了纸张摩擦以及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之外，偌大的豪华病房里一时无声。
藤原道隆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完全没有张口的打算，迹部放在膝盖上的拳越握越紧。
……被无视了？不对。
“你果然来了。”——想起藤原道隆的第一句话，他突然惊醒，他松开拳头，空气中那种让人窒息的紧迫感仿佛不再那么恐怖，他抬起头，笔直地看向老人。
“我的来意，您早就知道了。”
并非疑问句，而是肯定。不管是他，还是紫的一言一行，恐怕都没能逃过这位老人的眼睛，所以，藤原道隆早就知道了，他会过来，以及——他的来意。
胆量不错，也不算太笨。藤原道隆再次停下了手里的事，赞赏地微微笑了。“敢这么和我说话的孩子可不多，不过来意什么的，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哪。”
骗人！迹部虽然很想这么吼出来，但是他也知道，这件事，他必须亲口说出，至少藤原道隆已经承认了他的资格——提出这个要求的资格。
“迹部财阀会提供紫需要的所有帮助，力保她安然度过这次危机。”
“哦，”藤原道隆满怀兴味地挑起眉，“不会没有代价吧。”
“不，”迹部只觉得身上的压力又重了几分，“我要藤原家的承诺，以后迹部财阀的经济行为都可以得到政治上的助力。”
“这件事啊，那没什么难的，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藤原道隆轻描淡写一句话说完，低下头继续看他的文件，过了一会儿他“诧异”地再次抬起头，“还有什么事吗？”
言下之意你要说的都说完了，可以走了。
迹部此时已经确定，这位气势迫人的老人，从他走进病房开始，就一直！一直！都在耍着他玩！如果是别人他还不能如此确定，但只要参考藤原紫姬的行动模式，这一点就不难看清了。
“请恕晚辈失礼，我想要的并不是您的承诺，而是您的孙女藤原紫姬的承诺。”迹部不甘示弱地迎着老人的目光瞪回去。
“你是怀疑我这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说话算不得数？”藤原道隆靠在床背上，目光炯炯地看着这个少年。
谁敢这么说啊……“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这次来，是代表迹部财阀提出联姻的要求。”
“哦，”藤原道隆第三次发出这个让迹部有着不祥预感的单音，“那也不难，我倒是有不少孙女，和你年纪差不多的也有几个，除了紫之外，哪个都可以。”
——说得好象名门藤原家的小姐都是菜摊上的黄瓜青菜一样。
“我只要紫。”迹部已经完全摆脱了藤原道隆的压力造成的影响，他才不会让这第三次的推托成功，“这就是我的来意。”
敢到他面前作出此等宣言的，这个小子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但藤原道隆还是没有松口的打算，“别人都好说，只有紫不行，据我所知，那孩子好像是不婚主义啊，而且……你才十五岁吧，就这么定下一辈子不觉得太草率了吗？”
“……不婚主义？”十五岁的人定下一辈子是草率，十四岁的人决定一辈子不结婚就不草率了？
“是啊，紫对藤原这个姓氏可是非常的执著，执著到绝对不会考虑冠上别人的姓的地步。”这也是藤原道隆不解的，虽然有些本末倒置，要不是因为这个姓氏，紫根本不会为家族做到这个地步，就连第一次说话，也是“藤原”两字。“小子，放弃吧，她是自己决定一辈子作为‘紫姬’而生存，不会为任何人改变的。”
说到这里，藤原道隆都觉得有些同情这个年轻人了，作为继承人，紫毫无疑问是非常完美的，只不过作为恋人……这小子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一看就知道他是彻底陷下去了，但是对于紫并没有什么“无可或缺”的存在，即使是她身边的那对一起长大的双胞胎，也是他们单方面地追逐着不愿停下步伐。
其实，光只是听说紫接受了这个小子的追求，和他出双入对地出现在公众场合，甚至为他丢下工作，就够让藤原道隆吃惊的了。
但是，藤原紫姬就是藤原紫姬，需要履行责任的时候，还是会不留情面地切断所有羁绊。虽然嘴上说什么“不婚主义”，但她一定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接受和一个家里安排的人选——哪怕是个陌生人——共度一生吧。
也许，正是因为有了感情，才会断得更为彻底爽快。
“对了，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追到她的？”这样问着的藤原道隆简直就是一个八卦的普通老头，“难道是缠到她受不了，迫不得已答应的？”
迹部没有回答，但是他无意中流露的窘迫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果然是这样，紫这丫头只会这一招，居然自己也没能逃过……
“你……叫迹部景吾是吧？”藤原道隆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整个人的气势也是前所未有的强，光只是看着，就让人动弹不得。“说实话，我并不认为你是合适的人选，不过我也没时间去考虑别人了，你——能确定你是真心的吗？”
仿佛置身于极北的雪原之上，又仿若处身岩浆沸腾的火山口旁，空气变得黏稠，被抽去了全部的氧气一般让人呼吸困难，全身的力气一丝丝褪尽，连动动手指也做不到。——但是，如果在这里退却了，那才是万事休矣。迹部紧咬牙关，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是。”
“无论如何都不会变心？”
“是。”
“即使紫的心里永远把‘藤原’放在第一位？”
“是。”
“即使联姻只是名义上的，紫随时可以单方面提出反悔？”
“……是。”
“即使她会成为你以后在商场上的敌人？”
“…………是。”
…………………………………………
“她可是从小娇生惯养，你也别指望她会随时把你放在心上，就算她有什么任性的要求你也不能对她生气，你能做到？”
“………………………………是。”
“你也知道她在美国呆了很久，美国人很开放啊，她和那些个哥哥弟弟还有合作对象亲个脸颊拉拉小手你可别吃醋。”
