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心馅儿

　　许行之从这边经过的时候，看见学校那长廊郁郁葱葱后面站着两个姑娘，正在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些什么。
　　陈主任让他去帮忙拿高三年级要用的试卷，顺带改一下上次月考的卷子，他无暇去顾忌两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匆匆扫了一眼，看见了她们身上那熟悉的校服。
　　致远中学，高三部，专属紫菜蛋汤校服。

　　许行之刚要从这个长廊里离开，忽然听到那其中一个姑娘嘀嘀咕咕了一句：“她回来了？”
　　“哪个她呀，”另一个姑娘捂着嘴笑起来，道，“人家啊，跳楼自杀抑郁症，可好着呢。哪天发疯了也不知道，你可得躲着点儿……”
　　说着说着那话里头就带了几分轻蔑，冷冷地道：
　　“——姓陆的那个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行之离开的步伐微微一顿。
　　那两个姑娘像是被惊住了，跟仓鼠一样抬头才看见是他，勉强笑了下，互相对视了一眼，生怕给他留下什么坏印象：“许、许神……”
　　他没回应，走了。

　　-
　　七月末，高二刚升高三，上一届高三才刚走，是最浮躁的日子。
　　校园四处都有蝉鸣，从那头到这头，从这头到那头，夏日里的植物都格外有生机，郁郁葱葱得都往上钻。

　　高二和高三部的年级室在教学楼左边儿的二楼，许行之赶到的时候陈主任已经坐在那里开始改试卷了。他低下头，喊了一声：“陈班。”
　　陈主任姓陈，高三A班班主任，倒不是年级主任。因为常常在嘴里挂着自己能成为年级主任的话，所以被取了个外号叫“陈主任”。
　　但是在他面前，还是得喊一声“陈班”的。

　　陈班“嗯”了一声，扶着自己的眼镜，转头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学生，眼里的神色暖了不少：“坐吧，”他指着旁边的那个位置，道，“卷子都送来了，你对着答案改吧。”
　　许行之应了一声是。

　　他们高二升高三，六月底组织了一场摸底考试，是在分班后举行的，算是摸一下底子，然后按部就班地针对性复习。
　　许行之看着电脑上的那些个试题，对着改了不少，忽然听到旁边陈班喊他，说：“你认识那个叫陆六的姑娘不？”

　　这是他第三次听见这个名字了。
　　许行之握住鼠标的手顿了下，若无其事地道：“不认识。”
　　“……哦。”陈班点了点头，道，“不认识也好，那姑娘……不省心的。”

　　具体是个怎么不省心的法子，倒是没说出来。许行之抬起眼睛看他，陈班这意思是不愿意说了。
　　他们批改卷子的速度很快，基本上一目十行。许行之从小帮惯了，也就跟老师的速度差不多。一两个小时后，这事儿就算是成了。

　　等全部试卷都批改完毕后，陈班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干得不错，以后有机会请你吃饭。……等我当上年级主任……”
　　许行之道：“陈班，你先当上再说吧。”
　　听到这怼人的话，陈班倒是不气，反而哈哈大笑，道：“也是。”

　　他帮完了班主任批改卷子，时间也差不多了，午休时间结束，该去上课了。
　　许行之同陈班道了一声再见，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掀起帘子的时候，忽然看见外头站着一个姑娘。

　　那姑娘也跟之前见的两个一样，穿着紫菜蛋花似的衣服。新高三的校服都是这样，全身紫色的，多一些金色的布条花边，一群人聚在一起，远远看去，就像是紫菜蛋花汤。
　　原本这不该吸引他的注意的，但是那姑娘左胸上却贴了一个白色的布条，上面明晃晃用墨水写了两个大字：
　　“陆六。”

　　许行之低头看了她一眼。
　　这几天听这个名字听了这么多遍，可算是见到真人了。
　　他心想，不动声色地将帘子掀起，微微低头看她。

　　那姑娘不到他肩膀头高，个子有些矮的样子，看见他这样的动作，原本疏离阴厉的眉眼柔和了几分，低声道：“……谢谢。”
　　然后一侧身，就走进了办公室里头，朝着还在整理卷子的陈班直直走去。

　　但是从始至终，都没给他一个正眼。
　　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过。

　　-
　　“……既然你回来了，就好好学习。”方才对着许行之格外温柔的陈班沉着一张脸，紧绷着，审视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儿，道，“别整天搞那些人五人六的事情出来，学校就是学习的地方，高考有多重要……”

　　刚才坐着许行之的地方，陆六正低头坐着，双手交叠在一起。
　　她额前有着细碎的发，阻挡了她那双眸子。但是那双眼反而是遮起来才好，太刺人，也太阴沉。
　　瞧那漫不经心的模样，似乎是一句话都没听进耳朵里去，反而是在玩着自己的指甲。

