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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玉玲珑(上)
有玉玲珑(上)
“凤翔城。
山清水秀灵杰之地。
腾熙皇朝商业重镇之一。
腾熙境内有水,名晋江,其势汤汤,横贯国疆。晋江以北,江河湖泽,星罗棋布。江北城郭多属鱼米之乡,风光隽丽,宛若小家碧玉之秀雅,神韵天成;而凤翔集“雅”与“华”于一体。
盖如提及古都尚京,“尚京花与酒,书香一世家”是俗谚,而一道凤翔,黄口稚儿亦知此句“三美携着四宝,名门望族中来”。
凤翔有四宝。远郊金矿,灵宜美玉,云锦织染,渔庄稻,凤翔四大支柱产业。
而三美,不指美景,不指美食,却是令文人骚客趋之若鹜的美人。
柳依依,凤翔三美之三,前朝阁老柳文丞幼女,容貌娟妍,天姿巧慧,书画双绝,凤翔第一才女;
金抱真,凤翔三美之二,江北首富金府千金,冷艳无双,曲神棋圣,豆蔻之年于“水明顶”谱成《宜园红雪》,一曲弹毕,抱雁琴名扬天下,世人尊称“琴王曲圣”;
玉玲珑,凤翔三美之首,玉舞山庄庄主独女,明艳柔媚,艳冠群芳,琴棋书画,食谱茶经,莫不精通,尤善商道,北方奇女子也。
叟经凤翔,于祝庙邂逅柳女,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其貌如花,言语如珠,诚美欤!一女尚如此,不见金玉二姝风华,平生憾事矣!”
——《苏叟游记》卷五*上
一只手莹白如玉,它轻轻将半合的书卷倒扣在书案上。纤纤细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案面,然后上移,摸上红艳的唇角。
“奴儿,你说……我是这城里的第一美人?”
绿衫少女正在啃瓜,闻言忙将一嘴瓜籽胡乱啐了一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双讨喜弯月眼:“凤翔第一美人玉玲珑,这名号天下有谁不知晓?”
红影东移,停在画屏后,落地的巨大铜镜映出女子的绝代容姿。
极艳。像华贵的牡丹开到了最盛,绮丽却不流俗。
奴儿放下啃了一半的果子,净了手后挪进屏风,眉目中略带愧疚的低声道:“小姐掉进池塘失了记忆,大夫说会慢慢好转的,小姐不必着急逼自己想起一切。”边说边解开女子精巧的红色盘扣,女子玉臂轻抬,红衫落地,她指了件衣物,奴儿忙拿来给她换上。
女子望着镜中出色的倒影微微有些出神,闭了眼才问:“我会弹琴?”
“会啊!”
“善于弹唱?”
奴儿小嘴一咧,眼儿更弯:“小姐弹琴就像弹棉花哩!”
女子讶异地张开了眼,略一沉吟,又问:“精于布棋?”
“……小姐,咱们集芳馆可连个棋盘也没有。你要下的话,我这就让福贵上街买去。”
“……不用了。”尽信书不如无书,古人诚不欺她……
抬起双臂,让奴儿给她束上腰带。
“那,我文才可好?”
奴儿想也未想,接口道:“不好。”
女子动作一僵,又合上了眼。“书上记我曾在烟雨楼以诗宴文人,斗诗三夜,技压群雄文采绝世,这是怎么说?”
“呵呵,小姐的诗都是老爷请人代写的嘛!咱在楼顶,下面的人看不见咱的。”奴儿放下了她一头青丝,拿起玉梳专注地梳起发来。
“奴儿……”
“是,小姐?”
女子眼皮微动,想说什么却没出口,只叹了口气,道:“没事了。依我想,那食谱还有茶经之类的,我也十窍通了九窍,不提了。”
奴儿又吃吃地笑起来,勾起白玉冠套上她的发髻,佳人摇身变成少年郎。
美少年睁开眼注视着镜中风采绝伦的自己,心里悄悄在这具身体上打了个叉。
她是个美人,但同时,也是个草包。
草包美女玉玲珑。
她微微一笑,随手抄起一把扇子步出内室,用扇柄挑起珠帘,回头问道:“奴儿,这凤翔城里哪儿最热闹?”
