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兮

　　《栖兮》
　　2018.8.17
　　文/喻言家

　　班主任领着沈粥来到教室门口。

　　“你不用担心，咱们班级氛围很不错，老师们脾气好，同学也很好相处。”
　　旁边的女生微笑着点头。

　　在门口站定，两人正要往里走。
　　突然，听到一声短促又尖锐的声响，像是桌椅和地面的摩擦。
　　一时之间，所有人停下手上的动作，循着声源向角落看去。

　　那里站着两个人。

　　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另一个恐怕是上课的老师。
　　众人的视线在宋绪和老师间逡巡一圈，便也见怪不怪地回头，做题的埋头做题，讨论的继续讨论。

　　教室恢复了原有的热闹，只这一方小小的角落，气氛胶着，剑拔弩张。
　　老师屈指敲了敲桌面，严厉又极具压迫感。

　　宋绪眉头拢了拢，不耐烦抬眼，正要发作，不想和一道目光在空中交汇。
　　他看过去。

　　女孩眼眸清亮，怔怔看着他，察觉到他的视线，眨了眨眼，默默移开目光。
　　宋绪动了动唇，最终没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眼神移了个角度，淡淡地落在对面的老师身上，他对着桌角撂下一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班主任忙不迭追上去，在后头喊他的名字。

　　沈粥依稀听到两个字，决定以后都离这个男生远一点。

　　班主任跑去追那个宋绪了，她被丢在门口，前排的同学发现了她，挥挥手跟她打招呼，沈粥回了个笑。
　　老师也气得够呛，课堂记律也不管了，自然管不上门口的她。

　　越来越多的人看向没穿校服的沈粥，她脸热了热，攥紧了手心。

　　加油沈粥，你能行的！
　　如此一番心理暗示之后，沈粥走上讲台。

　　校门口，金灿灿的“崇华附中”四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宋绪校服的一角被风带起，扬了一圈又落下。

　　门口的保安早已眼熟了这群逃课早退的人，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专注于电视屏幕上咿咿呀呀的戏曲。

　　不费力气出了校门，宋绪意外想起方才撞见的那道眼神。
　　手抚上脖子，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感叹。

　　见鬼了，他刚才竟然有一丝……负罪感。
　　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不知怎的，他并不想看到她哭。

　　不一会儿，几个少年在门口会合，走进不远处的网吧。

　　班主任气喘吁吁回到教室时，沈粥已经入座。
　　他有些愧疚，毕竟是刚到的转校生。想起刚才在门口说的一番话，也顿觉一阵脸疼。

　　在教室转了一圈，他走到沈粥座位前，不赞同地皱眉。

　　怎么安排了这么个座位？在宋绪前面。
　　环顾一圈，确实没有发现其他空座位了。

　　他临走前叮嘱道：“座位不合适要告诉老师，我们再调。”
　　沈粥乖巧应下。

　　对沈粥来说，适应新环境和交新朋友不是件难事，她也很少见到她的后桌，仿佛教室只是他歇脚睡觉的地方。

　　第一次期中考后，出成绩当天，班主任被强大的分数差气到跳脚。

　　站在讲台上痛心疾首：“你们有的人，全部分数凑起来，还没人家沈粥一门英语高！”

　　他的视线扫了眼角落，那个“有的人”仿若未闻，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倒是沈粥，脸红红的。

　　基于班上成绩的差值太大，班主任决定采取措施，采用小组制，让先富带后富，不，是让成绩好的带吊车尾的。

　　而根据座位和成绩两个因素，沈粥的搭档……

　　她盯着黑板上的名字努了努嘴，正好是她的后桌。

　　这段时间宋绪安安分分的，很少和老师发生突冲，也没什么暴力之举，让沈粥稍稍宽心。
　　可是辅导学习……她没什么信心。

　　很快，任务就分配下来，她需要给宋绪检查作业、讲解错题。
　　她甚至不期待能收到他的作业本。

　　可是很奇怪，后桌的人在听到任务后，头从双臂间抬起来，主动把作业本交到她桌子，重点是他不是用丢的，也不是戳肩膀，而是走过来，放下，走回去，这样礼貌又与他个人性格违和的方式。

　　沈粥翻了翻，顿时眸光一亮。
　　他竟然都有写作业，自己写的，一手好字也让整个作业本变得赏心悦目。
　　沈粥很意外，她决定认真对待这次的任务。

　　一边的许千航看到了全过程，问宋绪：“绪哥，你该不会真要参加这种一对一精准扶贫活动吧？”

　　宋绪又把头埋进臂弯，从喉间挤出个单音节：“嗯。”

　　有一次，沈粥给宋绪讲题。
　　“这个题，我们先看这个短语，the number of意思是什么什么的数量，后面接单数，所以系动词用is而不是are，根据句子的时态我们可以选……”

　　话音未落，宋绪笑了笑，拿红笔把答案改了：“选C。”
　　沈粥弯唇，眼里淬着光。
　　“你答对了！”

　　慢慢她发现，宋绪是个很不错的学习者，不管什么科目他上手都很快。

　　而且……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会让她想到初春花开。

　　她决定给他实行奖励制度，每次他有了进步，她会给他一张纸条。
　　沈粥给的第一张纸条是：英语选择题全对，明天我请你吃糖。

　　宋绪指腹划过未干的字迹，无奈笑。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中毒了，回家熬夜多做几本的题，就为了几颗糖？
　　可是当糖落在手心的时候，看一眼他都觉得甜。

　　这天，正上着课。
　　窗户边站着个男生，给宋绪使眼色，他成功接收，比了个ok，站了起来。

　　这时，讲台上的老师大步流星往这边赶，生怕晚了一秒，他就飞出了教室。

　　宋绪本想转身就走，突然，他发现他的小前桌，在踢他的桌子，力道很轻。
　　全身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他脚下一顿，没动。