　　陈班的语气又严厉了些，扬起声音，道：“陆六！”
　　女孩儿这才慢慢悠悠地抬起头来，冷冷清清看他，气势反而不弱：“我知道。”

　　这么好说话，倒是让陈班一愣。
　　陆六顿了顿，垂下眼帘，道：“我知道，学——习。”
　　那最后两个字被她咬的有些重，像是刻意的一样。

　　陈班气的不行。
　　他刚想再说几句，却发现陆六猛地夺过办公桌上的一支油性笔，在自己左胸的白色布条上唰唰写了几个字，然后将笔“哐当”往桌子上一放。
　　动静很大，惹的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往这边看。

　　女孩儿抬起头，用右手指着自己布条上的字，毫无感情地咬重了气息，重复一遍：
　　“高三A班，陆六。”

　　陈班：“……”
　　他真的是有些头疼。男孩子刺头也就算了，偏偏来了个女孩儿。
　　打不行，骂也太重，怎么做都不合常理。

　　正当气氛僵持着的时候，有脚步声响起，哒哒哒的。
　　陈班抬头，那本应该离开了的许行之走进来，他将方才陆六用过的笔拿到手心儿里。
　　做完这一切后，他抬起头来，冲着人露出一抹温润平和的笑：“笔忘记拿了。”

　　又低垂下头去，看着那下巴绷的紧紧的姑娘，兀自笑的更温和了些，道：“你好，陆六同学。”
　　-
　　外头风还是有些大的。
　　陆六和许行之从办公室出来，并肩行走着。许行之在走路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侧头去看一旁的那姑娘，不到他肩膀高，眉眼总是冷冷清清的。
　　他们手上都抱着一叠试卷，是用来分发给高三A班的所有人做题的。许行之低下头匆匆看了一眼，觉得都十分简单。

　　他走了几步，女孩儿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许行之转头，对她说：“你手上的东西太重了，给我吧。”
　　陆六眯起眸子，又扬起眉，细细地盯着他。半晌后，才将手上所有的卷子直接放到他怀里，道：“那你可要接好了。”
　　面前的男孩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格外斯文，长得一副极其好招惹的样子。

　　陆六不喜欢这样的人。
　　她抱着胳膊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好戏。

　　陈主任发的试卷可不少，两个人搬都有些吃力。如今全给了他，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能不能行。
　　许行之没有一丝一毫吃力的样子，目不斜视地道：“陆六同学，跟上。”

　　陆六手上拿了块石子，扔的老远，“叮咚”一声，觉得无趣。
　　她冷淡地撇头，上前，从对方怀里拿回了属于自己的那份，懒洋洋地开腔：“喂。”
　　许行之撞见了那一双阴沉浮动的眸子。那姑娘淡淡地抬头，警告他道：
　　“别靠近我，好学生。”

　　就像是凶狠的小兽朝着侵入者露出了尖锐的小牙一样。
　　许行之无声地笑笑，道：“跟上，陆六同学。”他看着少女有一些想远离他的意味，笑起来，道，“你不知道去A班的路的。”

　　-
　　回到班里的时候，只听见外头蝉鸣阵阵，里面的每个人都趴在桌子上，神情恹恹的。
　　还有一些刻苦的同学在埋头做着额外的试题，休息的时间都不愿意放过。许行之明显感觉到身后跟着的陆六身体僵了下，他抬头看着那高三A班的招牌，扭头冲着陆六好脾气地道：“到了。”

　　她唇线紧绷了下，抿着唇，有些冷漠。
　　许行之往前走，走到讲台处，将怀里的试卷都放在上面，动作很轻。
　　陆六抬起眸子，盯着他。
　　他冲着她一笑，指着最后排的那个位置，道：“不想惹人注目的话，就过去吧。”
　　那边有着两个空位，许行之指着左边的那个道，“喏，最里面那个。”

　　陆六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她把试卷放在讲桌上，一言不发地朝着那边走去。和许行之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轻声道：“我不会谢你的。”
　　许行之还是冲着她笑，温温和和的，道：“哪里的话，都是同学。”

　　-
　　陆六这趟来的丝毫不惹人注目。
　　学习的懒得看她，睡觉的更是睁开眼又迷迷糊糊睡去了。她坐在最后排，也是最里面的那个位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右手托着腮往自己左边看去。
　　未来的同桌似乎是个书呆子，桌面上放着一本五三，那紫黄色的封面看的她牙疼。