奴儿闻言眼一亮,大声答道:“自然是‘道听胡说’!”她要去要去!
玉玲珑一点头,举步向外,娇娇媚媚的声音从帘子前面透了过来。
“噢……那我在那里等你,你先把吐地上的瓜籽给我收了吧。”
“啊?呜……小姐,等等奴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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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听胡说”实际上是座茶楼。
茶楼不高也不矮,整整好好的两层结构,客在二楼可以望见兴隆一条街的全景。楼内装璜不雅却也不俗,三教九流的人物汇集在这里谁也不显突兀,就算你看见衣着光鲜的皇族子弟与衣衫褴褛的乞丐一同跨进门槛也不觉扎眼。
客人来这里只为一个趣字。
世人都有碎嘴的习惯。这恶习不只是爱聚集到一堆数落东家长西家短的女人有,男人也有,只不过平时没给他们机会表现而已。
道听,是件乐事。知人所不知事,你会心生得意满足。
胡说,更是乐事。你畅所欲言,言无不尽,老婆闲你烦你怕被踹下床的危险与顾虑没有了,在这茶楼登高一呼,终于解了话痨瘾,看着别人将你的胡说八道传播到四海八方,你更得意满足了。
道听与胡说实在是种了不得的乐趣,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众口可以铄金,流言可以杀人于无形也可救人于无形,伤人救人,只看你的手腕是软是硬。
一间茶楼可以影响官场,可以摇撼商场,也可以搅浑江湖,“道听胡说”是腾熙国境中独一无二的茶铺,是全国消息流通最迅速的一点八角玲珑楼。
“嘿,你们听说没有,三日之后金府大公子公开择妻,凤翔名媛都在金府老太君的受邀之列,嘿嘿,这次咱们凤翔城内的名门娇女们可不是要争抢得头破血流了?”
“岂止是头破血流?我看只要能夺得抱春公子的正妻之位,叫她们付出任何代价都不是问题!”
“奏是奏是,能当上金府长媳,那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好康事,不是俺说,如果抱春公子男女不忌,俺也想去报名参选……”
“呀呸呸——甭寒碜我了老张,先回家把你一腿黑狗毛刮了吧!”
“哈哈……”
笑语喧哗的茶楼二层,人声鼎沸,甚至是已有些聒噪,但角落里的一点却很安静,身着朱红长衫的公子安静地品着茶,他身后立着个身形矮小稍胖的仆人,主子坐着不说话,仆人也不敢出声,只是用一双喜气洋洋的弯月眼四处乱瞄,哪儿有热闹眼珠子就往哪儿粘。
“奴儿,你坐着吧。”红衫公子一把白玉扇骨敲上青衣小仆的屁股,那小仆正听旁人“说书”听得入神,躲也没躲,痛得龇牙咧嘴,偏偏一双天生笑眼还是弯弯如月,看上去说不出的怪异。
“不用,公子,我就喜欢站着。”
红衫公子含了口茶,暗暗摇头。自己的小厮要钻进男人堆里给别人当小厮了……
“奴儿,这抱春公子究竟是怎样的佳公子,怎么人人都想招他为东床快婿?”
“咦?公子原来你有听啊,我还以为你光喝茶了,”奴儿一张快嘴停不下来,眼睛晶亮地瞅着她 ,一屁股挪到凳子上开始滔滔不绝。
“大家都想嫁与金抱春为妻,可不是因为金抱春是什么风采绝世的佳公子,相反,金抱春是个远近闻名的纨绔子弟、无用公子。女人嫁他,就只为了一个字。”
红衣人眉头一松,心中了然,仍是冷冷一笑,问道:“哪一字?”
奴儿咯咯地笑起来,圆脸贴过去,笑容里讥讽的味道更浓。
“一字,金!”
