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鉴

　　二人一路拉拉扯扯地到了皇宫门口，似乎越靠近这里，风雪就越大，已经隐隐有了肆虐起来的意思。大雪纷飞中一座巍巍峨峨的建筑物拔地而起，让人感到说不出的震撼。
　　沈默有些疑惑：“就这么直接进去吗？”
　　“难道还要买门票？”余弦反问了回去，不知手上掐了个什么决，二人就那么在守门士兵的眼皮子底下走进了皇城。

　　余弦转过身说道：“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有人来接应。”

　　果然，不一会儿，远处颠颠地跑来了一个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
　　这男人和余弦好像很是熟络，一把握住他的手，满脸堆笑道：“余先生您可算是来了，这妖…这妖在下实在是拿不下。”
　　说着还抹了一把额上虚无的冷汗，像是要展示他收妖收得多么艰辛，然而沈默看着他曼妙的胴体，实在是想象不出来他艰辛在哪里。
　　男人一路引着二人向前，顺便简单叙述了一下雍城的状况。

　　原来这城中自现任皇帝登基那时起，就开始每月十五下一场大雪，持续三日，无论冬夏。
　　怪不得方才沈默留意了一下，城内似是一株活着的花草树木都没有，大夏天的时不时冻上一场，千年的古树也得死了。
　　而据那民间传言所说，这雪都是因为皇后而起。
　　因为这一朝的皇后，连当了两届。乃是那新皇继了位后，罔顾天理人伦，执意要给他已故的亲爹戴帽子，活生生把原本应该当太后的人封上了皇后。
　　这事儿做的忒缺德了些。虽说先皇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皇后比他这继位的儿子还小上两岁，但这事总是不大光彩的，偷偷摸摸地藏着就得了，这缺心眼儿的新皇帝还非得高调地昭告天下。
　　于是无怪乎民间谣言四起，又赶上了这么一件邪乎事儿，就纷纷说那皇后是妖女所化，迷了父子二人的心智，要惑乱江山。

　　沈默听着觉得有些扯淡，这皇后再怎么样也是皇帝封的，说不定她自己心里也恶心着呢，怎么能一股脑儿的就怪在她身上。

　　那男人又赔了个笑，说自己两月前来到此处，本以为不过是个雪妖作祟，于是就斗着胆向皇上请见了皇后一面。
　　皇帝平时就拿皇后当个宝贝一样，藏着掖着的不给见，连门都不出一个，也是看着实在谣言压不住了才找人捉妖，于是阴沉着一张脸，隔着七八层纱幔让他看了一眼。
　　谁知这一看，他顿时就慌了，皇后身边一点儿浊气都没有，干干净净，分明是个凡人。
　　他这一不小心就带上了诋毁皇后的罪名，捉妖又摸不着头绪，更何况就算皇后真是个妖，他也一点儿看不出来，可想而知这妖的法力也并非他能抵抗的。

　　他一面慌得不行，一面又骑虎难下，于是就一封信送出去，找了个援兵。

　　余弦听完后觉得挺新鲜，嘿然道：“那我们去会会那皇后。”
　　男人朝着他一拱手，缩着脖子道：“先去…先去见个皇帝。”
　　余弦摆了摆手：“行吧。”

　　他领着二人一路直走，直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屋子前，檐下的牌匾上十分大气且直白地写着三个字“御书房”。
　　啤酒肚使了个眼色，门口拿拂尘的老太监立刻会意地进去通传，不一会儿，满头大汗地出来了，示意他们进去，还低声告诫了一句：“皇上今儿个心情不好，说话多掂量着点儿。”

　　一推门进去，果然正座上坐着一个脸色阴沉的男人，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周身气度却不同凡人，举手投足都是养尊处优出来的矜贵，即便黑着一张脸也在尽力克制着自己。

　　或许，这就是王霸之气吧。

　　啤酒肚领着二人有样学样地行了礼，这才开口：“皇上，这就是臣闭关清修多年的师兄，如今他出关了，就赶忙过来捉妖了。”
　　沈默：“……”
　　师兄！？

　　那皇帝估计也是有些不信，狐疑地看向余弦，余弦连忙补上了一句：“凡体肉胎皆为身外之物，我修行多年，容貌早已十多年不曾变了。”
　　皇上这才点点头，挥一挥手道：“那便让宫人领着寻个地儿住下吧，早日降下这妖。”
　　啤酒肚又一拱手道：“皇上……”
　　谁知这时皇帝却猛地一拍桌子：“干什么！皇后的事你想都不要再想！”
　　吓得他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不知这老男人是提了皇后这逆鳞多少次，一开口就让皇帝条件反射了。

