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微生

　　季峤拒绝了左丞同进晚餐的请求，“今日就不必了，不若下次左丞来淮安王府尝尝我府里人的手艺。”

　　左丞这些日子恢复了原来在官场游刃有余的狐狸样，眯着眼睛笑道，“王爷可是要回去陪李小姐了？”

　　季峤也不解释，只觉得微生真实的名字身份只有自己知道就好，“那在下这便告辞了，左丞不必相送，早些回去吧。”

　　左丞见状也就停了脚步，站在门口意有所指，“若是舒妃那胎生下来了，可就给王爷添了个小侄儿，，王爷可还期待？”

　　怀承撑着伞站在季峤身侧，风雪里季峤回身，声音谦逊，长身玉立，“不劳左丞费心，本王自然会好好照拂小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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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景云经常不招微生待见，可说一不二这点倒还是值得一赞。

　　分别后不过两日他府上的人就把东西抬来了淮安王府，由于这物件体型比较大又价值连城，护送的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直接惊动了京城巡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去淮安王府打架呢。

　　微生在藤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冬日里的暖阳，舒服地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今日休沐，可一大早季峤就带着怀承出门了，也不知道又去忙什么要紧事。

　　忽然听见一阵嘈杂声，秋棠慌慌忙忙地奔过来，差点没看见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微生，匆忙在藤椅前一个急刹车掉转过头，“小姐小姐，咱们门口忽然来了不下五十个男子，还惊动了衙役，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事了，现在白管事正带人过去交涉呢！”

　　在淮安王府众人眼里，季峤不在府上能做主的自然就是微生。

　　那背后人来头不小，众人也不清楚派人这般气势汹汹的上门是有何目的，所以秋棠看见情形不妙之后迅速来禀报了。

　　微生“唔”了一声取下遮盖着眼睛的白绫，堪堪睁眼问道，“没看出对方什么身份？”

　　淮安王府的下人都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待人接物上都自有一套培训流程，寻常的乌合之众不需要白管事出面门口的小厮就能处理的很好。

　　可这下不仅惊动了白叔又来请自己，那肯定是对方的身份大有文章。

　　秋棠一拍脑门，埋怨自己这么大的事情一着急竟然都忘记说了，连忙道，“那群人穿着景大人府上的服饰，打头的是在景大人府上管事的。”

　　“景大人？”微生把这三个字在心里回味了一下，“哪个景大人？莫不是景云？”

　　这一块牌匾砸下来刚好落在淮安王府门口，再怎么砸也砸不到这么巧吧。

　　景云是什么意思，是有多想不开居然来淮安王府挑衅了。

　　本来好好的，非要在今天过来找不痛快。

　　微生脸色一沉，掀起裙摆就气势汹汹地往正门去了。

　　要是遇见景云她一定毫不犹豫地上去撕他的脸。

　　秋棠见状急忙跟上，把刚才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

　　原来是那一行人行走威仪统一着装，摆着队形引得不少百姓侧目，从西边到南边一路过来竟也惊动了巡逻的士兵，这层层上报上去衙役们怕出什么乱子这才倾巢出动。

　　微生挑了挑眉，在距离门口几步远的地方，看见淮安王府的管事在跟景云那边打头的寒暄。

　　说是寒暄，白祖心里可不像面上笑得那么好看，“不知您为何非要见微生小姐？”

　　无论自己怎么说，这人就是不依不饶地非要见微生小姐。一个下人带着这么多人擅自登门要见未来王妃，不知轻重，成何体统！

　　对面那人还是不回答只说，“麻烦通报一声，请微生小姐见上一面。”

　　白祖脸色发红收了恭敬，他年轻时练过武，怒气一出身上的压力形成一股肃杀之气，陡然向对面施加过去。

　　白祖的年纪已过知天命的岁数，平日又做着管理一个王府的职位，向来是以平和态度待人，许久没有因一件事动过怒了，而此时却也不再顾及景大人与自己公子的同在朝为官的关系，只想撕破脸皮把这宵小之徒赶出去。

　　正当他满脸怒气就要开口赶人时微生出现了。

　　“白叔，别生气，我来看看这人又有何事非要来见我。”

　　秋棠轻轻搀扶着微生的手臂小心地上台阶，微生安抚地跟白祖说了几句，把人逗笑了才回头打量那个青年。

　　青年五官端正，除了对他人的话充耳不闻以外没有其余不妥，可这充耳不闻却是景云专门交代的，不然他也敢在淮安王府门口做出这样自毁将来的举动。

　　说到底还是个忠心的仆役，没必要对他发火，于是微生的语气好了不少，“可是景云让你来的？”

　　见到正主之后没了顾虑，那人端正的点头回道，“回小姐，是的。”

