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知否

　　第四章

　　对方的反应令容音愣怔了好一会儿，她将对方所说的话细细回忆了一遍后，突然觉得脊背发凉。

　　她能如此平静，想必是早猜到自己是在试探，既如此，又怎会说那些漏洞百出的话，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就踏进了对方的陷阱。

　　“是谁派你来的？”容音既为景王妃，自然对朝堂之争有所耳闻，就在一月前，府上还查出两名细作，景王苏珏对此很是气愤。早在看到那为首的打人者和魏璎珞时，她就晓得这不过是对方演的一场戏，她之所以将人带回府里，也不过是为了问出幕后主使。

　　“夫人既怀疑奴婢受人指使，那为何不将我灭口？”魏璎珞下了床，几步走到容音面前跪下，因着受了点风，又不停地咳嗽起来。

　　容音下意识想去扶她，但手刚伸出来却又马上缩了回去，“我不杀无过之人。”

　　“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夫人身居此位，当牢牢记住这道理。”魏璎珞低下头，只听见那人长叹一声，露在袖外的手紧握成拳。

　　“你就这般想死？”

　　“自然不想。”

　　“你费了这么多心思，究竟是想做什么？”容音虽敛了怒意，但看向对方的目光还是冷冰冰的。

　　“奴婢只为一人。”

　　“何人？”容音皱起眉，目光又冷了三分。

　　魏璎珞朝容音恭敬一拜，柔声道：“奴婢此番，只为夫人一人。”

　　容音拿杯盖的手抖了抖，淡棕色的双眸中满是不解、惊讶及怀疑，“你说什么？”

　　魏璎珞直起身，抬头看向容音，“奴婢此番只为夫人一人！”

　　“满口胡言，你以为我会相信么。”容音强压下心里那丝异样的情绪，而后匆匆起身出了屋子。

　　魏璎珞到底是没被赶出王府，而且身边还多了个小丫头照顾，这般养了半月，身上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了。

　　“绣儿姐姐！”向那小丫头打听了绣儿的住所后，魏璎珞忙赶过去寻她，正好瞧见对方合上屋门，准备去伺候容音梳洗。

　　“哎，是你。”绣儿仔细瞧了一番，才认出眼前这人是半月前被主子带回来医治的姑娘，“身上的伤可好了？”

　　“谢绣儿姐姐关心，我好多了。”魏璎珞礼貌地朝绣儿行了个礼。

　　“你来寻我是有何事？”

　　“现下我的伤已好的差不多，这样闲养着，心里着实过意不去，便想让姐姐带我去见一见夫人，好讨个差事做。”

　　“这……”绣儿揪紧手里的帕子，为难地看了眼满脸期待的魏璎珞。

　　“姐姐有难处？”

　　“也不是……”绣儿顿了顿，温言解释道：“夫人这几日心情不佳，若你要去，待会儿可要谨言慎行，晓得了么？”待魏璎珞点头后，她才领着对方去了容音的卧房。

　　“皇上可信我？”棠映楼的露台上，一女子取了玉簪，随意丢到地上，而后抬头看向神色冷峻的男人。早在对方下令幽禁自己并追捕弟弟时，她就晓得这问题的答案，现下开口问，也不过是希望他的回答能掐灭自己心中那最后一丁点儿情义。

　　“你的所作所为，叫朕如何能信。”

　　轻飘飘的一句话，比那落在身上的雪还要冷上千倍，冻得人心口发痛，“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女子刚说完，眼角便滑出一滴泪来，趁着侍卫不备，她扑过去将其腰间的刀拔了出来。

　　“你个疯妇！来人呐，护驾！”高高在上的君王，第一次露出了惊慌之色，他当着众人的面，厉声辱骂起自己的结发妻子，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

　　女子的确是要索命，可她索的不是眼前这男人的命，而是自己的命。

　　朵朵红梅绽于雪上，不一会儿便失了所有温度，女子仰躺在地上，露出一丝浅浅笑意。昔日于棠映楼完婚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只是那温和男人的脸越来越模糊，叫人瞧不真切。第一次来这儿，她一身火红嫁衣，如今走了，亦是红衣在身，未曾改变。

　　虽然皇帝下令严禁宫人谈论此事，但皇后在棠映楼自戕的消息还是传遍了各宫，甚至是传到宫外。在贵妃的建议下，皇帝抓了几人在刑场内公开斩首，以儆效尤，并将皇后自戕捏造为皇后行刺。

