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又暴毙在迷宫门口

　　汉克每天傍晚都是要例行去审判局那边报道的。

　　其实就是去和伊迪报备，将无事发生的现状重复一遍。

　　安捷莉卡起初觉着，这段时间兴许可以供她做些什么，但后来想想，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干什么都不够。她如今的处境就如同身处浓雾弥漫的原野中，任何一个方向都能走，却又不知道最终会通向哪里。

　　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欣赏落日没入街道对面尖顶建筑的屋檐后，安捷莉卡突然间察觉到，今日汉克去的时间格外久。

　　汉克身形高大，沉重的脚步声连柔软的地毯都无法隔绝，刚才安捷莉卡听到他离开，却始终没等到回来的脚步声。

　　安捷莉卡推门出来，走廊里寂静无声。

　　这一次没人在她往窗口去的路上横加阻拦，她能很清楚的看到异端审判局的院中已经亮起了灯火，圣职者往来不息，将真实有罪或者被诬告的人带进审讯室或地牢。

　　抓进来的人多，能重获自由的人寥寥无几。

　　然而这比起教廷掌权的地带，已经收敛许多。

　　一部分人会死在拷问过程中，而获罪之人反而能活的久一点，他们并不会在此直接被送上绞刑架。毕竟拜利安不是被教廷掌控的国家，除了依律法宣判的法官，谁都不能光明正大的给人定罪并行刑。

　　所以那些亵渎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押送到教廷所在地被二次审判，在那里被定罪之后，才真正迎来死亡。

　　据说教廷附近的绞刑架建在高山之上，而那山本就是白骨堆叠而成。

　　死亡都被转移到了看不见的地方，不光是拜利安，附近的一些世俗化国家都是如此。

　　安捷莉卡看向火红一片的天际，觉着若是真让她站队，她宁肯选圣堂教会……

　　管他谁的信仰更纯粹呢？

　　她是圣主的信徒，这不是她精心挑选过后自己选择的结果。只是因为整个塞洛村，甚至全拜利安，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

　　而且圣主的教诲都是导人向善，教导信徒要彼此相爱，远离罪恶诱惑的，实在挑不出缺点来。

　　但相对的，安捷莉卡从来没有在祈祷和做礼拜的时候，福至心灵地得到神灵的感召，一次都没有。

　　她觉着这可能是因为自己灵性不够，不过……在上一次使用净化术还被墨菲牧师大力夸奖过，她突然意识到，这不是灵性的问题。

　　她感受不到圣主的指引，怕不是个假信徒。

　　“圣主啊，为何不出手拯救这些无辜受累的人呢？”她垂眸看向窗下最后一批被装进囚车的亵渎者们，也不知道这算是祈祷还是喃喃自语。

　　这时，没有经过刻意掩藏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步伐稳健而不厚重。

　　这一听就不是汉克的动静。

　　安捷莉卡回头，就对上了伊迪带着笑意的眸子。

　　“局长不在底下坐镇，这样可以吗？”

　　明天可是要押送一批亵渎者去教廷的重要日子。

　　最初的愤怒过后，如今她已经很看得开。伊迪是在刻意拉拢自己并且隐藏了一些事，但这毕竟是他的工作，安捷莉卡对于他本人没什么意见。

　　别管怎么说，都是承了他的情自家堂姐才能活着回家——虽然过程不光彩，但是在这种拷问之下，丽塔或早或晚都会攀咬别人，区别只是能不能因此而洗清自己的嫌疑罢了。

　　“每个季度的例行工作而已，这一趟是汉克负责押送，有他准备就行了。”

　　嗯？原来汉克今天一去不回是因为这个。

　　安捷莉卡松了口气，不是他从自己的行踪上嗅出了什么端疑就好。

　　“汉克太粗心，让他一直负责保护你这样需要全神警戒的工作，早晚要了他的命。之前是因为我还有很多其他事物抽不出时间来，如今那些忙完了，也该我来接手了。”

　　监视……不对，保护她一个目前疑似是传说中圣女转世的乡下姑娘，值得让分局长亲自上阵吗？

　　“太让我受宠若惊了。”

　　伊迪笑了笑：“你也许自己从来没意识到，教廷的占星士早就已经预知了这片土地上的异动，会有传说中那位圣女的转世降生，而你极有可能是这个人选。”

