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给你整个世界

　　门开了，她心下紧了紧又松了松，看到门内出来的人，辛子敏往旁边退了两步。
　　何闰月的这个朋友，她拢共就见过两次，但每次，她都能从对方身上和眼睛里，读取到满满的排斥和不友好。或者准确一点来说是嫌弃，以及浓浓的都不稀得掩饰的鄙夷。
　　不止是何闰月的这个朋友，就连何闰月以前同住的那个采购同事也一样，她都能在她们脸上读到差不多的情绪。是何闰月跟她们说了什么？每次感受到这样的冒犯，辛子敏心里都忍不住跳出这样一个念头来。
　　何闰月还是不肯见她么？她转头看看仍旧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紧闭房门，心房像是被人关死了门窗耗尽了氧气，越发闷得她喘不上气来，原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变得越来越苍白。

　　直到大门被关上的那刻，何闰月才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她站在床尾，捞起床上被扔得底朝天的黑色水桶包，将拧了几转麻花似的包带回复原状，然后走到衣柜边，拉开了柜门。取了里头的一个白色防尘防潮袋，将包正正的放进去，仔细理了包带子，收了防尘袋的口再放进中间她专门用来放包的格子里。
　　这个包是她目前最喜欢的，陪吴诗翼逛了街回来后，吴诗翼缠着她跟她讨要了好一番，她才忍痛割爱。这会儿，吴诗翼跟她赌气又不要了，还如此粗暴的对待她和它。
　　为何要当她跟一件可有可无的物品一样，高兴了来逗弄两下，不高兴了就胡乱的丢弃，难道她就没有心吗？所以才会被人这么肆无忌惮的任意对待？

　　何闰月换了套能出门见人的衣服才缓缓走出房间，要是换做一开始，她是可以穿着舒适的睡衣去给对方开门，然后欢欢喜喜的迎了对方进门。
　　可是，一切终究是变了味道了。

　　打开里面的木门，何闰月没见到门边还有什么人。就在她迟疑着，要不要推开外面的铁门出去看看之时，就听见电梯口的方向传来细碎而焦急的脚步声。
　　半分钟都不到，就见辛子敏出现在廊门边，身上仍旧穿着简单的T恤和浅色牛仔裤，一只手局促的抠着裤缝，另一只手里果真拎了一袋啤酒。
　　何闰月看着她，她也看着何闰月。
　　何闰月的眼神是那样疏离，正当辛子敏想要失望之时，就听“咔嚓”一声，是门锁扣打开的声音。她期待的朝何闰月看一眼，却只听见何闰月沉沉的说了句，“进来吧。”然后便已回转了身，只留给她一个淡漠的背影。
　　辛子敏咬了下没什么血色的嘴唇，紧了紧手里的袋子，抬脚朝房子里走去。

　　长方形的餐桌边，两人分坐在离得最远的两个相对的座位上。
　　“阿月，你饿吗？我还买了你最喜欢的三角饭……”
　　“你想跟我聊什么？”何闰月看了眼她手上去袋子里掏东西的动作，打断她，拿起桌上的一罐550ml的酒，单手干脆利落地拉开拉环，仰头倒下一口复又盯着她的脸看。
　　辛子敏像个出了故障的机器人，卡壳似的捏着手里的三角饭团，看着上面的吞拿鱼三个字。东西还没掏出袋子她又缓缓的放了回去，转手也学着何闰月拿起一罐酒，两手合作着费力的拉开了拉环。
　　辛子敏猛地灌下一大口酒，嗓子眼儿里瞬间又苦又涩，她继续拿着冰过的酒瓶，看着瓶身上的水滴划过她的手指朝桌面滴去。

　　一滴，两滴，三滴之后，她才艰难的开口：“跟你说说我的事吧！”
　　何闰月看了眼自己跟前的酒瓶，那酒瓶的底部已经积蓄了一圈的水渍，她想拿纸巾擦一擦，但她费力忍住了。只是看着，也不动作，同样也不抬起眼皮去看对面坐着的这个人。

