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

作者:大风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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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大阁老一向身法矫健,转瞬间便风一般地来了。

      暨绪也不绕弯,一挥手让左右退下,照面就问:“二舅可知大舅现在何处?”

      “陛下问这摸不着影的人做甚?”大阁老脸色一变,“难道荆虔不肯做结谊的仪官?”

      暨绪叹服:“二舅英明。”

      大阁老胡须一抖:“这词儿岂可由君王对臣下说。老臣万不能受。陛下着实平日里待下忒宽,才会让荆家小儿这等逆臣蹬鼻子上脸,无法无天起来!陛下让他做,既是君王之命,又是与他恩典体面,只当叩首领受,焉有如此道理!”

      暨绪道:“舅舅消消气,寡人也是想着,荆虔与寡人毕竟是平辈,若是能找大舅回来,自然更加体面。”

      大阁老双眉一抬:“那老东西能在这样场子上添体面?!陛下恕老臣无状,让他上怕要砸了场。”

      暨绪一时无语。

      他大舅修极朗奇,乃东初国大宗伯,官阶同于师仲和二舅,国中祭祀、仪礼本应都归他执掌。荆虔、介言其实也都是他属下。

      只是……

      暨绪道:“大舅半仙之身,不凌弱,不杀生。”肯定下不了手打纯素,若是摆出架势来,也是相当的风姿卓然。

      大阁老抚着长须:“但陛下怎么让他站上去?恕老臣做不到。”

      暨绪微笑:“二舅这话忒自谦了。除了您老人家,怕是天下没人能劝得了大舅。请二舅帮一帮寡人。”

      大阁老看着他的脸,无奈叹了口气:“不是老臣犯上推脱。只是他自上月在林子里打了一帮小娃娃后,就不知道荡到哪里去了。老臣想抓也寻不着人影。”

      暨绪道:“大舅从上月起,便不在京内?”

      大阁老道:“正是,不知钻去哪个山洞了。”

      暨绪再问:“一直未曾回来过?”

      大阁老冷笑一声:“老臣在京城周遭与王宫外各布下了天罗地网。他即便化成只蜜虫,也别想偷摸混进来!”

      暨绪的眉稍跳了跳。大舅是当下朝中,除他之外,唯一一个在天元宫待过的人。

      大舅原系天元宫气修掌座,与同门在修习心法时有了分歧,拂袖离开天元宫,每隔十年,约上一架。暨绪在天元宫修习时,托大舅的福,得到了众师们许多一言难尽的厚爱。

      若大舅不曾回来过,那报信蜂们肯定不是他打死的。

      大阁老又道:“陛下不必烦恼。老臣再去着力地搜一搜。仪官一职,定还有恰当备选。”

      暨绪望着大阁老:“本来若是二舅肯担此任,寡人何须寻他人。”

      大阁老慈祥地含笑一叹:“陛下太抬举老臣。但老臣管着些刑律,秋职之身,涉庆典仪礼恐有不吉。说来,大宗伯确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他这个人实在不着调,虚食俸禄,真真形同摆设,有负圣祖皇帝、先帝与陛下!”再又痛心摇头。

      暨绪宽慰:“二舅安心,人选寡人自另有对策。大舅与二舅便如朝中梁柱,有两位舅舅在,寡人便可放心。”

      暨绪与王兄端缘并非一母所出。因此一向有议论,暨绪将两位舅舅抬至大宗伯与大阁老之位,是为与师仲分庭抗礼,压制太子与先王旧臣势力。

      对此等说法,暨绪嗤之以鼻。

      他王兄之母先贤慈王后新静氏是父王游猎时偶遇的山野女子。这可怜的女人进了宫后遭尽群臣反对。父王娶了新静氏的近千年间再未纳过其他妃嫔,但新静氏一直没能被封为王后,寿终正寝时,身份仍是静贤大妃。待到王兄即位,方才追封其母为后,重修灵殿,神位得以入太庙,只能位于西侧配殿下首。正殿上首与父王神位并列的,是暨绪的母后修极王后。

      王兄刚生下来时,亦备受群臣质疑,甚至有臣子上书,请测太子灵根,怕凡女的俗血坏了王室灵脉。

      新静氏过世几百年后,暨绪的父王方才迎娶了名门修极氏的千金为后,但又有臣子议论,修极氏权势过大,非东国本土望族,与别国联系过深,太抬举他们恐有隐患。

      之后暨绪出生,再经历父王母后驾崩,王兄即位等等,直至暨绪登基,暨绪惊喜地发现,不少昔年质疑王兄母子的大臣,竟摇身一变,成了坚决拥立太子的忠良,可能多年前劝诫父王不可让修极氏权力过大的人中也有他们。