　　窗户边的男生不停打着手势催他，宋绪用余光看见了。
　　没应。

　　也就是这时，老师正好赶了过来，一个眼刀过去，吓得边上一众看热闹的同学纷纷低下了头。

　　教室里的低气压从角落外散发开来，波及了一整个教室，气氛剑拔弩张，一场大战濒临爆发。

　　老师一脸警剔问：“你要去哪里？”
　　宋绪手臂搁在桌边，指尖微动。

　　他数了下，她只踢了九下，一共三次，中间间隔一秒，而后停了下来，再没有动静。

　　她在以自己的方式说服他，又不想惹他不快。

　　十七岁的少年个子已经很高了，老师穿着高跟鞋也要微微抬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定眼一看，他居然在笑。

　　安静的教室里，少年眉眼含笑，语调轻快。

　　“老师，刚才的题我没懂，你再讲一遍呗。”

　　他翻出练习册，红笔勾出来的那道，正好是在讲的知识点，他只错了最后一步。

　　鬼斧神差地，老师看了后，第一次把宋绪当成虚心求学的普通同学，扶了下眼镜：“我再讲一遍就是了。”

　　随后，宋绪落座，动作不大，桌椅都没有偏移半分，他举起手在空气中虚摆了两下。

　　意料之外的和谐气氛，同学们反倒觉得惊奇，眼神交流，小声议论着。
　　不一会儿，窗户边的身影不见了。

　　课后，铃声响起的同时，许千航一个闪现过来，凑到宋绪耳边，不怀好意笑：“绪哥，您这是……从良了？”

　　“什么叫从良？”宋绪斜他一眼，反手扣了扣桌面，“这是能屈能伸。”
　　许千航一脸好奇：“那你能屈到什么地步？”

　　宋绪掀眼，看了眼小前桌挺直的背脊，她手里抓着笔，在写着什么，思考的时候会绞手指。

　　心里蓦地一软，宋绪说：“为她，我能匍匐前进。”

　　许千航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答他先前的问题。

　　他从没看过宋绪这副样子，文绉绉的，还挺肉麻，当即对宋绪竖起大拇指：“您牛批！”
　　许千航走后，宋绪的桌上多了个纸团，他抬眼一看，沈粥的草稿纸上缺了一角。

　　宋绪拆开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条，看到一串过分工整的字体，脸上笑意渐浓。纸条在手心绕了几圈，已经沾上他的体温。

　　宋绪有样学样，从课本上撕下一角，写好回复，把她给的第二张纸条收好。
　　偏头看她时，他忍不住轻笑。

　　她写的是：你刚才很棒，下课我请你喝饮料呀。

　　稍后，宋绪起身，神态自若，正大光明，慢慢悠悠地往她手心塞了个字条。

　　一直偷偷摸摸传字条的沈粥，只瞧见那道高大的背影从后门出了教室。
　　她像是干了坏事一般，探头看了圈，发现大家都在学习，安心了。

　　低头看手心，他的字方正遒劲，上面写――
　　你歇着，好好算题，我去。

　　看完，沈粥忽觉教室里空调温度有些高，揉了揉脸，试图给自己降温。

　　宋绪回来时经过她桌前，放下一盒牛奶。
　　那个空出来给她放纸条的位置，放了叠草稿纸，又多了个小团――
　　不要撕课本了。

　　一本正经的语气，可宋绪分明从中品出了几分可爱。
　　他扬了扬眉，有些惊喜。默默把它收起来，和前两个放一起。
　　很好，第三条了。

　　宋绪倾身往前，凑她耳边，声音压低。
　　“明白。”

　　沈粥耳朵一热，握笔的手顿了顿，草稿纸上出现一个墨点。
　　她索性放下笔，把牛奶戳了孔。

　　东张西望时，沈粥想起来。学校商店里的牛奶一般放在冰柜里，而她手上的这盒是常温，需要往里绕一个货架。如果刚才没有看错，他手上的那瓶可乐，还沾着水珠。

　　所以常温是特意为了她拿的？
　　她中午捂着肚子，他看见了，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当时沈粥一个劲地摇头。

　　相处起来发现，这个人其实……还挺细心的。

　　他和她看过的男生很不同，表面上看起来凶，可其实不欺负人，不会轻易拍她肩，不会不尊重人，大多时候还挺绅士。
　　他是个好人，沈粥想。

　　六月上旬，崇华附中高二年级共经历三次淘汰赛，留下两支篮球队伍争夺冠军之位。

　　宋绪这几天卯足了劲学习，向沈粥提出多次：“来看我打球，嗯？”
　　每每他收到的答案都是：“得空了就来。”

　　“现在是空的吧？那我先把时间占了，其他的你再安排。”
　　沈粥习惯有足够把握再做承诺，摇头拒绝。

　　气得宋绪……
　　三天没写作业。
　　沈粥拿着空空的练习册哭笑不得。

　　比赛当天，沈粥还是来了，到的还挺早。
　　宋绪表现不错，频频进球。沈粥捏着矿泉水瓶，和当时走上讲台一样紧张。

　　第二小节结束。

　　宋绪主动要求下场，坐沈粥旁边，拿过水瓶时，指尖擦过她的手心，麻麻的。
　　场上状况不错，比分可观。

　　他们一起看球，蓦地，宋绪感觉到一只小手慢慢靠近，最终覆上他的手背。

　　他浑身僵了僵，正要开口。

　　这时，硕大的雨点向众人身上砸来。
　　六月的天，暴雨说来就来，场面极其混乱，众人慌忙跑去避雨处。

　　茫茫雨幕中，宋绪把沈粥护在怀里，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我对世界最大的温柔，是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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