　　比此时的何闰月更加冷漠的人她都见识过，这点冷淡，她还是受得了的。辛子敏也不介意没有人回应，自顾自又开始说：“我是被抱养的，准确来说，应该是被人用500块卖给现在的爸妈的。”
　　辛子敏说着去看何闰月的反应，以为她会出现什么惊讶之色，却没发现何闰月脸上有任何的动容。她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仍旧只是盯着面前的桌面，好似想把那儿盯出个洞来。
　　她这反应，竟好似早就知道了一般。

　　辛子敏诧异了下，倒也没有因此继续不下去，又道：“我上面有个异父异母的哥哥。三年前，他赌钱输了，借了高利贷，利滚利竟然滚到了100多万。还，他是还不起的，老早就跑了，至今谁也不知道他躲哪儿去了。但高利贷的人却隔三差五的就来找我和我爸妈要钱，不还钱就往我们家门上和墙上泼油漆。
　　我爸妈不忍我跟着一起受罪，就把我送了出来。我已经三年没回过家了，我不敢回去，也不能回去。那些高利贷的人，至今都没放过我们。
　　我只能想办法挣钱，想赶紧把窟窿填上，但我在螺纹带档口做事，一个月也就这么点钱，这样挣钱挣到猴年马月……”
　　辛子敏越说越觉得苦，哪里还用得着什么酒来添油加醋。她搁下酒瓶在裤子上擦了擦湿湿的手，抬眼再度朝何闰月看去，只见何闰月正拎起手边的一包抽纸，朝她跟前丢来。
　　辛子敏感激的朝何闰月看一眼，抽了一张纸，擦了下嘴角，跟着再擦了擦手上看不见的湿意，揉成一团捏在手心里。

　　“是阿培哥在这时候出来帮了我一把。”辛子敏继续道，“他告诉我接私单挣外快的方法。不仅帮我介绍客户，货出了问题他还熬夜帮我补救处理。我真的很感激他，渐渐的也开始依赖上他了。因为，除了他再没有人这么关心过我了。”
　　“所以，你就一直跟他这么不清不楚？你不知道他有老婆孩子？”相对于外面那些人一口一个小三儿的称呼她，何闰月这已经是最客气最委婉的说法了。
　　“我有想过跟他保持距离的，也这么做了一段时间，但是他一直不停的打电话找我，不停不停问我怎么了怎么了。你相信我，靠我自己是做不到跟他断绝来往的。”辛子敏把自己摘出外，将自己放在了一个被动的无辜者位置上。

　　辛子敏大概还不知道宋培早已经把她卖了吧！
　　如果，宋培没有整日像个初恋少年一般，甜蜜满得在胸腔里已经装不下，在何闰月面前如数家珍似的唠叨个没完，何闰月大概也是真的会相信这番说辞的吧。

　　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情——
　　比如夜半不回家在车里的各种可怜身世的哭诉；酒后车里安静的睡颜，以及送归寝室时辛子敏如何可爱的回身冲他挥手的样子；寝室的人如何不待见，辛子敏所受到的晕倒在厕所也无人搭理的冷遇；世界杯期间，为了看足球比赛，辛子敏如何害羞而大方坦荡的主动提出要跟他去酒店开房……
　　害羞的同时还能大方而坦荡是个什么表情，何闰月不清楚，她更不知道在她面前一直表现得很简单，简单到像个十岁小女孩儿一样，连出去买衣服讲个价都要她帮忙，事后还一脸崇拜看着她的辛子敏是如何做到的？
　　听着这桩桩件件的荒唐事，何闰月简直怀疑，她和宋培认识的辛子敏不是同一个人。

　　辛子敏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这个声称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喜欢的女人的宋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一个靠女人住着大房子收着租子开着公司和进口车子，却不顾家庭孩子，在这之前就已经有过出轨前科，面对自己老婆割腕自杀还一脸淡定，事后再跟旁人提起时就好似说着隔壁张三李四的闲话一样轻松的男人，一点甜汤就把她哄得昏头转向了？

