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庆安旧事
微生收了手里的伞,径直走到柜台前,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吴侬软语,“店家,沏一壶龙井。”
“嘭”的一声,微生手里的银子顺着柜台一路咕噜噜的滚到了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胖老板面如死灰的脸抖了抖,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姑娘...这边请入座。”
伞面上的桃花折叠起来显得有几分诡异的猩红。
微生惆怅地抚着手中的伞,声音里有几分幽怨和缱绻,“都过去了8年了..."
胖老板额上渐渐浮起细密的汗珠,紧闭着嘴唇,避开微生的眼神。
微生语意未尽,声音却骤然抬高,“你可对得起我?当初有些事情你是不是要跟我将讲讲清楚?”
电光火石间按住胖老板妄图伸进柜台里的右手,“哐当”一声一柄银光闪闪的刀应声而落。
店小二听见这边的动静扔下手中的抹布就往微生旁边跑,跑到一半被怀承咔嚓两声卸了胳膊。
这次怀承很是机灵的堵在柜台前,冲着大堂里呆若木鸡的客人们略一鞠躬,板着脸平铺直叙:“家务事,各位客官改日再来吧。”
季峤捡了个靠窗的位置自己给自己斟了一壶茶,看着微生料理“家务事”。
微生略一扫眼,客栈上上下下从墩子到跑堂都被卸了胳臂堵了嘴捆起来分别绑在了大堂的柱子上。
大门吱呀一声堵住了王林最后希冀的眼神。
回过头来,惨白着一张圆脸看了微生半响,眼眶发红抖了抖嘴唇,悲泣道:“夫人!”
微生神色未变,却是沉了声音,抱着桃花伞托着腮:“你可曾想过还能再见着我?”
王林缩着肩膀默然不语,半响,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微生眼底的泪痣。
微生不闪不躲地直视着王林,“今日,我就是来问问一桩旧事。”
桃花伞上的桃花像是猩红的鲜血如同那日遭遇血洗的李府。
王林埋着头,悲悲戚戚,人高马大的汉子此时哭的像个孩子。
庆安十五年,王尧升任户部侍郎,与同僚李常桓一同无意间得知先太子谋逆阴谋,两人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后,本以为这腥风血雨已经随着先太子和其党羽的锒铛入狱而结束,谁知这背后牵扯出更大的阴谋...
微生一蹙眉,“你的意思是当年除了你我还有人在李府。”
王林不知是回忆起什么,哆嗦了一下。
微生观察着他的神色,放缓声音,“那日我与李夫人竹林小聚,你突然闯进李府前言不接后语地说老爷要去问道,我想着定是有大事发生不然不至于让你这时罔顾李家颜面冲进来,谁知当日还没到白云观就传来了李家惨遭屠杀的噩耗。"
说到这儿,微生掩着面,声音一紧,两滴泪就直直的掉下来,啪嗒一声砸到桌子上。
微生抽噎了两声继续说道:“我的性子你素来清楚,虽是姨娘庶出可自幼爹爹宠我事事宠我,从不像苛责其他师兄弟一般苛责我,后来遇见了尧哥儿,他对我也甚好,可这远嫁京城,我一弱女子不管面上怎样逞强可心里终究还是害怕的,倘若...倘若不是你也跟来的话...”
王林闻言面露痛色,像是陷入了往昔的回忆。
怀承从后厨匆匆走来伏在季峤耳畔嘀咕了几句,然后站到窗口守在季峤身旁。
微生撑开伞,伞面朝着自己,手指轻抚着粲然的桃花,神色落寞,“可既是如此,师兄,你最后不还是选择了让我去死吗”
王林如遭雷击一般连连摆手,对喜爱了多年的女人留下了两行清泪,神色痛苦地伏地痛哭,“不是不是这样的...\"
微生靠近他,替王林拍掉身上的几许灰尘,理平王林褶皱的衣襟。
就像年幼时师傅每每责罚完自己之后,就像原先云娘还是自己的小师妹时那样,可以不用顾忌府里上下的目光,也不用忌惮府里是否会存着风言风语。
一声“云娘”隔了若干年今日终于得以破口而出。
微生从袖里拿出一方锦帕,囫囵地擦了擦王林脸上的泪水,脸上的笑容变得单纯而诡异,“那你最后看见我连着那棺木一同烧尽时,可曾念过我是你小师妹啊?”
王林跪着向微生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嘴里不停的重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也不想的...他...他当初跟我承诺过的...他说过不会杀你的..."
微生与季峤双双一对视,眸色一深,紧紧逼迫,“他是谁?”
“他...他是..."
