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给你整个世界

　　闻婷被宋培辞退了。
　　事实证明，这就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
　　有一次在市场，何闰月跟闻婷在一个档口遇见了。两人聊了几句近况，正要分开走，就见宋培朝她们所在的地方走来。

　　辞了也就辞了吧，这破地方她也不想待了。
　　自打何闰月走后，不知是那个雯子英文水平不好，理解能力有问题，还是太过粗心，连连出的三个单，全都出了错。
　　而且还是致命性的错误。

　　竟然送错了公司！
　　东西一旦到了人家的地盘，还不是别人餐桌上的肉么？
　　最后，客户答应帮忙再转寄一次，条件是，某个单得给他低到不能再低的价格。
　　偏偏那个单是她跟的，出货后，完全就是杨白劳。
　　气得她几天都不想跟那个雯子讲话。本来是稳赚的，做他们这个职业的，没有利润空间，根本就让人提不起劲儿来做事。

　　被这么一整，出来了也好，大不了她就真的跑去跟何闰月一起干。
　　他们两个人各司其职，各自顾好负责的那块儿工作，未来……可期啊。
　　前提是，如果能解决得了启动资金的问题。

　　不过，这事儿太头痛了，还是等先吃饱再说。

　　她表姐和她表姐的一个朋友，两人远在B城，突然说要约她吃饭。
　　她就是纳了闷了，这短短两个月里，她表姐这已经是第二次来G城了。
　　这里到底有什么这么吸引她们的？

　　她本来事先约好了何闰月去吃火锅，她们俩才刚坐下，她表姐跟狗鼻子似的，就打电话来了。
　　然后，这顿饭就成了四个人的饭局了。
　　就是她表姐这朋友，看何闰月的样子……会不会有点太过喜上眉梢了。
　　是她的错觉吗？

　　“你觉得她俩长得像吗？”高桐举着筷子突然地来一句。
　　闻婷不知个中原委，她只纯粹讨论，在何闰月和茹玉面上来回看了两眼。
　　“好像还真有点儿，鼻子以下，还蛮像的。”闻婷垂眼夹一筷子鸭肠进锅里，抬眼，“大概长得好看的人都有些相似，长得不好看的，都各有各的丑。”

　　其余三人停下筷子，同时迸发出笑来。

　　高桐冲服务员感激地点点头，单手扣开了刚送上来的菠萝啤的拉环，同时对闻婷说，“会说，你就多说点。”
　　闻婷用公筷夹了鸭肠准备分发给对面的两人，动手间她道，“真的，你现场印证下，看看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见闻婷站起身来，一手漏勺，一手公筷，准备将鸭肠夹到她的碗里，茹玉出声礼貌拒绝道，“谢谢，不用夹给我，我不吃鸭肠。你们多吃点。”
　　闻婷调转方向，一股脑全放高桐的碗里，“巧了，阿月也不吃。”她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一眼，“我就说长得好看的都有些相似吧，像失散多年，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失散，多年，亲姐妹！
　　这仨词儿，在其余三人中引起不小的反应。
　　虽然面上，大家都只是在正常笑着。

　　闻婷实在是把社交好手。
　　看来，这些年在G城混，没少长本事。
　　高桐在另外两人相视的一笑里，偏头问斜对面的何闰月，“阿月，闻婷私下里一直是这个模样吗？”

　　何闰月看茹玉一眼，偏头笑道，“嗯嗯，对。”
　　也不全对。她也分时候。
　　在宿舍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人在，闻婷相对话会少许多。
　　不过若是去市场，这姑娘立马摇身一变，变得特别开朗活泼。
　　闻婷的活泼又不像一般跑业务社交的人一样，很多时候是靠憋着的那股劲儿，强行维持自己的外交形象。
　　她就特别自然，跟人称兄道弟，见面总能抓住人的最显著的特点，放大了来夸，使劲儿夸，却又极为自然。档口里的人跟她聊天，个个都笑烂了一张脸。
　　八成花儿都要被她夸得开放了不可，何闰月曾这么笑话闻婷。

　　“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高桐笑道，开始讲起闻婷小时候是如何如何的文静，怕社交到连在路上见到邻居熟人，她都要换条路走。