　　除了满满当当的书本，就桌子里没其他的东西了。
　　应该是个女生。

　　她什么也没带，书也好，笔也罢，倒是右边的口袋里放着一个手机和充电宝，就只好歪着头，准备去看手机。

　　一条新信息蹦出来：
　　【到了吗？去学校记得好好学习，这一次再闹，妈妈就不帮你了。】

　　陆六看着那白底黑字，慢慢地，冷笑了一声。
　　她到底什么都没说，将那消息删了，正准备闭目养神，肩膀就被轻拍了下。
　　没什么兴趣的扭头看去，却在看清楚那个人的脸的时候微微睁大的瞳孔：“……四眼仔？”
　　对方听到这个称呼微微眯起了眸子，半晌又温声回答他说：“陆六同学，我叫许行之。”

　　“……哦。”
　　许行之伸出手指，道：“我都记住你的名字了，你也应该记住我的了。”
　　“……哦。”陆六盯着他，眼里没什么神采，“四眼仔。”

　　她没有兴趣和他在这里闹。
　　陆六收回手，右手托着下巴，望着外头的秋色，开始发呆。
　　肩膀又被轻轻拍了一下。
　　她有些不耐烦地转过头，眉眼浮现了一些薄怒，道：“你干——”

　　对方依旧是好脾气的，温声对她说：“忘记说了，我也是你的新同桌。”他从陆六旁边的课桌里抽出一张白纸来，拿着墨笔在上面唰唰写了几个字，修长的手指夹着，白纸递过来。
　　上面还是清清楚楚，端端正正的两个字：许行之。

　　对方微微眯起眸子：“这下……总该记住了吧？——陆六同学。”
　　陆六：“……”
　　和同桌自然是有必要打理好关系的。
　　她这样混，没准哪一天就被逮住了扔去办公室罚站。没个好同桌望风是不行的，省的哪一天连班主任绕到身后自己都不晓得。

　　陆六忍住了心头的暴躁，心情复杂地接过那张白纸，道：“……可以，许同学。”
　　还真他妈的有缘分。
　　对方白净的脸上依旧是风淡云轻的，那双眸子看着她，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许行之看着她空空荡荡的课桌和课桌里面，露出略微思考的表情：“陆六同学，你的书呢？”

　　陆六：“……忘带了。”
　　走到半路，觉得烦，全给扔了。

　　她懒得说出真相，又撑着下颔，扭过头，打算眯一会儿。
　　这一次，肩膀又被拍了下。
　　陆六忍着怒气，道：“这次又是为什么？”

　　“新同桌，”许行之干脆地从自己的课桌上拿起一本书，正是方才陆六看到的紫黄色五三，眸子里露出诚恳的神色，“这是我送给你的，作为认识你的礼物。”
　　陆六：“……”
　　许行之：“我觉得你满身的紫黄色和这个封皮，特别的搭。”
　　陆六：“……”

　　她忍着极大的怒气，才没起身将这个三好学生一把推开，眉眼里全是戾气。
　　是个人都知道她现在不好惹，偏偏面前这个男生还一副格外温和的模样，简直是不知好歹。
　　刚准备开口将他弄走，就听见外头叮铃铃的响起了上课铃，前面教室出口处有老师在慢悠悠地拿着自己手里的教辅书朝着讲台走来。
　　陆六松开了揪住许行之衣领的手。

　　她眯起眸，一字一顿地告诫他道：“别来烦我，四眼仔。”
　　话里话外，都是轻蔑和冷漠。
　　对方脸上依旧是挂着温温和和的笑，轻声道：“上课了。”
　　陆六松开手。

　　这一节是数学课，老师是个半地中海的中年男人，说话也让人昏昏欲睡的。
　　正值下午，外头蝉鸣不绝，分外的炎热，里头的人不少已经打起了瞌睡。
　　陆六依旧是托着下巴朝着外头看，若有所思。
　　她看着那边有一只蜜蜂在慢悠悠地飞着，进来了估计会引起骚动。

　　陆六伸出手去开窗。
　　肩膀上忽然搭住了一只手，她扭头，许行之冲着她笑。
　　他的声音几乎是和上面地中海老师的声音重叠的：“sin公式还记得多少？”
　　陆六：“……”
　　老子要逗蜜蜂，你他妈跟老子谈学习。

　　她偏过头，靠近了许行之，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暧昧的低声说：“sin公式我记不得，但是我却记得它的另一个意思——”
　　她眯起眸子，笑意却不达眼底。
　　“罪恶，也就是……罪孽。”
　　这话带着深重的威胁性，她眼底也翻滚着浓浓的敌意和不满。
　　面前的清秀少年“唔”了一声，却跟没看见一样，点了点头，道：“陆六同学，你英语还不错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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