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

　　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杭州家里的床上，安神的檀香充满房间，窗外阳光灿烂。
　　“小姐终于醒了，你都昏了三天了。”小伊正好来送药，“先生都担心死你了。”
　　“我怎么回来的？”我坐起来，小伊给我垫了个靠枕，我端起温热的水。
　　“先生听说了后，连夜从广东赶过来，然后把你带回来了，周先生在你昏迷的那天就走了。”小伊给我端上药，来喂我喝。
　　“那哥呢？”我问，我有点事想问他。
　　“先生去处理点事情，马上回来。”小伊用手帕给我擦嘴吧，喂完我后就离开了房间。
　　我看着窗外阳光，突然觉得前几天的事情仿佛就是一场梦，有些细节东西突然也记不清楚了，浮生若梦啊……
　　“婉儿醒了。”没过多久哥走了进来，哥穿着一套西服，额前还有些汗，应该是从哪个正式场合赶过来的。
　　“哥，”我突然觉得哥在我身边，我就可以无所畏惧，安稳快乐，“对不起给你添乱了。”哥扔下任务来找我，大舅大概又会骂他了。
　　“你还知道道歉啊，”哥脱下外套，坐在床前笑着说，虽是责备我，但是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你呀！就是没有吃过亏，家里平平安安的你不待，偏偏跑去危险的地方，下次看你还去不去。”
　　“哥，”我突然就想撒娇了，“这只是意外，凑巧就碰见兵变了，下次不会了。”我笑嘻嘻的说，就怕哥将来不让我出门。
　　哥无奈的揉了揉我头发：“傻瓜，你从小到大又没见过什么，这次把你吓得不轻，你还想乱跑，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你什么。就是当初太宠你了，现在才天不怕地不怕。”哥还是温柔无奈的笑了笑。
　　从小，哥和三舅等就把我护的好好的，不让我看那些场景，不管是菜市口的刑场，还是是暗杀我的血腥，三舅他们都会让我看不见那些场景，所以我的确算是宠长大的孩子。
　　但是这次不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惨死在我面前，第一次看是在1919年，我从英国放假回来，结果碰上轰轰烈烈的学生游行，我听他们的演讲，激动人心，也瞒着哥他们去游行。结果那天军警竟然当街打人，殴打学生，我看着一个男学生被军警殴打致死，还记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那个男生痛苦的大叫，仿佛历历在目。
　　最后我被军警抓住，和几个学生关进了监狱。我吓得不轻，不知道怎么办，最后还是哥找到了我，把我弄出来了，那次之后，过了好久一段时间我才敢看生肉，才敢不用小伊陪一个人睡觉。
　　其实这次还是很害怕的，现在还是心有余悸的感觉。“哥，我马上过生日了，你就回来多陪陪我吧，将来如果我嫁出去了，你就看不到我了。”我故意向哥撒娇，哥向来受不了我撒娇，其实主要还是我想让哥多陪陪我，这样我就不害怕了。
　　“好，我先回南京，派其他人去广州，你还嫁出去啊，谁敢要你啊。”哥温柔地笑了笑，帮我拈好被子，“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哥，”他这样一说，我就想起来了，“为什么要那样处理那些士兵，他们也有家人，如果全部杀了，会不会太残忍了……”我在梦里模模糊糊听到的处理方式。
　　哥愣了一下，轻轻一笑，“这些事你不用管，婉儿，这个世道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哥起身，“好好休息吧。”然后哥离开了房间。

　　几天后的早上，我早起坐在庭院里乘凉，那片栀子花已经枯萎了一大片了，但是芳香依旧，蝴蝶仍在花间飞舞。
　　突然看见周子佩端着一壶茶过来，他回来了呀。他看见了我，把茶端到我面前的石桌上，淡淡的薰衣草香飘出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一边叫女佣拿茶杯过来。
　　“昨天晚上，不知道唐小姐的病好了吗？”他在石桌另一头坐下。
　　“好了，那周先生之后去了哪里？”我还是挺好奇的。
　　“赣南，那里有个军阀要我的军火。”周子佩拿过茶杯，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
　　“……在九江的时候，多谢周先生了。”虽然不想道谢，但是还是说一下吧。
　　“不用谢，唐小姐不是许诺了一个月的房租费吗。”他笑了笑，为什么我觉得有点奸商的感觉。
　　我低头喝了口茶，芳香四溢，一如既往的好喝。“原来周先生的枪法不错啊。”想到他在我身后拿着枪冷冷的样子，直射他人左胸或者头颅，突然感觉背后发凉。
　　“这世道，没有这样的枪法怎么活啊。”周子佩冷笑道，“不是谁都像唐小姐一样高高在上。”
　　“………”怎么感觉他在变相骂我，“可是你有没有觉得你太残忍了？那些人你可以不杀死啊，留他们一条性命完全可以啊。”偏偏你就喜欢一枪毙命。
　　“唐小姐果真是大小姐啊，这样的环境下，如果你给他们一丝生机，他们完全可能在下一秒夺走你的性命。你的所谓善良，不过是对自己性命的残忍。”周子佩冷冷地和我讲，眼神也冷冷的，就像没有感情的人。
　　“…可是，他们也有家人啊，杀了他们，他们的家人怎么办？”我看着周子佩，想证明我的观点是对的。
　　“呵，”他冷冷地一笑，可是我觉得这笑格外的寒冷，更像一种讥诮，“如果有人会考虑这些，这个世道还会是这样的吗？唐小姐，有的时候，你想生，就必须有人要死。你坚持的所谓善良不过是有人帮你残忍。”
　　是吗？我想生，就有人要死……在我二十二岁生日的前夕，我似乎觉得曾经的自己太儿戏了，自己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很多东西都不知道……