凤翔金府,天下第一金。
作为江北首富,财力据说比国库更充盈。
金氏一族世代为商,至如今的金老夫人更是手腕卓绝,当今之世,商界泰斗之称唯她一人当得。金老太君之子金怀贤,一代商界奇才,少年得志,仅用十年光阴就将金氏产业版图扩张至江南一带,完成了将经营网络覆盖全国的宏伟计划,金府从那时起就有了这个称号,而且是御赐称号:天下第一金。
靖德皇帝亲笔题就的匾额无比荣光的悬挂在金府大门顶,凤翔人以其为傲。金怀贤之妻体弱,后因难产而死,怀贤思妻心切,一病不起,三月后咯血而殁,追妻魂魄而去。两夫妇伉俪情深的故事广为人乐道,后被世人评为民间十大经典爱情之一。
金怀贤育有一子一女,幼女金抱真是名动八方的才女,一手琴艺天下折服,半月前应召入宫皇帝册封为太子侧妃,金氏忝列皇亲,其盛名一时无二。
可叹金怀贤一生惊才绝艳,所出独子却是个天姿驽钝的大草包。所幸金府上有老太君掌管大局,下有宗亲替他处理财务,金府名号才得以屹立不倒。然而毕竟老太君年事已高,此次为抱春公子择妻,众人无不趋之若鹜,她们一旦夺得元配宝座,把金抱春玩弄于股掌之间易如反掌,待老夫人一逝世,金府万贯家财群是她们囊中之物,这样的好事没人甘落人后。
三日后的较量,不仅仅是凤翔名媛才貌品性的较量,也是她们背后势力的大比拼。
“呐,公子,这段时间咱们城内名门之间明里暗里斗得死去活来的,可惜你卧病在床都没瞧见,啧啧,憾事噢!”奴儿应经嗑起瓜子来,盘子要见了底儿,她却越讲越兴奋了,刻意压低的声音也要哑了。
“不过,她们斗得怎样公子不必担心,反正最后,赢家一定是公子。依咱玉府的实力,量她们再斗也翻不了天。”
红衣公子始终表情平静的听着话,一闻此言垂着的头立时抬了起来,脸上的惊愕藏也藏不住:“这趟浑水,我也得淌?”
奴儿一愣,伸手从怀里摸索出一张大红色的帖子,“请柬”两个烫金大字端印其上。
“凤翔第一美女玉玲珑,怎么可能不在金太君的受邀之列呢?”奴儿奇怪的睨了她家主子一眼,困惑地道:“前些日子小姐对此事可是积极的很,如今为何称它是浑水?”
玉玲珑心下一凛,暗自苦笑。
奴儿,你的好小姐已经淹死了啊,而我,不过幽魂一缕,借尸而还魂,日后你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恨我?……虽然,你恨与不恨,我并不在乎。
她半垂下羽睫,遮住了眸子。双手捧住杯,用力的握住,这才发现,茶已经凉透了。
“我,可以不参选吗?”
这不是她的婚姻,也不是她的人生,她不想为玉玲珑负责,她不是玉玲珑。或许哪一天她就能回到她的家,一个五十坪的干净屋子,里面有电扇有空调,不像这里能热死人。
“这……恐怕老爷不会允许吧……”
玉玲珑没出声,低下头了然一笑。
贪婪的人类。这金府的财富,玉家老头是势在必得了。
她放下茶杯,推给奴儿,淡道:“凉了。”略一思考,又问,“金抱春除了无能之外,为人如何?”
奴儿探头扫视一下四周,方才伸出食指,沾了些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行字。
金抱春,浪荡公子,重享乐,喜渔色。
玉玲珑一手拂去桌上水渍,闭起眼睛,柔美如玉的脸庞上再没有了表情。
其实,她觉得冷,特别是沾了那些水迹的手掌,冷得发痛。
“玉玲珑,这,就是你的丈夫么……”轻微的叹息声被周围越来越嘈杂的讨论声淹没了。
精致的八角楼外,一抹残阳如血西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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