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第一牙

　　晚饭时明仪没有出来用膳，父母问起，宁儿编了几句身体不舒服的话搪塞，又担心父母不放心，说吃完饭后会带餐食回去给明仪。
　　晚饭后，宁儿拎着食盒回到房里，明仪侧身向内躺在床上，宁儿轻声走近床前，“起来吃点东西吧？”
　　“我不饿。”明仪沉声道。
　　宁儿坐在床沿，“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明仪没转身子也没回话。
　　“我心里也难受…我们能为曲伯伯做点什么吗？”
　　明仪听她这么说，坐起身，两眼通红，恳求宁儿，“大哥也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有没有自由身？他被曝尸这么多天了，我想去襄阳把他的尸体带回老家，我虽然不是他的儿子了，但是我不忍心让他身死异乡还不能叶落归根，做孤魂野鬼。”
　　宁儿双眼也噙满了泪。
　　“我知道我不该去，但是我毕竟做过他的儿子，也许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我求你！让我去吧！我保证把他送回老家溧阳就回来，我保证会安全回来！”
　　“好！”宁儿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我陪你一起去！”
　　“不！”明仪断然拒绝，“你不能去！你不能去！”
　　“我为什么不能去？”
　　“因为…”
　　“因为你根本就不能确定能不能活着回来，对吗？”
　　明仪默而不语，
　　“你担心我的安全，难道我就不担心你的安全吗？”
　　“不行！”明仪仍旧坚持，“如果真有不测，抓到我一人，死…也就算了，一旦你也…父亲母亲怎么办？他们不能没有你，这是曲家的事情，你不该去冒这个险。”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宁儿涨的满脸通红，“我和曲家没关系是吗？你是入赘给陆家了，我爹娘可从来没把你当赘婿对待，曲家有事，陆家能坐视不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如果我…死了，你还能再找个好人家…”
　　“放屁！”宁儿这回真的是生气了，手拍着自己的胸口，“怪我！没和你做‘真’夫妻！否则你也不会走的这么安心了！”
　　“不是！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明仪忙着抚慰宁儿，“我想…不管怎样，家里还有你在身边侍奉父母亲。”
　　“你在这个家里没那么重要是吗？”
　　“…你比我重要。”
　　“我们都一样重要！你是我们的亲人！失去你，还是失去我，痛苦是一样的。你真的以为你告诉了我你的想法，我会安心在家里等待吗？你前脚走，我后脚就跟去找你，你就不担心兵荒马乱的，我独自一人遇到危险怎么办，你不想守护在我身边吗？”
　　明仪狠着点头，“我想！”
　　宁儿擦着明仪脸上的泪，“有我在你身边，我只希望你做危险事的时候，能回头看一看我。不会意气用事，去做平白的牺牲。”
　　“为了你，我不会的。”
　　“你如果不带上我一起，父亲和母亲也会多想的。”
　　“嗯。”
　　宁儿拽着明仪，“下床吃饭。”
　　“我真的没有胃口。”
　　宁儿佯装生气，“你不吃饱喝足养好精神，怎么保护我？”
　　明仪无奈何，只好屐上鞋子，被宁儿拽着来到桌前。
　　宁儿摆好餐盘，“多吃点，我们明早就出发。”
　　“真的？”
　　“真的！”
　　………………..
　　襄阳。
　　明仪和宁儿躲在襄阳城外远处观察，没看见城门上有悬挂尸体，等了半天也没见着有人经过。明仪心中焦躁，“怎么回事？”
　　“我们回县里问问吧？”
　　明仪没有办法可想，只好同意。
　　两个人骑着快马回到随县，偌大的一个县城，空荡荡的，往来行人稀少。两个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有伙计照看的客栈，伙计看见门外站着两个人，站起身问道，“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伙计把两个人的马缰接过来，“坐着等会吧。”
　　伙计把马拴好，回到堂前，“一间还是两间？”
　　“两间。”明仪道。
　　伙计抬头打量下两人，又低头去拿钥匙。
　　“小哥，前几天襄阳城外不是挂了很多尸体吗？”
　　“扔去城外喂鸟兽了。”
　　明仪听完险些站立不稳。
　　伙计提着钥匙在明仪眼前晃悠， “你们最好不要去，那里有骑兵巡逻，弄不好是要丢命的！”
　　“多谢小哥提醒。”宁儿搀着明仪，另一只手从伙计手里扯下钥匙。

