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习惯我都改

　　聂舜之瞟了眼，然后慢悠悠地放下水杯，开口说道：“这道题的难度不在于方程式，而是因式分解。你看这里，很多人算到这一步都会乱......”说着，他拿着铅笔在边上给她演算，一步一步，草稿纸上很规整。
　　他做数学题的习惯非常好。
　　刚开始，他按着自己的思路，有点快，康仑依然卡住，问了好几个问题，两人一时谁也没理解谁的话。后来他才搞清楚康仑的思维方式，于是就按着她的来讲了。

　　手上的演算没断，聂舜之突然抬眼，发现两人的距离大概只剩不到三厘米了。她头顶的发丝就在他的鼻间，能闻到舒服的皂荚味道。阳光照过来，还能看见她耳朵上细细的绒毛。
　　她专注盯着他手下的纸，大概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很少和女生靠这么近——现在，他根本没法看题了。他不敢动。
　　他突然想起常贺说起一件事。那一次，他的初恋教他做题，可他压根没往纸上看，屏着呼吸看她低垂的眼，一动没动，大气也不敢出。最后他什么也没听到。到现在，他连题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她眉角那颗只有靠近了才能看清的小痣，还有她最后知道他完全没听后无语又失望的样子。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教过他，而且她也不喜欢他。常贺说，他平时和女孩靠近很多，可不敢正常呼吸的，就那一个。
　　他和蒋明之前都笑他装纯骗人。可现在，他也没法正常呼吸。

　　见他手上停住，康仑以为他是在算计算等式的答案，便说：“532。”
　　“啊？”
　　她戳了戳等号后面，“这儿，是532。”
　　“唔。”聂舜之赶紧回神。

　　康仑又问了几题，她发现，他何止是略懂，简直就是精通。他很明白哪些地方容易出错，解释总是点到关键，一下就发现她卡在了哪里，突破的是针对她个人的盲点。而在解大题时，他往往还能用另一种全新的思路，不仅步骤少，还更好理解。
　　几道题下来，康仑觉得自己简直认识了一个全新的聂舜之。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聂舜之的脸，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那些话都是他说出来的。她以为他说的喜欢，并不是擅长如斯。

　　没多久，一整张卷子的问题都解决了，康仑觉得好像真没有什么特别难的题。她花二十分钟解决不掉一道题，他二十分钟几乎把一整张卷子都结束了。
　　聂舜之站起来，去厨房续水。又热，又渴。
　　康仑追过去，站在厨房门口和他说：“谢谢你啊。”
　　聂舜之一挑眉：“啧，多大的事儿。说真的，你要是其他的不会，我还真帮不了你。”而且这些不过是初中的，别的高中生来教也都会。
　　看了看表，聂舜之突然快步上楼了。

　　不消多久，他又下来了，换了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只有胸口处印了个logo。下面是简单的淡色牛仔裤，照旧卷了裤腿。他本就高瘦，看起来挺拔又清爽。
　　看他走到门口，她问：“你要出去吗？”
　　“嗯。”他穿好鞋，回头笑笑。
　　“有事？”他问。
　　康仑摇摇头。
　　聂舜之便摆了个手，“那我走啦。”

　　*

　　康仑一个人在家里学了一下午。
　　傍晚的时候也差不多了，她收拾好书本和文具回房间，然后出门买了点东西。
　　回来的时候江京正在做晚饭。江京见她回来，笑着打了招呼，康仑回应着，想了想，又从刚买的一袋山竹中拿了几个给江京，江京笑着接过了，并让她坐餐桌上，说饭马上就好。

　　开饭时，康仑发现只有两个人，聂杨聂舜之都不在。望着空空荡荡的位置，她心里竟有一丝空落。
　　江京见她模样，猜到几分，解释说：“叔叔平时忙，一个月三个星期不在家也都是正常的。舜之那个臭小子么，忙倒是不见得，就喜欢到处跑，管也管不住，一个月能有一个星期在家吃饭我都谢天谢地了，咱不用管他。”说着也是无奈。
　　康仑笑笑，也没说什么。他本来就这个样子，连他妈妈也管不住，她有什么好置噱的。

　　吃完饭，康仑回到房间，拿出新买的卡片，上面有漂亮的烫金纹路。她想给聂舜之写，谢谢他今天教她数学。
　　可能今天这短短二三十分钟对很多人而言只是小事，对聂舜之而言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庆幸有人愿意陪她，给她时间，也给她耐心。她不敢奢求谁能一路都帮她，而现在有人只是半路相扶。别人给她一滴水，她是真的想引泉以报。
　　十几年来，给她帮助的人不多，真心给她帮助的人更少。康坤总是很忙，能有时间分出来，都是很难的事。
　　现在她遇上了一个，就想好好记得。