　　白祖原本消下来的气一瞬间就又起来了，这人刚刚怎么问他都不回答，反反复复就只说求见微生小姐求见微生小姐。过了片刻白祖又自己劝自己说，罢了罢了不要跟一个小辈计较。

　　微生看了眼后面乌泱泱的人头，话语上虽不怪罪但看表情大家可不觉得微生小姐是真的不在意，“有什么事约在春风楼喝盏茶再聊也未尝不可，怎么动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要闹起义呢。”

　　现在门口可不止聚了官家人，不少百姓都站在不远处想看个究竟。

　　那人退步抱拳，“抱歉，不过这东西委实贵重，不敢马虎。”

　　说罢就让出半个身子，四个人抬着一口做工颇为讲究的箱子上前来。

　　一见到这箱子，联想到他们先前的架势，微生眼角一跳，脸色古怪，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这该不会是……”

　　“回小姐，这是《秋雨微然图》，我家大人嘱咐一定要在下将其亲手交到小姐手上，现在任务完成了我等也就先走了。”

　　说完这人鞠了一躬，带着众人又像来之前一样队列整齐地走了。

　　微生嘴角一抽，抱着那口箱子，有几分无奈的转身。

　　两排整齐的队列全部由青壮年构成，他们各个摩拳擦掌，时刻准备着动手。

　　微生额角抽了抽，无奈地摆了摆手，“没事没事，都散了吧。”

　　初来时小伙子们都青涩腼腆，现如今都变成了瞬间就能撸起袖子冲锋的战斗民族，这一转变白叔功不可没。

　　微生把箱子锁在柜子里，小厮们虽然没说什么，可是眼睛都不自觉地望向自己手里的箱子。

　　微生叹了口气，景云到底是自己的师兄。

　　别人都觉得这是为了护送宝贝的谨慎细心才用这么多人搞出这么大阵仗，可微生心里清楚，这完全是景云故意的。

　　他巴不得昭告天下《秋雨微然图》现在在淮安王府里，而且直白地暗示了微生既然自己这么遵守规则，那你答应我的事情是不是也应该快点提上日程。

　　微生暗骂了一句，老奸巨猾。

　　罢了，早点解决了也免得夜长梦多。

　　微生即刻就去了春风楼联系刘叔，也没有忘记嘱咐秋棠派人看着宝贝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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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再从春风楼出来时，天色都暗了下来。

　　天空中飘着小雪，路边的雪被小孩堆成一个个小雪人，雪人手牵手站在路上可爱的紧。

　　微生不由得驻足，停了片刻，望向小雪人的眼神里透着不易察觉的羡慕之情。

　　她的生辰正好在正月初一，那时候谷里漫山遍野都是雪可以玩个尽性，师兄们又都宠着她，每到那个时候总是会为她堆一个很大很漂亮的雪人。

　　现在没有了师兄们，只她一人在京城，此情此景到底也生了几分思乡之情。

　　微生正出神地想着，肩头发顶落上了不少雪花。

　　推着小车卖烤红薯的老伯牵着孙子经过，哥哥带着妹妹摇着拨浪鼓回家吃完饭，拐角店铺的长寿面香的令人垂涎。

　　季峤就是在这个时候从对面的马车上下来的，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穿过街道径直向微生走来。

　　季峤轻轻替微生把肩头的雪花拍落，把糖葫芦递给微生，“一同用晚膳吧。”

　　微生还现在回忆里，季峤的突然出现让微生有一瞬间的怔忡，随即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小梨涡，“好啊。”

　　微生在马车里抱着暖炉心满意足地跟季峤下完了残局，觉得心愿已了，甚是满意。

　　马车一停微生就率先掀开帘子跳了下去，入目是漫山遍野的红梅，炊烟从屋顶袅袅升起，安闲的让人就想在这里安静的一直看下去。

　　季峤见微生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笑道，“可还喜欢？”

　　微生大方的点点头，“很漂亮。”她原先只觉得这处极适合吟诗作对，可现在炊烟又平添了一抹生活气息，让人心里有一种奇异的归属感。

　　季峤边走边道，“已经交代他们提前准备着饭食了，现在应当做好了，天气冷，你一会儿多喝点汤。”

　　微生咬了半口糖葫芦，在季峤身后踩着季峤的步子一步一跳的沿着脚印走。

　　每迈出一步都很慢，只为了恰恰好的和他踏在同一个脚印里。

　　为一个人种了一座山的梅树，建了最漂亮的梅园，那人可真幸运。

　　微生吸了吸鼻子，心底有些羡慕，羡慕这个人能这么幸运被季峤放在心上。

　　季峤掀开帘子，回首就看见小姑娘在雪地里沿着自己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着。

　　成人男子的步子自然与女子不同，步与步之间的间距对微生来说稍微有点大。

　　小姑娘就这么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积雪有电深，迈步有些阻碍，她就这样在自己身后安静地踩着自己脚印，一步一顿，蹒跚地走过来。