　　这点倒是跟自己很像。何闰月垂下头笑。
　　当时，就是因为这样，她的爸妈当时还责怪过她。说她嘴不甜，见人像个闷葫芦似的，读书读傻了。

　　“你呢，阿月，可以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吗？”
　　趁高桐猛灌一口菠萝啤的空当，茹玉插嘴夺过话头。

　　何闰月看着自己对面的人，愣怔了下。
　　她是真的在认真想听高桐讲话，还挺想知道闻婷十五岁那年，拿自己过年收的零花钱，干了件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能把她的家人气得跳脚。
　　闻婷这个表姐，也是把卖关子的好手，说话都带大喘气的。

　　眼下话头转到她头上了，何闰月心头有些莫名，她偏头看看闻婷。
　　一时也摸不清楚对方问她这个问题是出于什么目的。她本来在公众场合就不大爱说话，有时候是觉得自己说不上什么话，就听好了。
　　好不容易有点能发挥的了，她又觉得有点怪，因为这来得突然的打探。
　　她像个坐树下被苹果砸中的人一般，不知道是该高兴有苹果吃，还是该恨这苹果砸痛了她。

　　“我小时候挺无趣儿的，没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净读书去了，还不怎么读得好。”何闰月也不知道对方想听什么。
　　说来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她打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知道要好好读书，因为这是她唯一的出路。
　　她小学时候的同桌，在她上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嫁过两次人，生了两个娃了。前一个娃被她丢给男方家了，两人没领证没办酒，她这同学跑得干干净净，另嫁为他人妇。
　　这样的生活，仅仅只是想想，她都觉得是噩梦。她只有将自己经营好，才能经营得了别的。

　　还是太急了，这家伙。
　　高桐放下筷子，手往茹玉膝盖上一搭。
　　“刚坐下的时候，听你们俩在那儿说什么钱不钱的，你这家伙是遇到什么事儿了？”高桐看向闻婷。
　　“钱？”闻婷抿着筷子假装回想了下，“哦，那事儿，阿月辞职，前老板欠了她大半个月工资没发。”

　　“去劳动局告他。”茹玉气愤道。感受到高桐搭在她膝盖上的手在用力，她换了个坐姿，拄着头看看对面两人，“一般人都这样儿，是吧，大记者。”
　　“算了，也没有多少钱，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从这里挣更多。”
　　“啥意思？”
　　“就，我俩想创业。”

　　“你们俩一起么？”
　　“嗯。”
　　“创业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是啊，头都痛了，现在我们正为一个问题发愁呢！”

　　“是钱么？”
　　何闰月和闻婷看向说话的茹玉。

　　“她是写书的，一般故事发展的套路都是这样的，你们习惯习惯。”高桐夹两根鸭肠塞进嘴里。再说，这事儿猜一猜就能知道，不外乎就是钱，资源这些。
　　不难。
　　两人点头。

　　这话题很快被对方两人是怎么认识的给代替。

　　熏够了牛油味儿，四个人又走去附近的饮料店。
　　“我可以啊。”茹玉站在何闰月身边，学着她一样仰着脖子看上方的菜单灯箱。
　　身旁这姑娘突然来这么一句，何闰月有点摸不着头脑，转头看着她，示意她再说一次，清楚一点地说。
　　“你们的创业啊，可以跟我细细说一下吗？”茹玉看进何闰月的眼睛里，冲她笑。
　　这女孩儿有一对十分清亮的眼睛，让人感觉她单纯得像个孩子。

　　老实说，这事儿不是百分百能成的事儿。
　　她手上有宋培的几个客户，处得都还不错。几个公司的人也都表示，可以跟她，Moon，这个人继续合作。
　　但这意味着什么，她只是从这几个客户的手上分走一块蛋糕而已，蛋糕多大能吃多久，全部都是未知数。前提是价格得要有优势。做生意的，谈钱不谈感情。
　　但一投，也得要六位数起，不是从钱包里那个几百块钱这么容易的事情。可面前这个，扎个半丸子头，笑起来甜甜的女孩儿，跟她们说可以投资，说得好像买一件衣服一般轻巧。还问她们够不够。

