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习惯我都改

　　那天之后，康仑再见到他，只觉得释然。两人见面，似乎也没了什么顾虑，一笑一闹，皆是恣意。

　　*

　　和聂申约的是中午，而今天康仑醒来时发现已经快十一点了，看到手机里的数字时完全被吓醒了。她匆忙起床，赶紧刷牙洗脸穿衣服。
　　她一阵懊恼——昨天聂舜之带她打游戏，准确的说是带她学打游戏。大概是聂舜之眼光很准，选的那个让她一个游戏小白都意外地感兴趣，第一次操作游戏手柄的感觉也让她格外地着迷，两个人在阁楼里玩到了夜里两点她都不知疲倦，最后还是聂舜之实在看不下去了，把她赶下来睡觉。
　　睡前她也没想起调闹钟，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

　　她匆忙收拾完拎上礼物，到外面拦车。
　　到餐厅的时候，还是迟到了十分钟。她气喘吁吁地赶到聂申在的包厢，一脸凌乱的发丝和通红的脸，实在是失态。
　　康仑慌忙道歉，聂申看她模样先是一愣，反应过来，还是说了没事。
　　她把礼物递给他，说：“生日快乐。”然后才坐了下来。
　　聂申意外她还准备了礼物。
　　他打开看了一眼，然后收到一边，笑说：“谢谢你康仑。真是，明明是我生日想请你吃饭，反倒让你花心思花钱。”
　　康仑只是摆了摆手，还在顺气：“哪里哪里。”花心思倒真没有。

　　聂申把菜单给康仑让她点，康仑看了看，随手选了两个便还给了他。聂申显然觉得不够，于是蹙着眉又看了看。他选了一个，就要问康仑要不要。康仑说这点小事他决定就好，可他总不愿，事事问细。
　　康仑心里无奈，但也还是一一回答。她以前没发现，聂申竟是这么婆妈的人么。

　　等菜上齐，聂申就把蛋糕拿了出来，一一插上蜡烛。
　　她便拿着打火机一个一个给点上。
　　“好了，许愿吧。”

　　聂申搓了搓手，闭着眼睛默念了几句，然后睁开眼，猛地深吸一口气，尽数呼出——可惜，还有一支没吹灭。
　　他又补吹了一口。
　　康仑撑着脸，问他：“你生日也在暑假，以前你爸妈应该也有像现在这样出差的吧，那你都怎么过的？”
　　聂申说：“我妈都会给我补回来的。”
　　康仑有些失笑。这话听着，竟有几分像小学生说的。

　　“你每年都和父母过？”
　　“白天出去和朋友吃了饭，回去我妈还是会给我做一顿，然后送礼物什么的，就......惯例吧。”
　　康仑不禁失笑，“总是你妈你妈的，看样子你和你妈妈很亲呀。”
　　这话却陡然让聂申大惊失色。
　　他最怕的就是别人说他还是他妈怀里的小雏崽，聂舜之就经常拿这点笑他。他知道他妈是对他保护过度，总不放心他这个不放心那个，他很多次都想摆脱，有时候却还是下意识地在依赖，甚至话里透露出来的，总还是妈妈这个妈妈那个。
　　“我不是每次都和我爸妈过的，毕，毕竟我都这么大了！是我拿他们没有办法！”
　　康仑笑笑，不置可否，把刀递给他。
　　聂申却没接，反而更是急切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妈现在管我少了，我和她强调过我已经十八了。”

　　康仑意外他还在讲那个问题，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笑回：“我......知道了。”
　　聂申不再说了，却还是不放心，看她神色，却又看不出她的想法。

　　康仑打了碗汤，正喝着，聂申突然问她：“晚上有空吗，我们一起去看个电影吧。新上映了一部动作片，我朋友都说很精彩。”
　　康仑一愣，放下勺子，道：“那个......我已经和舜之哥哥约好去游乐园了。”见聂申脸色一变，她又说：“我以为今天我们就是吃个饭而已，所以......”
　　话音未落，只听聂申忽然一声冷笑，康仑被这笑停了动作。
　　只听得他说，“呵，果然还是那个聂舜之，这么大了还去游乐园，无聊。”
　　康仑一听顿时脸一沉，她直起身子，说：“他不幼稚。”
　　聂申未察康仑的变化，只是顺着话说得愈发起劲：“谁十八九岁了还去游乐园？而且他平时打群架逃课那些，不幼稚？”
　　康仑的声音陡然沉了：“那看样子你很久没见他了，他已经很久都不打架不逃课了。”
　　聂申这才察觉康仑变化的脸色，刚要说话，康仑已经抢话道：“而且，这次出去玩是我提的，是我叫他陪我的。”
　　这次对他邀约，是因为想着很快她就要去博物会，而她一回来，聂舜之也要去学校了。听江京说，聂舜之高三打算住校了，那就意味着以后两个人的见面就更少了。不得不承认，她是有些许的落寞的，感觉以后回家......就没有那么热闹了。
　　所以她想找他出去玩一次。至于为什么选择游乐场，大概因为，那个地方像是一个没有烦恼的地方吧。