　　“要是真的想断，方法其实很多。不过说到底，这还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只是个旁观的人，我不想再掺和进去。我唯一能提醒你的就是，他老婆孩子已经察觉了。他老婆曾经……反正他老婆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现在他老婆天天来公司守着他，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我会注意的，”辛子敏把何闰月的这句话解读成了关心，她忍不住带着丝丝高兴追问何闰月，“所以，我们还是朋友，对吗？还能像以前一样，一起喝喝酒聊聊天。”毕竟，她能感觉到何闰月之前是真的关心她的，她得到的关爱本就少，她不想连这点不多的关心都失去了。
　　“我其实不喜欢喝酒，你也少喝点吧。”
　　“那你喜欢什么，我可以陪你……”
　　“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我送你出去。”何闰月说完也不等她反应便走向门边，拉开门站在墙跟前回看她。
　　这冷淡的打断，这冷酷的拒绝，这异常冰冷的一张脸，让她如坠冰窖，在这大热的天里，竟然在站起身时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辛子敏走到门边，看着在她走近便正视前方不再看她的何闰月，她走到门槛边停下了仍旧是不死心的脚步。
　　“我们以前明明挺好的，你当我是妹妹一样，我们一起吃一起睡，为何现在又不愿意好了呢？那你以前又是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辛子敏一脸受伤的问。
　　早知如此，当初又是何必？
　　她紧紧攥着上衣的下摆，她今天还特意穿了跟何闰月一起买的姐妹装。她都已经这样低三下四，低声下气的讨好了，为什么何闰月还能如此不为所动？

　　当初……
　　何闰月垂着眼睑，她眼里的情绪辛子敏看不到。
　　辛子敏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刚刚一直紧抿着唇的何闰月说：“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字字如棒槌敲打在辛子敏的心上。
　　当然不会来了，再来自取其辱么？
　　辛子敏高高昂起头颅，朝楼梯口迈着大步而去。

　　辛子敏走后，何闰月收拾了桌面进了房间。
　　她靠坐在飘窗上看着26楼底下犹如蚂蚁的人迹，以及玩具模型般来往的车水马龙发了好一阵呆。
　　这个时间，若是换做往常，7点起床10点半入睡的她早该入睡了，可今夜她愣是被搅得一点睡意都没有。

　　终还是躺上了床，她随手抓了本床头的书来翻了翻，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心情闷闷的，她索性丢了书又掏出手机来，想去翻翻刚才屿子在群里发的小猫动图来再看一看。
　　图还没翻到，她先翻到明天约饭的报名接龙。她看了看接龙里有屿子的名字，仅想了两秒便复制了最新的一条，加上自己的名字发了出去。
　　本来明天说好要陪吴诗翼继续去逛吃逛吃的，但现在闹成这样，约也约不成了。跟群里的一帮逗比出去，听他们没心没肺的说着互相的打趣话，特别看七哥逗屿子，却又次次都栽在一句话就打败对方的屿子手上，只能笑骂一句“你妹”，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想想就一阵轻松。

　　正想着，就见群里七哥又发作了，@了屿子说了句，“花花，我有你洗澡的照片。”
　　何闰月守着手机屏幕静观其变，但这心里又总觉得这两人真是亲密得有些让她发闷。
　　整整两分钟过去，屿子一直没有现身，反而是群里一帮捧哏的夜猫子，摆着长长的人龙刷了一串“愿闻其详”。
　　七哥大概是等不及了，于是发了张动图上来。图上一只猪正四脚站立在盆里，正被主人往身上淋着水。

　　群友——
　　报刊亭：哈哈哈哈哈。
　　旭少：……
　　理想：逗比七哥。
　　太阳雨：逗比七哥。
　　小圆周：你们这群夜猫子。
　　……
　　接下来的就是一堆五花八门迅速刷过的大笑表情包，本就闲得无事还了无睡意的何闰月也凑了凑热闹，为这支队伍添了一块砖加了一片瓦。
　　她刚刷完，紧接着就见到一直不现身的屿子在她消息的后面发了一条：“我刚被猪@了。”
　　何闰月噗呲笑出声，眼见群里又刷过一阵表情包雨，何闰月笑着，暗戳戳地捡了自己中意的几张，添加了表情留存下来。