　　余弦忙弓腰道：“皇上息怒，皇后娘娘既已见过，那便确无嫌疑了，万万不敢再疑心。”
　　啤酒肚也赶忙把头低在地上，上牙打着下牙磕绊道：“是…是，皇上恕罪，臣是想，臣的师兄比臣强上许多倍，定能还宫中太平，臣便乞骸骨，告老还乡再去修行了，万万不敢再逗留宫中，学艺不精，坏我门中名声。”
　　这是要跑啊……
　　皇帝面色不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滚。”

　　三人麻利地滚出了御书房，啤酒肚抹着冷汗道：“在下…在下真的摆平不了此事，余下的都交给二位了。”
　　说完便又腆着他的啤酒肚，迈着外八字一路小跑，溜了。

　　沈默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问道：“现在怎么办？”
　　余弦叹气：“凉拌。先去会会那个皇后吧。”
　　沈默疑惑：“他不是说了皇后身边没有异样吗？”
　　余弦：“哦，但那皇后一定是个大美妞儿，我想去看看。”

　　……
　　这话说的真是一点儿也不像个弯的。

　　余弦带着沈默脚尖一点，腾空而起，登时就飞了起来，衣袂飘飘，朝着重重宫殿掩映中的一处飞去。
　　沈默：“这是什么武侠小说的剧情！”
　　余弦：“呸，什么武侠小说！”
　　话音刚落，二人落在了一座雕梁画栋的宫殿——的房顶上。
　　余弦鬼鬼祟祟地掀开了一片琉璃瓦，透过那个小洞往里看。
　　沈默内心是拒绝的。

　　按照正常的套路，他们不应该飘到门口直接推门而进吗，再在阳光下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手持利刃，斩妖除魔。
　　现实总是无比的打脸，他们现在别人的房顶上偷窥，直接从武侠小说穿越到了古代刑侦文。

　　出乎意料的是，那座偌大的宫殿里空空荡荡，连个太监宫女都没有，也没看见皇后的身影。
　　余弦有些纳闷，皇后肯定是在宫里的，但为什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皇上也不至于抠门成这样吧，嘴上说着喜欢，一付出就手软的都是渣男。

　　于是看这里边儿反正也没有人，余弦就开始带着沈默光明正大的做贼，两个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进去——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气势要在。

　　越往里走，气氛越发诡异。
　　大殿里光线昏暗，阴森又寂静，走了一路一个活人也没有，却金碧辉煌，像一座金筑的牢笼。

　　终于，走到尽头，是一张同样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大床。
　　绣着金线的纱幔层层叠叠，里面隐约躺着一个人影，听见外面有了动静，却一动不动，活像具尸体。

　　沈默的胳膊上顿时起了鸡皮疙瘩，这皇后该不会早就死了吧，皇上其实是个恋尸癖？
　　余弦把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噤声，右手幻化出了一把长剑，寒光逼人，挑开了最外面那层纱幔。
　　依旧一片寂静。

　　二人试探着向前，许久，床上传来了轻轻的一声：“是谁？”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温婉，在空荡荡的殿内回响，却奇异地并不让人觉得惊悚。

　　二人很默契地没有搭话，静默片刻，帐内又传来了一声极低的叹息：“罢了，是我魔怔了。”

　　自始自终，床上的人影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动也不动。
　　余弦捏着嗓子，拗出了一个女声：“皇后，可是有心事？”

　　谁知这话一出，床上的女子却好像被触到了什么逆鳞一样，登时就激动起来，挣扎着，嘶吼道：“不许叫我皇后，不许叫我皇后！”
　　声嘶力竭，像是用尽全身气力一般，全然不似刚刚那样得体，末了，只剩下几声低低的笑，带着一丝嘲讽。

　　沈默明白过来，刚刚这女子挣扎的时候，不断有金石撞击声传来，多半，她是被铁链之类的东西，生生栓在了这张床上。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余弦暗暗咋舌，这皇帝可真会玩儿。

　　许久，女子似是平静了下来，又端出了那个雍容平淡的声音，问道：“你是谁，来此所为何事？”

　　余弦掐着女音继续和她故弄玄虚：“城内大雪，你可知道？”

　　一声极低极低的轻笑传出。
　　“呵，都是报应。他为一己私欲罔顾伦常，害人无数，这都是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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