突然,屋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怀承面色一凛立马窜上房顶。
与此同时,一支短箭从小窗直直破风而入。
季峤右耳一动,足下轻点,把挡在王林面前的微生一把揽入怀中迅速向后退几步避开短箭。
王林嘴里呜咽着一口猩红的血,食指动了动,像是想写下些什么。
然后又是一支短箭嗖的一声窜入窗内,直接射穿骨头把王林的手指死死钉在原地。
王林痛呼一声还没来得及留下遗言就断了气,临死前手边落着那把娇艳欲滴的桃花伞。
王林就这么死了。
一箭穿喉去的。
微生摆着棋盘,摆出上次的棋局凭着记忆复了盘。
断然没想到“黄莺扑蝶”里的黄莺其实是云娘。
那么云娘那日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
倘若没死那为何王林见到自己打扮成的云娘为何会是那样的反应?可若是死了,那为什么王林作为知情者脱离单独王家后不声不响也不为师妹报仇?
季峤手里握着一卷书,眉眼低垂,今日一身墨色锦袍更衬得这人五官俊秀,容颜如玉。
面前的八角小炉里燃着香,悠悠地散在空中,把人平白染了几许烟火气。
季峤原来一闲下来就爱看书,可他当初看书的时候好歹还会跟书院里的其他人打趣几句,还会一起斗斗蛐蛐,捉弄一下门口那只天天扑腾翅膀嚼小舌的黑八哥。
可现在呢,这人一坐就能坐一个下午,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好,可就是让微生看了心底有点难受。
当时他在前线的时候莫说是大齐,就是敌国也得赞一声好一个英姿飒爽的男儿郎。
高头骏马,身姿飒然。
想到这儿微生鼻头一酸,摆着棋子的手也慢了下来走到季峤身侧,摇了摇季峤的衣袖,“季峤,我们出去走走吧。”
季峤右手没动,就让微生这么摇着自己的袖子,左手把书卷一合,“想去哪儿?”
微生皱了皱眉,心里飘过几个地点...
春风楼不合适,玲珑斋也不行,脑海里一一跳过的几个地点都被微生一个一个否定了。
这还真是不好选呢。
季峤看微生纠结的神色,笑了一笑,“来京城有段时间了吧,不如今日我陪你去做几件衣裳?”
微生闻言,立马痛快的点头,古往今来没有女人会嫌自己的衣服多。
季峤看微生没有异议,敲了敲窗棂,对在窗子外边守着的小厮吩咐了一声:“备轿,去绸缎庄。”
这是微生第一次和季峤一同乘轿,然后再一次感慨了淮安王府四真的财大气粗。
微生撩开侧边的轿帘,看了看喧嚣的京城西街,转头跟季峤说:“西街人好多啊,比你在的那南街热闹了不少。”
季峤点了点头,“南街住了几户大臣,周边自然也不敢过喧嚣。”
也是,这南街除了季峤这淮安王还有好几家都是在朝廷当差的,这几户人家往那里一落又怎么闹得起来。
微生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季峤聊着天,偶然晃眼发现季峤头上的一抹白与自己头上现在戴的这簪子是一对儿,微生揉了揉自己的脸,心里悄然甜了起来。
须臾,轿夫停了步伐,安静的落轿。
小厮在门外恭敬地开口:“公子,到了。”
微生看着季峤站在轿外向自己递出的手,下意识的伸出手递了过去,可下一瞬间又不自觉的缩了一下手,就这么僵硬地停在了半空。
微生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扶着轿沿避过季峤的手,自己矮身下了轿。
季峤也泰然自若的收回了手,领着微生向里面走。
绸缎庄的老板娘一听门口的人通报说是季峤来了,立即放下手中的活从里间迎了出来。
喜笑着福了福身,“王爷今日亲临,我们绸缎庄可真是蓬荜生辉啊。”眼珠从两人身上一扫,多年的生意浸润使老板娘很有眼力劲的开口,“可是给这位姑娘挑衣裳?前些天才到了一匹江南的天青烟瓷的布料特别好看,我让他们拿出来看看?”
店里的伙计手脚麻利地把布料呈上来,老板娘绕着微生转了一圈,又转向季峤,“姑娘这身段顶好,我们这天青烟瓷满京城是独一匹的,王爷您觉着呢?”
季峤点了点头,“我瞧着这颜色甚是衬你。”
冲老板娘点了点头,吩咐了下去。
然后转身跟微生说道,“就是这还缺了个挂件。”随即从自己腰侧解下一枚羊脂白玉的玉佩往微生腰间比了一比,“这样就刚刚好。”
然后很自然的把那玉佩系在了微生腰间,“这个就送你了。”
微生垂着头,看不清眉眼,季峤原以为这是害羞了,也就没再盯着人姑娘看,转身问老板娘是否还有其他布料。
微生吸了口气,擦去眼角的喷涌而出的泪水。
当年季峤出征之前也这么给自己系上过一枚玉佩,不过那个时候他不认识自己,只是为了救自己这个路过的过客。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