　　等群里一个女孩子报刊亭和旭少转了话题，正聊上借旭少的车帮自己搬家，自己要请他吃什么好吃的作为回报时，韦其屿往群里又发了张动图。图里是一只肉乎乎的小奶猫团成一团，咕噜噜滚下楼梯的蠢萌样子。他循例又@了何闰月。
　　正准备将手机揣兜里，单手拎着手里刚买的三罐冒着凉气的啤酒往住处走，手机便震起来。

　　看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刚刚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一点好心情瞬间又烟消云散了，他微微皱了下眉接起来：“喂，婶婶。”
　　“阿屿，你把小陈送到家了没？”
　　“送到了，我也准备回到了。”
　　“……这么快？怎么样，你觉得小陈这个女孩子如何？还合你的眼缘吗？”
　　“嗯，挺好的吧。”他努力回想那个女孩子的模样，却只想起一条碎花裙子。
　　“挺好的……那你们平时在□□上多聊聊天，多了解了解啊。”
　　“嗯，好的婶婶。”
　　又听了几句婶婶的“老大不小了，该找女朋友了”的唠叨和各种叮嘱，韦其屿都简单应了，最后话不多说的先等长辈挂了电话才将手机又揣进兜里。

　　他知道，一向不直接插手他的私事，同时也知道他不爱听这长篇大论唠叨的他妈，铁定就在电话旁边听着。
　　今晚的这场没事先打过招呼，莫名其妙就被安排上的相亲宴，他已经是拿出最大的耐心和礼貌来应付了。这样子一板一眼的相亲，他是打心底里排斥的。或者说，他压根就是排斥相亲这回事，不管这事儿是以任何形式出现。
　　虽然在一起吃了一餐饭，桌上也聊了几句也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最后还打车送女孩子回了家，但他也是真的没有记住对方的长相。只记得对方垂着眼睑，羞答答的跟他道了声谢，便飞快的进了楼道，留下他脚底发冷，仿佛是有一阵寒气由下至上侵入了他的身体。

　　“这孩子说话那么应付，大概是没看上。”韦妈妈叹了声气，在怀里扭来扭去的奶娃身上轻轻拍了两下。
　　奶娃娃生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脸颊小小的但肉嘟嘟的，跟面前的婶婶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也不知道将来阿屿的孩子长什么样，要是她现在正抱着的是阿屿的孩子该多好。韦妈妈暗暗念道。
　　“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儿的，这姑娘斯斯文文的看着老实，又是本地人，等两人结了婚，他也能把户口迁过来啊。现在G城的户口这么紧俏抢手，早迁过来早好。”婶婶说着双臂交抱于身前。
　　“户口在哪儿都好，只要他自己喜欢，我就是想让他早点成家生了孩子，趁我手脚现在还麻利，能给他们带一带。”韦妈妈又再叹口气，没想过，也不去图孩子结婚能带来什么其他附加利益。
　　她想着这孩子8年了都没再找过女朋友，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现在社会不比以前，什么妖七妖八的事情都有，什么男孩子喜欢男孩子咯，她光是想想就胆寒，他们家好好的阿屿可千万不能出这样的幺蛾子啊。
　　“嫂子你也别着急，说不定很快他就带女朋友回来了。”婶婶捏了捏韦妈妈怀里自己儿子的脸，安慰道。年轻人的事情，他们也顶多是在旁边帮着张罗张罗，成不成的还得看他们自己的缘分和造化了。
　　“但愿吧，哎。”
　　她也不挑三拣四，哪怕只是个还过得去的女孩儿，只要他带回来，她都点头同意。韦妈妈心想着，抱了自己打小就帮忙照顾着的这个孩子回屋里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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