　　转眼到了七夕，也是我的生辰。汀兰姐，清辉哥，三舅一家，都来陪我过生辰了。
　　“婉如姐姐！”未晞长高了很多，今年九岁了，三舅妈教的好，一口流利英语。
　　三舅把君子给我带过来了：“现在君子陪着你，不会再无聊的乱跑了吧！”三舅笑着亲切的说。
　　“君子。”我激动的蹲下来摸君子，他现在长得很重了，未晞也喜欢坐在他背上到处跑，就和我小时候一样。君子见到我也很开心，围着我转圈圈。
　　周子佩今天不在，反正我也没打算请他。
　　我们一起在院子里摆上一桌酒席，小伊，三舅妈，汀兰姐一起做了一顿饭菜。配上汀兰姐带上的好酒，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饭。
　　汀兰姐还是一身素衣，但是她的饭菜做的好吃，有时我也会想，汀兰姐到底经历了什么，以及那个我只见过几面的她的丈夫，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又不敢问，怕汀兰姐会伤心……
　　“来，喝酒！”三舅拿起酒壶给我们满上。
　　“婉儿就算了吧，她几乎没有喝过酒。”哥坐在我身边，拦住三舅。
　　“那今天岂不正好试试婉如的酒量。”清辉哥笑着说。
　　“喝就喝！”我决定爽快一点，然后哥无奈，给我倒了半杯。
　　汀兰姐喜欢喝酒，我哥虽然不常喝，但是应酬上，他喝酒也是很厉害的。我抿了一口，好辣啊，我连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他们都看着我笑了起来。
　　我不服，然后又喝，第二口比第一口更适应，渐渐的我也习惯了这辣辣的感觉。不过半杯后，我说什么哥都不让我喝了，“这酒喝多了会醉的，浓度比较大，不能喝了！”哥让小伊给我倒上茶。
　　然后看着眼前他们一个个喝醉，一轮过去，三舅妈就两颊绯红，三舅让她回去休息。又几轮，清辉哥站起来说去后花园透透气走了。然后很多轮后，汀兰姐终于醉了，汀兰姐醉了很安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哥起身把她扶回房间休息。
　　走前我听见汀兰姐软绵绵的声音：“疏桐，我没有醉……”梁疏桐，她的丈夫……

　　“三舅，你还没有喝醉啊，真厉害。”说实在我开始有点头晕了。
　　“嗯，婉儿，今天你二十二岁生日，我觉得应该把这个给你了。”说着，三舅从衣服内侧口袋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一个青色的荷包，“二十二年前，你和清扬被送到家族门口，但是你的母亲和父亲再也没有露过面，那时你才刚刚满月，这个荷包和那块玉佩，是放在你襁褓中一起送过来的，你母亲在走前，拿走了一些东西。但是没有还回来了，所以我们觉得她应该藏在了哪里。”
　　“什么东西？而且我的母亲到底是……”大舅一直在骂她，姥姥对她也闭口不提，三舅也很少说，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我的父母的故事。我接过荷包，里面似乎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上面绣着柳叶，但是背面绣着洁白的栀子花。
　　“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是对我们家族很重要的东西，可惜我们找不到。至于你的母亲……泣露…”三舅看着我，微笑，“你和她很像……”
　　“谁？”三舅突然警觉起来，看着我身后，我回头，只有围墙，三舅走过去，似乎也没有看见什么，笑了笑说，“大概是我喝醉了，眼花了，婉儿，早点去休息吧。”然后三舅走回房间。
　　我看着眼前这个荷包，我的……母亲……

　　《有美一人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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