“是——你个头！老头子你别得寸进尺！”迹部怒气冲冲地站起身，这简直就是不平等条约，丧权辱国不说，还没个头了。说了半天尽是他在是是是，一句准话都没有。
“年轻人不要太没耐心，紫不仅是我的继承人，还是我的孙女，我这个祖父最后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藤原道隆笑得脸上像是开了无数朵菊花，“这不就是最后的了嘛，忍耐忍耐～”
怎么看，这都不像是只剩不到二十天寿命的老人！医生的诊断没有出错吗？迹部压下心里的怒气，等待着那所谓的“最后”。
“下个星期六是紫的生日，你们就在那一天宣布订婚的消息好了。”
——在对方措手不及的时候说出惊人之语似乎是这祖孙俩的共同恶习。
“……什么？”这个结果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迹部忍不住要怀疑自己的听觉是不是出了问题，连幻听都出现了。实在是藤原道隆之前的行为太过恶劣，连自恋之极的迹部也开始不确信了。
“难道你连紫的生日都不知道吗？那我可得好好考虑一下你有多少诚意了。”藤原道隆摸着下巴，还真是在认真考虑的样子。
“……我觉得她也不会知道我的生日……您是说真的？”
“虽然看不到她披婚纱做新娘的样子了，到底也是一桩心事，藤原家交给她我放心，只有这件事是我最后的遗憾了，只是一个老人的任性，不行吗？”藤原道隆苦笑着，“而且，于公于私，还是这个时间比较合适。”在藤原集团董事长逝世之前，用两大势力联合的新闻来稳定人心。而且极为重视礼仪的藤原家，在丧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会避开所有喜庆节目。
——这个时而狡猾时而严肃的老人脸上，终于出现了符合他身份的凄凉表情。纵然能够心平气和地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却不见得没有半点消极情绪。
英雄迟暮，终归是要让人扼腕叹息的。
“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我要和你爸商量一下细节。”老人在一瞬间的伤感之后恢复了正常，开始赶人，他做了个让迹部不敢置信的动作——按下了床边的一个按钮，“宏治啊，你在听吧，进来进来。”
然后——
迹部看到不久之前还在家里书房里见过的狐狸父亲，笑嘻嘻地推开另一扇通往这间病房的门，走了进来。
“便宜你小子了，眼馋了十年了吧。”老人孩子气地嘟哝，“心愿达成了，感觉如何？”
“再好不过了，我这不肖子终于干了件让我扬眉吐气的事。”迹部宏治笑得万分欢畅，选择性无视自家儿子的阴森表情，“咦，我没告诉你吗？我可是一看到这小姑娘就想让她当我媳……儿媳妇来着，可惜人家看不上。”
“……爸，你说漏嘴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隐藏的敌人！
“你别高兴的太早，选择权到底还是在紫手里，几年后的事……谁知道呢。”老人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杯，悠哉地抿了一口，“对了，我还听说，紫刚到冰帝的时候可是被欺负得挺惨的哪，你这小子也有一份吧。”
……这就是传说中的兴师问罪吧，迹部哪会想到那么久之前的事会被翻出来讲，再说……要不是紫早有计算，谁能欺负得了她……
“什么！居然有这种事！我回去一定会好好教训他的，您老就别放在心上了吧。”迹部宏治急忙赔笑，他可不想再出什么岔子。
想到那个聪明得不似常人的小女孩会成为自己的儿媳妇，他就心花怒放啊，要知道，那可是藤原道隆的掌上明珠，他好歹还是胜了这老爷子一次。多年相交，他还能看不出藤原道隆其实有多不情愿。
“说起来，这件事我还没有问过本人的意见，似乎不太好吧。”藤原道隆把两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偷笑了一下，“要不要现在就把她叫过来？”
“……不用了吧，都已经这么晚了。”要是让紫知道他打扰她祖父的休息，而且还是为了这种事，以她的自尊心……
估计他折腾了一个晚上，只会换得她的冷眼。
她本就是那样的人，前几天倚在他怀里，好像把他当作全部的依靠，几天之后一声抱歉，走得不带一丝留恋。
既然她死了心要做藤原家的紫姬，他就用上流社会的方式来解决。她重视藤原家，他就帮着她守住；她无所谓联姻，他就用这条她不在乎的锁链将她束缚。
感情这种事，到底是先爱上的吃亏啊，藤原道隆在心里感叹着，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孙女，紫可是他精心栽培的孩子，这个男孩就算在同龄人里算是佼佼者，也未必能占得到便宜。
要不是因为自己时日无多，他可不会这么轻易就将紫交给别人，而且紫身边那两个家伙可不是吃素的，恐怕迹部家的小子还有得苦头吃。
没想到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段，还能走得这么热闹。他笑得诡异，再次按动了床边的按钮。
“紫啊，睡了没？”
迹部家的小子表情五颜六色很是精彩，像是见了鬼一样瞪着他。
“没。”话筒那边紫的声音的确是没有睡意，只有合上书本的声音。
“刚才的话，都听见了？”藤原道隆一边说，一边偷瞄迹部家小子的表情。
“嗯。”依旧是简洁的回答，完全听不出感情的波动。
“你的意见呢？”
“我的意见有必要吗？”紫的声音透过线路传来，不知是不是错觉，有一种清清冷冷的味道。
沉寂了好久，就在藤原道隆以为那边已经挂断了，摸摸鼻子也想结束通话时，却传来了清晰的话音。
只有两个字。
——“笨蛋。”
嘟的一声，这次是真的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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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咱心情很不好，考完一门又一门，马上还要跑8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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