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习惯我都改

　　周六

　　下午两点，本该是天最热的时候，现在却是灰蒙蒙的，透着一丝凉意。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窗台上的兰花被雨水打弯了腰。
　　房里有些闷，康仑去把窗子打开，又拉上了纱窗。
　　今天家里其他人都不在，只有她一个。

　　康仑去厨房给自己剥了几瓣柚子，才端到桌子上刚坐下来，门铃响了。康仑奇怪，这个点谁会回来？
　　她起身去开门，令人意外的是，来人是聂申。

　　“聂申哥哥......你怎么来了？”而且看起来他是急急赶来的。
　　本还在喘着气，聂申抬眼见她就在眼前，猛地抓住了她的肩：“我赢了。”一句话像是不够，他突然抓得更紧，摇晃她的身子：“我赢了，我赢了！”
　　肩被他抓得生疼，康仑忍不住皱了眉。没头没脑，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聂申突然把手机放到她眼前，大大的数字赫然堵住了视线——红底的名单上，聂申，297分。
　　原来是那个数学竞赛，他直通了复赛。
　　康仑尽力调整了下肩膀的位置，勉力笑笑：“恭喜啊。”
　　聂申突然一笑，眼睛紧盯着康仑，不想放过她的每一丝变化。他说：“聂舜之295分。”聂舜之“只有”295分。
　　可康仑似乎只接收了这句话的结果，闻言，欣喜道：“那真是太好了！”他也进复赛了！
　　“......”聂申抿了抿唇。不，这个反应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半晌，他突然冷笑了一声，勾唇道：“所以说，那家伙也不过尔尔。”终于有了这么一天，他也能在数学上超过那个家伙。
　　在找复赛名单的时候，他几乎紧张得喘不过气。好在他很快看到了自己，才猛地松了一口气。而下一秒，他就在寻找那一个人的名字——也很快，在他下面五行，他看到了“聂舜之，295分”。一瞬间，狂喜彻底淹没了他，他紧紧攥着手机，心脏跳得飞快。那一刻，他很确定，他最想第一个知道的人就是康仑。现在他终于有一个机会能向她证明——他在任何地方，都完胜聂舜之！
　　康仑这才反应过来他想强调的是什么，笑意顿时收了。她的唇翕动，声音却意外地强硬：“不，他非尔尔。”而且，她不喜欢他用“赢”这个词来形容他和聂舜之之间的较量。
　　趁着他愣神，她用力甩开他的手，立刻退后了两步。

　　她还没来得及再反驳几句，只见聂舜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聂申的背后，看向这里的目光如刀般。他也不是对自己多细致的一个人，出门总是忘了带伞，你看这会儿，头上肩上一片湿漉漉的。康仑刚想走上前，却被聂舜之冷冷的语气停住了脚：“你怎么在这里？”
　　康仑被这语气一惊，却陡然反应过来这话是对聂申说的。
　　聂申闻声，也站直了身子，慢慢转过头来，唇角一勾：“来这儿告诉康仑好消息。”
　　聂舜之自是知道他说的好消息是什么，也只有那件事会让他如此得意。他面无表情地走到门口，用身子挡住了康仑，反身面对聂申：“那现在说完了吗，说完了可以走了。”
　　聂申推了推眼镜，哼笑说：“也好，不打扰你准备复赛了，加油。”
　　走之前，也没忘笑着和康仑摆了摆手。
　　康仑却只是看着聂舜之的表情。

　　聂申前脚一走，后脚聂舜之就关上了门。“砰”地一声，不算多重，可康仑却莫名就觉得含着怒火。
　　聂舜之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猛地灌了一口。冷水滚滚入喉，才勉强压抑一点情绪。
　　康仑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他几秒，怯生生道：“你......怎么了？”
　　他看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平静：“没什么。”
　　康仑想，一定是他预选赛的成绩不如聂申让他感到不痛快，于是她赶紧说道：“这只是预热赛，又不算什么的，反正都进复赛了，到时候还多的是机会证明你真正的实力。”她相信他绝不仅如此。
　　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话里的偏心。

　　聂舜之喝水的手一顿，然后把杯子放了下来。
　　比赛？这些东西才不是原因。他去参赛不过是更想试探自己，而不是从下笔就在争夺你输还是我赢。他没有聂申那么复杂的心理。而现在，他的“无所谓”却成就了那小子的得意，他更是低估了他对于超过他有多振奋，乃至更以此来向康仑炫耀。
　　是他疏忽了。
　　见他半晌不说话，康仑又试探地说：“你不要......”
　　“我怎么不生气？”他立刻截断了她的话，“小仑，他特意来找你，向你证明他比我强，我怎么可能会不生气？”我喜欢你，我怎么会对一个对你虎视眈眈的男人毫不知情？任何人喜欢你都不是你的错，但我有权生气。
　　这话说得康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低了头，却道：“可我不觉得，他比你强。”
　　聂舜之一愣，转头看她。
　　康仑抬起头看着他：“我一点都不觉得你不如他，更别说数学。一分两分算什么，不过就是一点小地方没写清楚，说明不了任何问题。”越说越激动，看见聂舜之惊愣的神色，她才突然回过神来。
　　她咬着唇，主动给了聂舜之一个笑，“反正，我相信你。”
　　一瞬间，聂舜之也不由被她的笑感染了。他弯了弯唇，走过来，看着她的眼睛，似是承诺：“小仑，我一定不会不如他。”
　　康仑笑笑，点了点头。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康仑想起刚才她有准备柚子，便转头去拿了过来，递给他：“尝尝吧，老板说是刚到的红柚。”
　　他看了眼柚子，伸手接了过来，咬了一口，笑道：“很甜。”
　　过了一会儿，聂舜之也冷静了下来。他坐到沙发上，突然想起件事，看着康仑，说：“对了，以后星期天下午有空吗？我找了人帮你看看化学。”
　　“帮我补化学？”
　　他说：“我这半吊子可不敢把你教坏了。不过你放心，我给你找的一定是最好的，他化学绝对靠谱。”
　　她关注的哪里是谁教她，而是他......竟主动给她找人补习。那天只是这么一件小事，他都放在心上，还这么，大费周章。
　　“周日有空吗？”他又问了遍。
　　康仑一笑，忙答：“那当然。”