　　手里拿着最喜欢的糖葫芦，却都顾不上吃，只专心地低头看脚下，头上用红绳绑了个小辫子，正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摆。

　　季峤失笑，好整以暇地等微生走过来要抬头时才又为微生掀起了轿帘，一同走了进去。

　　一个下午下来微生早就饿了，此刻对着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在季峤的示意下毫不犹豫的开始动筷子。

　　季峤其间不时帮微生把距离她较远的菜夹进盘中，递上小方巾，把凉了的菜撤下去，无形中把微生照顾的面面俱到。

　　等微生吃的差不多，本以为要回府时季峤却说，“你看过后山的梅园了吗？”

　　微生眼睛眨了眨，很快想到那日令人惊叹的美景，自己还放话说这梅园是季峤为自己建的，不由得有些扭捏，手指绕了绕但还是实话实话了，“曾见过一次，很好看，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梅园了。”

　　季峤一笑起身把微生的狐皮大衣递过去示意微生穿上，自己也披上大麾往里间走去，微生把带子系上忙不迭地跟着季峤转过里间又穿过一条门廊，最后停在一个像是观景长廊的地方，可是这长廊的一面被木窗遮住了，只有灯笼照亮。

　　“今日有更好看的。”季峤转过身，面对着微生说道。

　　微生不解地看着他，季峤话音刚落木窗也在同一时刻收了上去，露出了一直遮挡着的全貌。

　　火把照亮了整座山，漫山遍野的梅树都被装饰上了小灯笼，每一棵梅树下都立着一个俏皮可爱的小雪人，或笑或嗔，神态动作各不相同，巧的是为首的前十二雪人要大一些，手里举着的不是别的，正是纸鸢，风一吹这些纸鸢就像是迫切地要飞出去一样。

　　微生猛然间回味过来，今日饭桌上所有的菜色都是她喜欢的，季峤一大早出门应该就是来布置苑安居了。

　　微生把脑海里的想法抛诸于后，甚至刚有的一点季峤带自己来苑安居的懊恼都消失殆尽了。

　　微生很想自私一次。

　　不管着梅园季峤究竟是为谁植的，可今日它是属于我的。

　　十二个雪人手里的风筝是十二生肖为主题的，幅幅精致大气，每一根竹篾都一般长短，对称着构成一幅白鼠戏君图，画法笔痕风流而生动，毫无疑问这是季峤的手笔。

　　微生眼睛有些热，走近了才看见前面的十二个大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折叠方正的纸条，微生拿起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张，上面写着：愿微生心想事成。

　　字迹是微生再熟悉不过的，风骨绝佳，字如其人，微生甚至都能想象出季峤执笔时，低头写字的模样。

　　微生把那张纸条原原本本的折好用力地攥在手心里，片刻后又怕自己把这张纸弄破了又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有些紧张地抬手拆开了旁边的那张，上书：愿微生无病无灾。

　　在微生抱着风筝一个个看过去时，季峤就安静地跟在微生身后，直到微生取下最后一只风筝和最后一枚纸条时，满山遍野燃起了烟火，今夜没有星月，像是为了弥补这一遗憾，漫天的烟火热烈的像浩瀚星辰，点燃了整片天空。

　　微生抱着一大堆东西转身，猝不及防地撞进季峤的双眼。

　　季峤眼神里少有情绪，很多时候虽然也笑着，可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不说话的时候就更是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而此时季峤的眼里少有的出现了如此明显的情绪。

　　是彻底的温柔和认真。

　　季峤接过微生满手的东西，有些歉意，“时间有些紧，来不及做更多准备，明年我再给你准备更好的。“

　　季峤看着面前这个鼻尖红通通的小姑娘，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微生的发顶，郑重的近乎严肃地说，“生辰快乐，微生。”

　　微生眼睛用力地眨了眨，想把眼泪憋回去，可鼻尖一酸，眼泪就这么径直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砸在雪地上。

　　微生声音染上了明显的哭腔，声音都有些抖，小姑娘弱弱地吸了吸鼻子，软软糯糯的，“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辰的呀？”

　　原本微生来了这里就没想过生辰，也一直没有同其他人说过，景云做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大师兄，今日也没捎上一句半句生辰快乐。

　　就算完全没人在意，微生也根本不会有一星半点的难过，可偏偏季峤这么认真地为自己做了准备，微生一下就难受了起来。

　　季峤道，“没有敢贸然问你，今年就暂时在苑安居办了，要是你喜欢，明年我们在京城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辰好吗？”

　　季峤笑了一下，侧首望着满天灿烂的烟火，声音沉沉的，“愿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微生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片段，声音和模糊的记忆中重叠。

　　“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朝朝暮暮有欢喜，愿君常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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