　　“康仑......”
　　“好了！你一次又一次地说他这个那个。你有你的傲慢，可我也无论如何都无法屈从将就地附和你。”
　　聂申哑口无言，康仑“好了”两个字一出，如遭钝击。
　　他这才突然想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聂舜之和他见面已经很少主动挑衅了。似乎每一次，都是他在找他茬。什么时候，聂舜之已经沉默无言地长大、前行了？

　　“偏见很容易产生，可被偏见的人并不代表他一成不变。我以前用那种目光看他，现在的我感到非常抱歉。我比你小，很多事你也该看得比我透彻。我没权利要求你去改变看法亦或什么，只是，我想告诉你，聂舜之很好。”
　　被一个小他三岁的孩子说了一通，他只是更缄默。但，他想说，他从来没有把她当作一个小他三岁的孩子来看。她的身世早让她比一般的孩子看到更多，也看懂更多，和她说话，他没有什么“傲慢”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对她......
　　可这些话怎么和她说呢，她已经认定了那个事实，并把这两个字贴在他身上了。他没想到，康仑对于聂舜之并不如他一样，而她所说的聂舜之，他也一无所知。

　　沉默半晌，他却突然变了脸。这些话在脑里打转，被她反驳的不甘在心底愈发强烈，更有一股隐隐的愤怒，他知道，那是因为她在他面前护着他。
　　他冷笑，“我和他打小长大，这么多年都那个德性，现在就变了？呵，为什么？”
　　“那个德性”，这四个字已然摆明了他的态度。
　　那么，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康仑站起身，拿好东西，说：“没有为什么。那就，谢谢你的饭了。哦对，另外告诉你，那天十分钟买完你的礼物后，我跑了三个商场才选到给他的。”
　　聂申的脸色蓦然一变，转头时，已经看不见康仑的身影。

　　走出门，康仑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很少这么说话，这完全不像她的风格。上一次这么说话，好像是在陆科面前。两次，都是因为聂舜之。
　　她就是她听不得别人总说聂舜之这个那个。一听，就生气。她是一定要驳回的。

　　她甩了甩脑袋，给聂舜之发了微信，问他怎么样了。他答应过她今天会早点回家的。

　　太阳照在脑门儿上，却不炎热。
　　今天，是个好天气。

　　*

　　今天聂舜之没有再让那个男孩拖堂，准时下了课。和她的每一次约会，他是一定要准时的。
　　到康仑约定的地方时，她却已经在那里了。
　　“这么快，等了很久了？”聂舜之看到她，赶紧跑了过来。看了看时间，没迟到。
　　“也刚到。”
　　他笑笑：“你刚从边上来啊。”
　　“呃......嗯。”餐厅确实就在旁边，但她并不打算和他说她是和聂申刚吃完饭过来的。

　　游乐园，和印象中的每一次都一样，永远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夸张又童趣的人物角色张扬着手，欢迎着游客的到来。
　　康仑喜欢的项目，一直都是那几个。那些稍微刺激点的，她一直不敢玩。
　　两人拿着票，依着康仑的习惯，按照排四十分钟玩两分钟的铁之定律，一下午也就打卡了四个游戏。
　　从最后一个地方出来的时候，康仑叹了口气，忙摆手：“不行了不行了，我不想排队了。”
　　聂舜之看了眼边上，说：“激流勇进倒是没怎么排队。”
　　康仑一震，“那可别......”
　　她却突然被他拉住了手，一把往前拽去。

　　聂舜之三两下买了雨衣，二话不说就进了入口。康仑拿着雨衣，从高台看下去，腿都有点软了。恐高，她能说是遗传的么......
　　“闭着眼睛一眨眼就过了，肯定好玩比害怕多。”聂舜之站在边上，挑了挑眉。
　　“......”啧，人都来了，怂多没意思。
　　康仑深吸一口气，一头钻进了塑料雨衣里。

　　这里的船是一个长条前后排的，一排只有一个位置，那意味着——左右两边是没有人的。
　　康仑：“......”

　　船到了，见聂舜之二话不说找位置坐了下来，他后面已经有人坐了，康仑赶紧抢了他前面的那个位置。
　　她不想和他离太远。
　　其他人都挺淡定的，康仑也做了个深呼吸，尽力保持冷静。

　　很快有了开始的哨声，小船摇摇晃晃地启程了，康仑立刻正襟危坐起来。看到她僵硬的肩膀，聂舜之不禁失笑。他的手摸了摸她的头，道：“别紧张，也许意外地有趣呢。”
　　一行人穿越弯曲窄小的人工水道，水声潺潺。身后的几个女孩也在打着趣。