　　避着两个人，高桐用胳膊肘捅捅茹玉。
　　“你可想清楚了，虽然这是我表妹，但是这事儿你觉得靠谱吗？”
　　茹玉吸了口那标榜了鲜榨的芭乐汁，入嘴一股浓浓的工业调味剂味儿。
　　她转动杯子看了眼，记住了这个牌子的东西，以后都不买了。
　　将杯子一推，“你上次跟我说，花一笔钱可以资助一个山区的小孩上学，我错过了，这次，我出钱给有志气的大学生创业，难道不是另一种公益吗？”

　　高桐看了眼相携去上完厕所往座位走来的文婷和何闰月，“这不是一笔小钱。”她注意地看了一眼何闰月，“再说，这姑娘对我们来说还完全陌生，你就不多了解了解再做决定？”
　　茹玉想说，她相信一个人的眼睛，那不会骗人，她就是笃定何闰月这姑娘是干净的。但这事儿跟一个大记者说不通。
　　他们讲求事实胜于雄辩，而她写东西，偏感性些，十分看重第六感。
　　他们各有各的坚持，没法说服对方，干脆保持沉默好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真正在想什么。”
　　“我帮谁不是帮呢，万一真的帮对了呢？”
　　“你自己想清楚就行了，那么多日夜熬出来的血汗钱，不是大风刮来的。”
　　茹玉乖乖点头，但心里却已经打定了主意。

　　而事实是，何闰月也没让她失望。
　　在她跟何闰月提过细细跟她说说的话后，这姑娘隔两天就给了她两张类似投资可行性分析的东西。
　　这姑娘没辜负她的第六感，是个挺靠谱的人，她不仅列出了自己的优势，也老老实实说出了不足的地方，以及后面要为之做出的努力。

　　“虽然这分析里，量化这块有些还是挺模棱两可的，但，还行吧。”高桐看了那份东西给出评价。
　　她倒是没想到，何闰月和闻婷这俩竟然这么认真。
　　这份认真和坚持，已经超过一半人太多了。而且，这东西，也没人要求他们做。自发的就更难得。
　　“我这是不是能被称之为董事了？不对，好像是叫股东？”茹玉转一下眼珠。
　　高桐将那份东西塞回茹玉手里，叹气。
　　得，听这话，这家伙心里八成就跟吃了称砣一样，铁了心了，再劝就没趣儿了。
　　“恭喜发财，茹股东。”
　　“同喜同喜，一起发财。”

　　几天后，三个人在高桐的见证下，签下了投资协议。
　　三天后，何闰月和闻婷开的公司账户上，就果真到了六位数的投资打款。
　　“那么多个零，长得可太可爱了。”
　　闻婷说，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简直像有星星要冒出来。冒月亮太阳都不奇怪，她可从来没有在一张属于自己的卡里，见到过这么多的钱。

　　创业的事儿热火朝天的进行着。
　　元旦后的几天，何闰月又一次夜归。

　　这天，他们去看了一套一室两厅的套房，离市场近，还算是干净。她和闻婷商量了下，虽然房租是有点贵，但咬咬牙还是能拿下。
　　“大不了咱俩吃一段时间，酱油加芝麻油拌面。”
　　何闰月不轻不重地捶了闻婷一拳头。

　　最近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了。
　　前一天，时间太晚了，何闰月跟闻婷去她男朋友家住了一晚，两人白天一个喝咖啡一个喝茶，喝得半夜了都了无睡意，就瘫在沙发上聊天。
　　这芝麻油酱油拌面的事儿，就是何闰月在那儿出卖给闻婷的。

　　那时候毕业在即，家里早就不给她生活费了，她一直兼职挣钱。偏偏电脑被偷了，她的专业园林设计，毕业要做毕设得画图纸，没有自己的电脑，她简直抓狂。
　　没办法，只能省吃俭用分期买了，为了还钱，她吃了挺长一段时间的芝麻油酱油拌面。