　　*

　　周日的时候，聂舜之也在家，他也等着课代表过来再讲几句。
　　康仑问他：“那等会我上课你去干嘛？”
　　“我等会出去有事，也不妨碍你们上课。而且，有另一个人在你们也不自在嘛。”主要是，等会他还要上那个小男孩的课。
　　康仑低声地回了句：“哦......”

　　课代表来了，穿着一身休闲的运动服。看到康仑的第一眼就在打量，毕竟他也挺好奇，聂舜之到底喜欢什么样儿的。不过，聂舜之很快就打断了他逡巡的目光。
　　看得出，他不喜欢他那样看她的眼神。
　　“说好的，两个小时，不用拘泥于时间，但要把东西讲清楚。”
　　课代表推了推眼镜，“放心。”
　　聂舜之穿好外套，侧身经过他边上时，理了理领子，压低了声音说：“回去也麻烦少八卦，和她也别说其他的。”陈述，却也是强硬。
　　课代表笑了声，“放心，我没兴趣当喇叭。”

　　今天小男孩虽然没闹，但临近期末作业太多，还是没讲完，于是他又延迟了半个小时。回来的时候，课代表已经走了，而康仑还坐在桌子边。
　　累了一天，一回来就看到她在那，感觉真好。他不由得心一柔。
　　他坐到康仑边上，可她却只是昵了一眼，故意又把视线转回了书上。
　　他也不急不忙，手往脸上一撑，歪着头突然撒娇：“看书看书就知道看书，书哪里有我好看呀？”
　　这突如其来又似嗔怪的话着实把康仑吓了一跳，顿时小脸通红，“你......！”
　　聂舜之笑着把她手里的书一抽，“好了别学了，看了一下午了多累啊。”他把书放到一边，问她：“怎么样，他讲得好吗？”
　　“很好。他的很多小技巧很讨巧。”他找的人果然很靠谱。
　　“那就好，没算白找。虽然到期末考没多久了，但多讲讲总归有用处。”聂舜之笑笑。
　　康仑说：“我觉得已经很好了。我其实挺喜欢化学的，虽然考得并不怎么样，但总觉得没那么挫败。”说着还自己笑了两声。
　　聂舜之看了眼“没收”的书，发现又是英语。这家伙，这么喜欢英语的么。他随手翻了翻，问道：“你以后想念英语专业吗？”
　　康仑想了想，“确实，考虑过。”
　　聂舜之点点头，倒也没再问什么，毕竟这问题对她而言还有点早。
　　他煞有其事地拿起了她的英语课本看了看，和他初中用的并不一样，勉强还算能看懂。
　　“你在读课文？”他问。
　　康仑摇摇头，“老师叫我们翻译。”
　　“那我问你一句，你翻？”没等她反应，他就读了一句：“Over the last 2 million years,volcanoes have been depositing lava and ash in particular areas of the globe.”
　　他的发音还是意料之中的好听，可能得益于他本来就好听的嗓音吧。康仑也本能地张口翻译：“在过去的两百年里，火山在地球的特定地区中沉积了熔岩和火山灰。”
　　聂舜之挠了挠下巴，说：“中先书用的这么难的吗，初二就学火山灰这种词了。”
　　康仑说：“这书是英美文化课用的，比考试用的教材要难些。”
　　聂舜之叹一口气，现在的孩子学得可够多的。
　　然后，又继续了。

　　一句接一句，他发现，康仑翻译得越来越起劲，她貌似喜欢很这种方式。
　　他喝了口水，笑说：“我们这还挺像同声传译。”
　　“嗯？”
　　“我说一句你翻一句。”
　　康仑反应过来，笑说：“好像是有点像，但那个很难的，要求太高了。我们人的注意力集中极限最多是十五到二十分钟，可这二十分钟的任务却是要求注意力极度集中，不仅是边听边翻，更要预判说话者的意思，快速组织语言。而且他对各个行业的词汇量都有着相当的要求，同时一辈子都不能懈怠实践，否则能力很快就会衰退，衰退，也就意味着淘汰。”
　　听她洋洋洒洒说了一大段，显然看得出她曾经去了解过。
　　聂舜之挑了挑眉：“你喜欢英语，有什么怕的。”
　　康仑还是摇摇头：“没敢想，那都是顶顶尖的人才。高薪，缺口大，自然能想见有多难。”
　　“你喜欢不是吗，那就去试试啊。”
　　她看了看他，忽然笑说：“看来你是个很敢闯的人。”
　　“是吗，我倒没想到你这么多顾虑，为什么这么没信心？”
　　沉默了一会儿，康仑耸了耸肩，像是一种奇怪的自我审视：“因为......我太平凡了。”
　　聂舜之低低地嚼着这两个字，“平凡......么。”

　　是，人世间，有几个人会觉得自己不凡呢？儿时的满分高分，轻而易举得到的夸赞，总给了我们狂妄，相信自己能够征服天地。可当生活循序渐进，自己走得更远时，却好像发现，路短了，原来自己也是这么容易就累了。于是承认，自己就是平凡的，那么多不甘，都被一次次捶打变形，成了那么多不会，最终拼成了自己的平凡。
　　但好歹，平凡不是平庸。
　　聂舜之觉得，这只是个中性的认知，而非消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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