　　苏珏去东宫的路上，不巧遇到那小煞星苏环，他原想当作没看见绕过去，却被其身边的小太监拦住去路。

　　“三哥是要去找太子么？”苏环捏着手里的核桃，笑嘻嘻地看向脸色不大好的苏珏。

　　“嗯。”苏珏硬着头皮应了一声，巴不得脚下赶紧出现个地缝能钻进去，“六弟无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三哥可要看清时局，别巴结错了人，最后害了自己。”言罢，苏环冷哼一声，这才带着那小太监离开。

　　“殿下，这宣王真是欺人太甚。”

　　“不过是条爱乱吠的疯狗罢了，何必在意。”苏珏抬手拂去衣上的雪，神色淡然。这苏环的跋扈模样简直与其母李贵妃如出一辙，叫人看了便一阵阵厌恶，奈何这母子俩备受宠爱，众人纵是心中有怨也不敢言。

　　“殿下，这太子的靠山已倒，怕是再风光不起来了，您又何必送上门去。”

　　“我与大哥情义深厚，如何能在他伤心之时坐视不理？”苏珏扬起唇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那侍从看着看着，便觉背后一凉，连带脸色也惨白了几分。或许他的主子，已不再是那个与世无争的三殿下了，而是游走于众人之间，伺机而动的毒蛇。

　　魏璎珞正替容音梳理长发时，对方突然叹了口气，而后拿过铜铃握在手里。即便对方什么都不说，她也能猜到其情绪低落的原因，左右不过皇后自戕一事。

　　“奴婢方才瞧见夫人手里的铜铃，突然想起以前曾听过的一个故事。”

　　“且说来听听。”

　　“多年前，南边一小国出现食人凶兽，名诸怀，百姓费心抓捕却一无所获，反而惹得那畜牲气恼，愈发变本加厉。仙帝知晓此事后，便命人下界捉这畜牲，并应允降服者可得琉璃铃作奖励。被仙子救下的小狐妖想得此神物赠与对方，于是就偷偷随众神下界。她为降服诸怀，险些丢了一条胳膊。”

　　“那她最后应是得了琉璃铃罢？”

　　“并没有。”魏璎珞将梳子放回妆奁内，抬头看向镜中的容音，“仙帝说，小小妖孽不配得此神物，便将它给了另一位仙君。”

　　“怎能如此……”

　　“仙子知晓此事后，温言劝了小狐妖许久，见她仍无法释怀，便讨了她一直带着的铜铃作礼物。”每每忆及此，魏璎珞都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连带着目光也会温柔许多。

　　比起那琉璃铃，我更喜欢它。珞儿，我救你并带你回长云殿，不是为了某天你能报答我，我别无他求，只愿你身体康健，开心快乐。

　　“你……”容音顿了顿，神情略有些复杂，“你这样子倒像是在说自己的事。”

　　“若奴婢是在说自己的事，那夫人岂不是仙子喽。”魏璎珞跪下去，将双手搭在对方膝上，那模样简直就像是正试图讨主人欢心的大狗。

　　“胡说八道，这铜铃又不是你赠与我的。”容音抬手作势要打，却被魏璎珞眯眼躲闪的动作给逗乐了，“刚才有胆说，这会儿倒知道怕了？”

　　“夫人宽容大度，且饶了璎珞这一回吧。”魏璎珞嘴上虽这么说，但脸上却无半分认错悔改之意。

　　容音被她气的不行，可偏偏又讨厌不起来，只得赌气似的将对方的手从自己膝上拨开，“下次若再这般，我便不饶你了。”

　　“是。”魏璎珞乖巧地应了一声，而后在心中一阵偷乐。这种程度的威胁，她完全不会在意，因为她的仙子在她每次犯错后都会说这句话，但最后还是会饶过她，以至于她下意识地将此话理解为“你继续，无论如何我都会原谅你的。”，行为也愈发肆无忌惮。

　　“起来罢，免得跪久了寒气入体，旧疾复发。”

　　“夫人可开心些了？”魏璎珞依言起身，淡笑着立在容音身后。

　　“我没有不开心。”容音盯着镜子看了许久，只觉那张属于自己的脸竟越来越陌生，“我只是……有些茫然。你说这人，到底有几副面孔？”

　　“自然是想有几副便有几副了。”魏璎珞敛住笑意，弯腰凑至容音耳边道：“纵有万千面孔，可这赤子之心，依旧会留给最在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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