      他算是瞧明白了,这群人许就是爱抬杠罢了。

      大阁老长长一叹:“陛下着实太过抬爱老臣。老臣已是风烛残年,随时都将去侍奉先王,怕不能再多为陛下分忧。老臣逾越,还要再唠叨两句陛下不爱听的话,陛下为图大业,可自甘委屈,与那北地罪人结谊。然续王脉、延国祚亦是国主之责。良花解语,阴阳相济,陛下劳于国事,也该有个枕边相伴之人……”

      暨绪应着:“嗯嗯,二舅说得极是。只是姻缘天定,不可强求。婚不合,多少夫妻仿佛陌路仇敌。倒不如慢慢寻个喜好性情都相投的了。”

      大阁老再唤了一声陛下,眼眶竟泛了红:“老臣只是想,若老臣与大宗伯都去侍奉先帝了,陛下在世间,仍能多有几个至亲。陛下登基数百年,只独宿清心殿。千万年来,天下哪有一个王上如陛下这般?”

      暨绪再颔首:“寡人知道二舅的苦心。”

      大阁老抬袖拭了拭眼眶,颤巍巍地告退。佝偻的背影,蹒跚的脚步,仿佛下一刻就将元神升天,躯壳归地。

      暨绪十分想大喊一声“大舅!”欣赏一下二舅瞬间旱地拔葱,苍鹰扑兔的身姿,然国主不可轻戏重臣,他只能寂寞地再端起茶盏。

      幸而众臣从不肯让他轻易寂寞。

      边乘立刻就在门外禀报:“陛下,掌礼令有要事须禀,已在外候了多时了。”

      暨绪咽下茶水:“宣。”

      掌礼令殷忞入殿,手捧一匣。

      “陛下,西太子单独送来一份贺仪,另附一封亲笔贺信,曰请陛下亲阅。”

      暨绪瞧了瞧那只纹饰精美的白金长匣,人真是禁不起惦记,才刚怀了怀旧,就把旧人召上门了。

      “罢了,呈上来,让寡人看看写了什么好词。”

      殷忞遂将长匣呈上,暨绪示意内侍先把匣子放在案头,又道:“寡人正也要着人请殷卿前来。天元宫的赞金,可已送过去了?”

      殷忞回禀:“前日呈报款项陛下批复后,臣便立刻送过去了。”

      暨绪点了点头:“寡人想着,天元宫新添许多同门后辈,众师必更辛苦。我东初既为四境之表率,助天元宫多为天下栽培未来之栋梁乃份内之责。赞金,或可再追加一些……”

      殷忞抬首,通透地问:“陛下是否思念起昔年在天元宫时的情谊?”

      暨绪摸了摸下巴:“不错,寡人胸中些许文墨,皆托赖众师的教诲。每每夜深人静,不禁忆起众师音容。”

      殷忞道:“陛下可要臣等代为传达?”

      暨绪轻叹:“寡人总想着,请众师来东初一见。然恩师众多,皆都请来,耽误了同门后辈们的课业,便不合适了。又思太座到任以来,寡人唯与之鸿雁来往,从无缘面会,亦是一大憾事。不如趁寡人结谊之时,请太座到此。一则得结当面之缘,二来见太座便如见众师,成全寡人思念之情。”

      师仲撂挑子,荆虔请辞,大舅摸不着人影。暨绪忽然想到,这世间,还有一个人,身份不俗,上得台面,来做结谊大典的仪官,份外体面。

      天元宫,当真是寡人的福地!

      殷忞道:“陛下深意,臣听得热泪盈眶,想来太座与众师闻知更将感怀。只是天元宫甫添新生,太座更日理万机。臣唯恐太座将回辞难能抽身。”

      暨绪温声道:“那卿看,寡人须拿出多少诚意,才能打动太座,使他得空前来?”

      殷忞皱眉想了一想:“臣一向只是代陛下传递书信,从未见过太座。唯觉太座行事深不可测。不知到底须多少。陛下可要臣委婉地先行打探?”