　　第二天清早，两个人吃完饭要离开，伙计站在两人身后，“我劝你们还是别去浪费时间了，这么多天被鸟兽走完，哪还能分得出来谁是谁？”
　　明仪转过身，他身上有一种一往无前、无畏生死的凛然之气。
　　“去了真会丢命的！”
　　明仪向他深鞠一躬，与宁儿骑上马决然而去。
　　…………………….
　　两个人沿着城外搜寻，没多久，一股刺鼻的腐臭味出现，明仪往山沟子那里跑，宁儿看见他愣在沟沿，也追过去看。
　　沟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尸体，无头无身的，露出肠腹的，甚是惨烈。上面的多是被走兽吃剩的残骨，食肉的鸟儿见到人，只是无畏的看了看，然后又专心的撕扯着死人的皮肉。
　　‘呕！’宁儿腹内一阵翻腾。
　　明仪呆呆的看着沟里，然后倾斜着身子往沟下滑。
　　“你做什么？”
　　明仪没有理会宁儿。
　　宁儿也学着他往沟下滑。
　　“你待在上面，不要下来。”明仪回头制止她。
　　宁儿不理他，继续往下滑。
　　两个人滑到沟腰，听见有马的嘶鸣声，
　　“不好！怕是鞑子的骑兵。”明仪拽着宁儿的脚就往沟下拖。
　　明仪按着宁儿的身体伏在腐臭不堪的尸体上，满人的骑兵站在沟沿向下看，看了一会，没发现有异动，然后听见马蹄声哒哒远去。
　　明仪和宁儿抬起头，宁儿脸色惨白。
　　“你等在这里！”
　　“我也去！”
　　明仪捡了一块石头，扔向正在食肉的鸟儿，鸟儿们‘腾’的飞起，吓了宁儿一跳。
　　“待在这里，听见声音就趴下，知道吗？”
　　宁儿点了点头，然后明仪踏着骸骨，去翻找尸体。

　　明仪没有片刻停歇，眼看着天色渐暗，还没有找到。
　　“兄长！”宁儿压低声音道。
　　明仪看了看天，踏着骸骨蹒跚的走向宁儿，“我们得回去了，一会野兽就出来了。”
　　两个人爬上沟顶，不敢多做停歇，忙去林子寻马。
　　离开山沟没走多远，就听见了马蹄声，明仪拉着宁儿就跑，骑兵围了上来，领头的鞑子得意的笑着，“林子里的马是你们的吧？”
　　明仪展开手臂护在宁儿身前。
　　“我猜到就有人！没人鸟儿不叫唤！”
　　“大人！杀了他们吗？”身后的小校说道。
　　鞑子头领摆了摆手，“不！带回城！”