　　总算，事情到这儿也算顺利。
　　路过那段偏黑的路，何闰月心定许多，好似都没这么害怕了。稍稍放慢脚步刚走到拐角的物流公司门口，她的电话又响了。
　　她因为太过沉浸于那套房子里办公的场景，注意力不在当下，以至于电话响起的时候，她还吓了一跳。然后才反应过来要去掏电话。

　　“过年回来吗？”
　　“还不确定，应该不回去了。”何闰月咬咬下嘴唇回道。
　　“你去年也没回来，今年也不回啊？”
　　“有事儿要忙，所以就不回去了。”
　　“你们公司都不放假迈？还是怕我找你要钱啊？我们已经问家里的亲戚借好了钱，过两天就手术了。”
　　“嗯，那就好。你们都还好吧？你放心，我，会尽快挣钱帮你们还掉的。”
　　“……嗯，不急。”

　　最后，两人都觉得没什么要说的了，索然无味地挂掉电话。

　　“连问一句弟弟好不好的话都没有。”何弥将电话塞进衣兜里，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余意抱着手里的水杯喝一口，吐出一口热气，她动了两下因为久坐而有些发僵的脚，抬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当时葡萄胎引产，让她寒假回来照料一下，她都不干。”
　　月子里的仇能让人记一辈子，引产也是要坐小月子的。
　　提到这茬，何弥越发的不高兴了。他朝地上吐一口唾沫，重重在医院走廊尽头的椅子上坐下，惹得椅子“嘎吱”一声惨叫。
　　连带座位上的余意也抖了下，她看一眼那口痰，手上要往嘴里送的水杯，顿时打住。盖起来，没那么想喝了。

　　这个电话，让何闰月的好心情就这么暂时飞散四去。
　　她刚刚挺想关心下她那个弟弟的，但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下去。
　　何嘉羿没什么错，他只是被他们生下来了。但是，他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没让她高兴得起来过。
　　当时，白天请酒的时候，家里的表姐夫还当着一堆人的面儿笑话她，“这么大个人了，大学都毕业了，怎么，生了弟弟都不高兴，还要吃醋啊？”
　　何闰月很想回他一句，关他屁事。但她没敢，像她往常一样，只闷声不吭地受下了。

　　何嘉羿，这个弟弟的存在，并没带给她什么快乐的事情。
　　甚至当天晚上，在得知他生病的消息时，她还恶毒地想，上天果然是公平的。

　　他们家里，三伯父一家，从前总是深受她奶奶的重视和偏爱，结果呢，最后家破了。
　　两个大人喜欢赌钱，各自跟在牌桌上认识的人出轨了。
　　家里的一双儿女，儿子是家族里唯一一个又懒又没主见的人，身体还胖，20多岁了还没能谈过恋爱，家里年年都有人问进展。女儿呢，18岁从跟她老公相亲开始，表现轻浮，相亲宴上就已经坐到男方的腿上了，一直被家人诟病。后来又传出在外面有人，要离婚的消息。

　　老人太过偏向哪个孩子，哪个孩子就常常没有好下场。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反正他们乡下就流传了这么句话。
　　但往往也是，他们说别人的时候瞎来劲儿，在自己这儿，却又看不破。

　　何嘉羿自打出生就享尽荣宠，现在生一场这么严重的病。
　　何闰月就一度觉得这应该就是老话应验了。

　　受不了自己这心里阴暗的一面，何闰月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
　　哪知“啪”的一声，超级清脆。
　　那哪里是块石头，分明是顶她半个拳头大的蜗牛。

　　来到G城，她才知道，原来天底下还有这么多她没见过的东西，还有这么多，她以为不存在的水果。以前真的是太井底之蛙了。
　　外面的世界多姿多彩，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再嫁一个像她爸一样的人。

　　噫，还在蠕动。
　　本来被那声脆响惊到一跳，何闰月的心就已经抖了一抖。这会儿弯身看过一眼后，她条件反射地捂了下嘴，赶紧离开那处。
　　那蜗牛的壳被她踢碎了，露出里头的软肉，软肉一弹一弹的动，简直触目惊心得很。
　　她的眼睛看来真的需要一副眼镜了。
　　这么一想，何闰月心有余悸地朝前快走。

　　这夜注定愁喜交加，而不寻常。
　　屿子，竟然主动敲了她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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