      暨绪悦然一笑:“爱卿甚知寡人之心!便依卿所言。只是,须速速。”

      若是上任太座,暨绪想都不会想。老头子铁定两把撕碎请柬,淡淡一笑,任其随风而去。

      但而今的无穷太座,暨绪自觉尚有几分把握。

      前任老太座乃仙风道骨一高士,心中唯天道学问,求证得无上仙法脱凡胎。今太座可算坦荡磊落一君子,眼乐看金山银海,为铺出学宫排面最风光。

      回想昔日闻得老太座飞升之讯,暨绪遣使相贺,礼箱堆满几车。据说当天阴云密布,时有雷鸣,还好老太座未有仙身亲现,一道电光将东初贺礼劈成粉尘。

      暨绪听使臣回禀,乐得不行:“众师也是舍不得太座,竟糊涂了。寡人与西边那厮一向不入他老人家眼,寡人先时交代过尔等,祭礼仅表心意,不计较位置,堆在角落里亦可。何必将寡人和西边的东西摆在正当中气他?”

      使臣回道:“非吾等要求,是新太座说,陛下与西太子的身份在这里,祭礼又这样隆重,必须放在正中上首。”

      暨绪惊讶,哪位师尊竟如此识得大体?

      “是了,寡人还不曾问,哪一门的掌座接任了太座之位?”

      按照天元宫的规矩,若掌宫太座飞升或离世,须得等到拜送大典之后,方才公布新太座人选。暨绪先前遣人打探,天元宫半丝风不漏,令他着实好奇。

      使臣道:“回禀陛下,新太座非天元宫众师之一,臣听闻,是位独自在外修炼多年的长老,刚刚回来接任的。”又呈上一方小匣。

      “新太座还着臣转呈一函与陛下,表问候之意。”

      小匣自动飞到暨绪手中,匣盖上掌宫太座的法印银光闪烁,匣身化为虚无,唯留一卷函帛在暨绪掌内。

      暨绪展开,入目一笔清逸不俗的好字,写得却是圆融和乐之言。谦谦致礼,切切问候,相叙浓浓情意,末了附言,天元宫又进新生,翻修殿阁,想来大王亦会喜见宫学崭新气象。

      使臣道:“太座那边还让臣转禀陛下,修扩宫学的赞金,陛下随意即可。不论多少,都在功德石上留有芳名,供后辈同门感激。”

      暨绪道:“名字的先后,具体怎么个排法?”

      使臣道:“臣不知,但这次祭礼……陛下与西太子并在礼单第一。”

      暨绪含笑:“寡人晓得了。”垂目看向帛书上落款。

      无穷。

      名字有趣,人也有趣。

      殷忞沉着地领命:“臣定在今明两日内打探得个大致,禀告陛下。”又微抬起视线,“请教陛下,诚意……可有大致的限度?”

      暨绪揉了揉眉心。

      与无穷太座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他深深体会到太座当真人如其名,待金钱如无底洞,永无穷尽。

      “先看看太座那边的意思,寡人暂没什么想法。”

      暨绪相信太座的慧根。

      一切无穷尽的久远,皆是长短多少的累积。

      只要送寡人一个面子,寡人自也会还一份满意。

      给个价,一切好谈。

      殷忞又深深一礼:“臣明白了,臣这去办。”

      暨绪露出满意的微笑,看着殷忞离去。又命左右续上一壶宁神静气汤,再涂上两太阳穴醒脑膏,这才启开案头的白金长匣。

      匣子里躺着颇厚重的一卷金灿灿的帛书,端首钤着西太子的印封。

      暨绪揭开印封,打开帛卷,雪白纸上,有一根线。

      暨绪继续展开帛卷,长线延又延,露出了两片叶。

      再展,再两片叶。

      接着展,又露出一朵大花,填涂蓝色,一盏小菊,蕊黄瓣白,菊偎在大蓝花瓣下,茎蒂交缠。

      暨绪抬手一甩,帛书飞到半空,刷拉尽数摊开,放出灿灿金光。

      只见两侧长藤结着双双花菊,簇拥正当中一个硕大鲜红的囍。下方空白处龙飞凤舞几行字——

      「恭贺东初北顺喜结良缘。
      舍身图业,可赞可佩。
      谨祝万年好合!

      愚兄西极商昊」

      暨绪一甩衣袖,拍案冷笑,帛书碎作粉尘。

      “来人,将殷卿唤回来,着他拟书致西国,就说寡人虽将与北顺公结谊,然孑然孤家,千岁寡人,深觉帐内寂寥,被中空虚。念昔日与西太子同窗旧情,寡人也不嫌他年纪大,皮肉糙,便以礼相聘,请纳太子入我东初内宫,封西殿才人。将书函配大花鸭子一对,活兔两只,糕饼两盒,给西国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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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实不相瞒,我写这章的时候卡了。
    卡了快一个星期。
    这么平的一章,我为什么会卡?我也很不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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