　　安捷莉卡感觉今天已经被震惊了太多次，但每当她认为已经是极限的时候，就会有人轻描淡写的说出更加令人震惊的话来。

　　原来这是可以告诉她的？

　　对上少女惊诧的目光，伊迪面不改色地说谎：“之前没特意告诉你，是觉着既然还没有定论的事，没必要让你担惊受怕。毕竟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各方要利用你的人会很多，哪怕你并不是那位圣女的转世也是如此。”

　　对上伊迪澄澈而真诚的眸光，之前的怀疑都土崩瓦解。安捷莉卡心想，我应该是可以信任他的吧。

　　“可万一我不是呢？”

　　异端审判局素来的准则是：疑罪从无，自证清白。安捷莉卡觉着自己好像也拿不出什么确凿的证据说明自己不是圣女转世，总不能供出另一个人，说她才是真的吧？

　　她还真没这个人选可以用来栽赃陷害。

　　“我知道……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没用。但是占星术士的预言准确率最多只有八成。而如果圣女奥菲利亚，是如同仅剩的记载中那样信仰完美的人，灵魂怎么可能仍旧轮回于世。”

　　安捷莉卡连连点头，只要能让她离这个身份远一些的言论，她都无条件支持！

　　虽然心内其实并不赞同。

　　一个根本就没有正规记录的人，谁能保证她于人后也是完美无瑕，心内从没生出过不该有的念头？所谓完美二字，本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不通情理的严苛。

　　不过既然伊迪主动这么说，安捷莉卡当然不会反驳。

　　“既然这样，那不就更加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

　　的来看管她了？

　　伊迪打断她，做了个“嘘”的动作，将食指比在她唇瓣之前，却在接触到她的肌肤之前停住。

　　“就算我认为你不是，可圣堂教会和外头的魔种并不一定与我意见相同。他们的态度可自来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

　　“好吧……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安心当一个花瓶吧。”安捷莉卡笑了笑，似乎心头的阴霾终于散去了些。

　　就在二人说话的同时，已经有人将分局长的行李陆续搬到了三楼的房间，当然并不同安捷莉卡的紧挨着，而是在走廊的另一侧。

　　安捷莉卡其实想多了，他如今已经不太需要人贴身跟着安捷莉卡，只不过是找个借口搬到她旁边而已——只要安捷莉卡穿着由他的一部分制成的铠甲，他就能随时知道她的位置。

　　现在不能放她走，至少在肃清那些不怀好意的蝼蚁之前，审判局分局长的身边是最安全的，而这些圣职者的暴虐又会让她在心底厌恶教廷，简直是一举两得。

　　不过刚才也是真够累的。

　　“想要打消她的顾虑还真是不容易。明明成长的环境还挺单纯的。”

　　看来刻印在灵魂里的东西，不管经历多少年都洗不掉。

　　他说的话里七分真搀着三分假。事实上，如今所谓圣女转世，这件事在教廷中也算是辛秘，他作为直接接到命令之人，除了手下少数几个亲信之外，并不能向外透露。

　　故而有人要来争抢安捷莉卡云云，都是他编的。

　　当然了，从他和他的手下那里不会外泄，不代表教廷内没有内鬼。他对于这种无时无刻不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组织没有半分的信任。

　　关上房门后的安捷莉卡，其实远没有刚才表现出的那般心情愉悦，只是承受了如此厚重的善意，本着不想再给人添麻烦的态度，不好意思再表露自己的担忧并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

　　毕竟伊迪看起来已经很累了。

　　然而她的担忧并不能改变现状，蛰伏在黑暗中无形的毒液，在阳光永远照不到的角落中悄悄伸出爪牙，又散逸于无形。

　　第二天一早，安捷莉卡是被楼下的吵闹声惊醒的，她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对劲，自床上跳下来，推开窗子往外张望——

　　窗户虽然临街，可等闲不会有百姓敢在异端审判局附近喧哗闹事，平常十分清净。

　　所以理所当然的，街上跑过的两拨人，都不是寻常百姓。

　　“别让他们跑了！这些亵渎者一旦混到百姓里，会引发大乱子的！”

　　手持棘枪的圣职者追在几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人身后，前头的人虽然看起来瘦骨嶙峋，但速度快的惊人，脚上还带着扯断了的镣铐，拖在石板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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