　　刚一提笔，“聂舜之”三个字就要写下——
　　可康仑一下子停住，笔尖悬在了半空。
　　直接喊聂舜之？似乎生分又生硬，而且直呼其名也觉得有些不礼貌。而且如果是感谢，这样的语气也并不合适。
　　但，写舜之？好像又......太过亲昵。
　　外号？小名？
　　她都不知道。
　　手里的笔比划了好几次都没结果——她竟为区区一个称呼卡了半天。
　　她深吸一口气，脑里突然闪过他曾吊儿郎当，又锲而不舍地一直追着她提喊的......
　　终于，康仑握紧了笔，屏着呼吸，微红着脸，一笔一画道。

　　写完卡片，挑了几个个头又大卖相又好的山竹，头向外探了探，江京似乎在房间里和人通话聊天，于是康仑抱着东西，轻手轻脚地摸上了阁楼的小楼梯，然后打开房门，飞快地钻进去把东西放他桌上，又匆匆离开。
　　下楼梯最后一阶的时候，脚踩得太急，重重一声，房里江京的谈话声暂停了一瞬，康仑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浑身一僵，站在楼梯边挡着一动不动。
　　过了会儿，江京也没在意，继续说话了。康仑赶紧回到房间，把门关上。
　　她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为什么觉得自己像做贼一样呢？但，这有什么好虚的？
　　也许，她只是不希望阿姨误会她......对聂舜之怎么了。
　　可是，为什么脸还是有点红呢？

　　晚上等了很久，聂舜之还是没回来，江京倒是没什么反应，大概是习惯了。康仑虽然知道他经常回来很晚，但今个儿是半等半盼着他，所以觉得异常难捱。
　　快十二点了，竟然还没回来，原来他回来都这么迟的吗......
　　康仑想看他收到礼物的反应，然而实在抵不住浓浓的困意。她生物钟一向准时，十一点多都已经开始犯困了。
　　在床上边躺边等，她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

　　半夜，聂舜之迷迷糊糊地开了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路过康仑的房间，发现里面还开着灯，她却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聂舜之也不敢进去，怕身上的酒气醺醒了她。灯有两个开关，他探手按了靠近门边的那个，然后轻轻给她关上了门。

　　今天喝得有点多，晚上明明是蒋明在庆祝，其他人却非要灌他酒。他本自以为自己酒量还不错，想不到还是没招架住。
　　搭着楼梯的扶手，慢慢上去阁楼，开了门，本要一头扎进床里，却看见月光下，书桌上的几颗山竹泛着淡淡的光。他眯着眼走过去，发现边上还有一张卡片。
　　拿起来看到第一行，他一瞬间清醒，所有的酒意困意顷刻消散了——
　　舜之......哥哥！
　　这两个字，他倒是说了多少遍也没见她喊过，今天竟然这么主动。往下看去，才知道是她要谢他。他不禁失笑，不是说了吗，多大的事儿。
　　借着微弱清冷的月光，聂舜之竟把那寥寥十几个字看了好几遍。他拿起那几个山竹闻了闻，有一股清香。明明是香味，他却怎么觉得好像比酒还醉人。
　　他一定是醉透了，不然怎么会如此“多情”？

　　他把卡片放在枕边，山竹也没舍得吃，给它们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少受些风吹。
　　他去浴室冲了个冷水澡，出来的时候，他望了眼那个他曾经的房间。里面，她在睡着。
　　他回头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嗯，你是清醒的。他对自己说。
　　手搭在门把上，按下，他进了去。

　　小床上，康仑侧身睡着，长发落在肩上。她的耳机还挂着，估计是睡着了忘记取掉。
　　这样睡会不舒服。
　　聂舜之伸手，给她轻轻拿了下来放到边上。
　　他深深凝望着她许久。月光照了进来，铺在她的脸上。月色溶溶，盈盈，又溶溶。
　　那个女孩红唇轻启，呼吸绵长。他似乎又感觉到了下午的那种异样的不由自主。

　　他一眨眼睛，屏着呼吸，单膝屈着，慢慢俯下了身。
　　一点一点在靠近，悬在几厘米处，他的眼珠微移，看着她的每一丝变化。
　　愈发近了，而她没有醒。
　　他陡然停住，闭上眼。

　　唇落在了她的眼睛上。那么柔软，又温暖。
　　他想，他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敢压太重，也不敢久留。

　　他骤然起了身，匆忙踏出房间，在门外才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
　　脑子还是乱，应该是酒精闹的。
　　他仰起头，出了汗的手盖着脸，滚烫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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