　　突然，康仑一把拉下在头上的手，紧紧地环在了脖颈前。她的脸埋在他的手臂里，下一秒，小船飞驰而下。
　　“哗”！
　　巨大的水花四溅，过瘾的尖叫声也应声而起。而紧接着，是更多的大笑声。只有康仑，默默从手臂里抬起了脑袋。
　　头发尽湿。即使穿了雨衣，也是无济于事。

　　下了船，康仑甩了甩头，转头找聂舜之，他正脱着雨衣。薄薄的上衣被打湿，贴合着身子漂亮的曲线。聂舜之侧了侧头，调整着耳朵里的水。
　　他本就生得出众，无意的动作引来周围许多女生的窃窃私语。康仑站在这儿，听得一清二楚，莫名极不爽快。
　　她转头瞪了那些女生一眼，可她们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

　　聂舜之收拾完自己，见康仑还穿着雨衣站在原地，笑着上前：“还穿着这个干什么，也不怕感冒。”说着，便抬手撕了她的雨衣，扔到一边，又抬手整理着她额间的头发。
　　边上的女生顺着他的动作，这才注意到康仑。见到那个人对这个女孩这样温柔，更看到她极为不善的眼神，她们讪讪地耸了耸肩，转头溜了。

　　“怎么了？”见她一直看别的地方。
　　康仑回过头，皱眉不耐道：“花痴！”
　　聂舜之愣了一秒，突然反应过来，再回头看康仑的表情，实在是忍不住地笑了。

　　很快，夜幕在天际铺开，一颗颗星子闪烁着，月光皎洁。夜空下的游乐场，也是热闹非凡。夜色扰不了人们的兴致，旋转木马点亮了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儿童区的摇摇飞机也开了音乐，招徕孩子。小摊子上的烤肠汉堡的香气愈发浓郁，有小情侣正在卖米老鼠耳朵的小店前自拍。

　　夏夜的风还是舒爽的。玩了这么久，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那边，大路上来了游行的花车，化装成公主与精灵的工作人员在卖力地表演着，身边的不少人都吹着口哨，围上去看了。
　　她实在是太累了，只是坐到小渠边的一个长椅上休息。眼睛望着远处漂亮的灯光，喝了一口手里的可乐。
　　木马，彩灯，笑脸，荧光棒，公主裙，小精灵。和印象中的一样。
　　游乐场，就像一场童话。

　　聂舜之坐到她身边，问她：“小时候应该去过花车旁边吧。”
　　康仑笑笑，“赶上过一次，那次我穿了条鹅黄的小裙子，我妈把我举高了，还和那个公主合了影。”
　　聂舜之想了想她当时那个样子，应该是很可爱的。

　　康仑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嘴里流连着可乐淡淡的甜味。
　　聂舜之吹着风，望着不远处热闹的一切，心里却陡生一种别离前狂欢的焦虑与失落。没几天，康仑要去W城，而他也很快，就要去学校上课了。这大概是两人毕业前，最后一次这么无拘无束地出来玩了。
　　为了真正的全力以赴，他接下来申请了住校。直到毕业前，可能真的，会很少见到她了。虽然这是以牺牲见到康仑的机会为代价，但他还是选择去相信——这应该是值得的，不过是短暂的代价。

　　越是绚丽，越是不舍。愈美，愈伤。

　　“舜之哥哥。”
　　“嗯？”
　　“今天玩得开心吗？”
　　聂舜之笑笑：“当然，这可是第一次和你出来玩。”顿了顿，他反问：“那你呢，开心吗？”
　　康仑挑了挑眉，歪了歪头，没立刻回答。
　　半晌，她说：“其实我一直都觉得，我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好了，有你，有叔叔阿姨，该有的，什么都有。可今天和你出来，原来，我比想象中的还要尽兴。如果借别人的一句话来讲，那就是，”她一词一顿道：“It's another blessing.”
　　Another blessing，意外的礼物，如天赐的幸福。

　　风一吹，不远处不知哪来的柴犬豆丁突然冲着他们“汪”了一声，热烈地摇着尾巴。这让聂舜之差点都忘了，康仑刚才说了什么。
　　他的心一顿。
　　康仑，你非要在这样一个容易生多情的夜晚，说这样好听的话么？

　　康仑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又往他身边挪了挪。
　　“舜之哥哥。”
　　“嗯？”
　　“大学想好去哪了吗？”
　　聂舜之昵了眼她漂亮的眼睛。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过了。考虑过很多，也犹豫过很多。但他现在，已经有所决断：“北京。”
　　闻言，康仑一笑，“北京，好地方啊，首都呢。”
　　是啊，好地方。北京，是他以前从来不会去想的地方。可现在，他只想竭尽所能，放手一搏。

　　康仑捋了捋颊边的发。
　　时光，飞快。一年后，他就要远赴他乡，他们就将远隔千里。相见的时间，真的越来越少了。
　　北京，她不曾想过，因为不敢。可如果，她也像他一样足够勇敢，那是不是两人之间，就不会有遗憾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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