　　鞑子绑着两人回了襄阳城，鞑子头领安置好两人，就去了将军营帐。
　　等待将军处理完军务，鞑子头领这才抱拳启奏道，“将军，今天卑职又在城外抓了两个汉人。”
　　“这样的琐事也要向我报告？你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吗？”将军面有愠色。
　　鞑子头领惶恐。
　　将军顿悟，缓和了语气，“李协领觉得那两人有特别之处？”
　　“将军，卑职以为他们不像寻常百姓。那二人一男一女，都生的皮肉细嫩，会不会是…”
　　“李协领怀疑他们是被我们处死的大明官员的家人？”
　　“将军，卑职也是这么想的。”
　　“嗯。”将军思忖片刻，“把他们带过来吧。”
　　“嗻！”
　　………………
　　明仪和宁儿被推搡着进了将军营帐，明仪骄傲的扬起头，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宁儿向将军看去，心里一惊，竟是他？！
　　将军看见宁儿也很意外，这份意外起先还有着一丝不确定，见了宁儿的表情，他确定是她！
　　“跪下！”鞑子推了明仪一把。
　　明仪倔强着不肯屈服。
　　鞑子踹在明仪的腿窝，明仪跪在了地上，挣扎着想再起来，被鞑子强制按在地上。
　　男人对女人多少还存有那么一点怜悯，鞑子狠着眼神盯着宁儿，要她自己跪下。
　　“算了。”将军令道。
　　鞑子士兵应诺。
　　“你是谁？去那里做什么？”将军指着明仪问道。
　　明仪冷哼一声。
　　“不说，就只能杀了你们！”将军云淡风轻的说道。
　　自己死可以，但是他不想宁儿死。明仪头转向将军，“我们夫妻来襄阳寻亲戚。”
　　“你们是夫妻？”
　　“是！”
　　“襄阳城已经空了半年了，你以为本将军会相信你的话吗？”
　　“我说的属实，没有欺瞒。”
　　“既然这样，来人！拉出去！都杀了！”
　　“智将军！”宁儿开口道，“我们夫妻来寻找亲人。”
　　智昆摆手示意鞑子士兵停止，“什么亲人？”
　　“我夫婿兄长在明营当兵，听说襄阳城破，我夫妻二人来寻他尸体。”
　　智昆点了点头，“他做什么官？”
　　“百长。”
　　智昆对李协领道，“送他们出去吧！”然后向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李协领心领神会，“嗻！”

　　明仪和宁儿被带出了将军营帐，明仪仍旧不屈的挣扎着，李协领看着他，冷笑道，“臭小子，瞎折腾什么？留点力气等死吧。”
　　“你什么意思？你要杀我们？将军不是说送我们出去吗？”明仪道。
　　李协领呵呵一笑。
　　“为什么要杀我们？为什么？”明仪嚷嚷着。
　　李协领气愤的对明仪喊道，“你再和老子吵吵，老子现在就要了你的命，为什么？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老子白折腾一趟，老子问谁去？”
　　宁儿冷冷一笑，“他果然还是没有放过我！”
　　明仪诧异的看着宁儿。
　　宁儿转身冲着将军营帐大喊，“我陆宁儿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
　　那些人在远处经过，晨曦问身边的小校，“他们是什么人？”
　　“回大人，听说是李协领抓的两个细作。”
　　“还有一个女人？”晨曦看见有一个女人的背影。
　　“听说是一对夫妻。”
　　“哦。”晨曦点了点头，转身刚想走。
　　—“我陆宁儿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晨曦听见远处的喊声，猛地回头去看。
　　我没有听错！是她！是她！晨曦难掩心中激动。
　　晨曦边追边喊，“停下！停下！”
　　李协领回头见是京城监官穆大人，等在了当地，等晨曦跑近了，抱拳问道，“不知穆大人有何吩咐？”
　　晨曦喘声此起彼伏，惊喜的看向宁儿。
　　陆宁儿一见是穆晨曦，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你…怎么..会..在这里？”晨曦问宁儿。
　　宁儿从相遇的惊诧中反应过来，却没有回答他。
　　“穆大人认识她？”李协领疑惑的问道。
　　“认识！”晨曦转问李协领，“他们是细作？”
　　“呃…是的！”李协领回道。
　　“他们不是！”穆晨曦肯定的说道，“李协领要带他们去哪里？”
　　“这…”
　　“放了他们！”穆晨曦命道。
　　“大人！”
　　“怎么？”
　　“这是将军的命令，恕卑职不敢违命！”李协领抱拳道。
　　“好！我去和将军说！李协领麻烦你保护好他们！”晨曦微笑着看着宁儿，“等我！”说完，向将军营帐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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