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微生

　　“小姐，小姐，您还好吗？”

　　微生是被秋蕊一叠声唤回神的。

　　最近几日，总是莫名走神，这个迹象不太好。

　　昨日微生夜观天象，发生了些异变，牵连之广，但变化的略有些缓慢。

　　大概再过些时日有些事情就要发生了。

　　齐然山原本枝叶葳蕤，山中老树粗藤盘结，可近日隐隐有些颓败之势。

　　连着淮安王府外的那棵老槐树也开始落叶了。

　　窗外枝头的小雀梳理着羽毛，待梳理完后又扑腾着飞走了。

　　微生按了按太阳穴，心中盘算起来。

　　秋蕊上前，轻轻地把手放在微生的太阳穴上力道适中地按起来，“小姐，您已经好多天没睡好了，可是有烦心事？”

　　微生微阖着眼，放松身子靠在椅背上道:“也不是，可能是还不太习惯吧。”

　　秋蕊一边揉着微生的太阳穴，一边说:“奴婢这些时日看小姐似是不大安心一般，便差了厨房那边煲鱼汤过来，现在秋棠正去端呢。”

　　这秋日能在午后喝一碗鲜鱼汤倒也妙哉。

　　微生闭着眼拿起一支笔，蘸了墨，在宣纸上写了起来。

　　“小姐真是厉害，这闭眼写字还写的如此好，真真是令人佩服。奴婢从前听闻白冉先生可闭眼写字，笔走龙蛇，同睁眼一般无二，当时还以为是虚言，没想到今日见着小姐才知道竟然真能办到。”

　　微生一顿，抿抿唇道:“白冉，可是东苑那位先生？”

　　“是，可奴婢听闻白冉先生昨日便已经搬离东苑了。”

　　“哦？那你可知他搬去了何处？”微生放下笔，用镇纸压住，低声问。

　　“说是要去东瀛小住。”

　　微生无声地笑了，这就对了，天象就是从这儿开始变的。

　　京城，定有一批人要陆陆续续的走。

　　这白冉就是其中之一。

　　——“公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随意转转。”

　　——“随意转转还一个人待在别家屋檐下？”

　　——“谁料下大雨了呢。”

　　你就只是想随意转转可是别人不愿意啊。

　　这下雨变天了，别家屋檐下，又是孤身一人。

　　这次要是没人来接你了可怎么办。

　　人这一生，最怕执念。

　　执念这东西毁人毁得最是厉害。

　　轻则心疾，在心脏上点了个朱砂痣，时时想起来见着了就难受一番；重则舍命，骨头让人打碎了又黏上再包上层血肉，便是不动也是时时疼得要命，若是动一下那更是要了人半条性命。

　　季峤就是微生的执念。

　　旁人就是看看，微生都觉得别人那是在抢。

　　微生把桌上的宣纸拿起来，对着阳光看了半晌，折起来放在镇纸下面压着。

　　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光说道:“你随我出去走走吧，回来再喝鱼汤也不迟，再在这儿待着我怕是要长草了。”

　　玲珑斋在京城名气十分大，王公贵族的女眷颇爱来玲珑斋置办首饰，公子哥儿们也甚爱到此处买东西送给心上人。

　　微生携秋蕊入玲珑斋时有三名妙龄女子锦衣绫罗的正在选首饰。

　　店里的小厮过来招呼，“姑娘想看看什么？”

　　微生转了转手腕上的玉镯并不言语，似是正在思考的模样。

　　小厮见了微生手上的玉镯，有了眉目，颇为自信地开口，“姑娘，我们店新进了一批首饰，我瞧着有几款发簪很是与姑娘的镯子相称，姑娘不若看看？”

　　秋蕊在侧边观察着微生的神色似是有些兴趣，便点点头说道:“那便拿上来给我们家小姐看看。”

　　小厮抖抖衣裳一鞠躬，跑得飞快应道，“好嘞。”不多时，便拿出了四款簪子。

　　微生对着镜子取下自己原本的发簪，戴上一支转向秋蕊，“秋蕊你帮我看看，好看吗？”

　　秋蕊围着微生左右转了一圈，认真地说:“奴婢觉得都没有小姐原本那簪子好看。”

　　微生笑了笑，取下簪子又换回原来那支。

　　铜镜里的女子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甚是好看。

　　“咦，姐姐，她那簪子倒是真好看。”旁边一年纪稍小的姑娘，瞧着微生头上的簪子半响，朝着微生的方向努努嘴。

　　另外两位女子闻言也都转过身来，其中一位白衣女子喃喃道，“我...好像见过这簪子，觉得有几分熟悉。”

　　同行的两位姑娘也都点点头似是也有这样的感受。

　　小厮又拿出几枚扳指放在簪子旁，眼珠咕噜噜一转，倚着柜台颇有几分狗头军师的气质，

　　“这位姑娘头上的簪子可是独一份儿，当初打造簪子的这位工匠，用同一块玉做了两只簪子，一为男子所用，一为女子所用。两只簪子相呼相应，实为一对儿。”

　　微生从新摆出来的几只扳指中取了一只，对着阳光看了看成色。

　　小厮一掩唇，眉飞色舞道:“而且更妙的是，这其中的那支为男子所用的簪子如今在淮安王那儿。”

　　秋蕊眼珠一转，偷偷笑了笑。

　　如今这位微生姑娘是淮安王府里唯一的小姐。

　　公子对她颇为照顾，特赐了自己和秋棠来照顾这位小姐的衣食住行，这保不齐哪日就要换个称呼了呢。

　　微生像是才听说这簪子的渊源一般，抚着簪子，恰如其分地露出一派惊讶的表情:“哦？是吗？”

　　小厮点点头，堵上自己从业多年的信誉和经验，信誓旦旦:“那是当然！我们做这生意多年当然不会弄错。”

　　那帮妙龄少女也是惊讶的很，一粉衣女子与那白衣女子耳语了一番，又攥着白衣女子的衣服冲着微生的方向扯了扯。

　　白衣女子面色微红，踌躇了半天上前走向微生，犹犹豫豫地开口:“姑娘，可否...可否将此簪转卖与我？”

　　微生注视着白衣女子红到耳根的脸，面上露出几分不解，却颇为好脾气地放下手中把玩的扳指，好整以暇地问道:“姑娘你可知这簪子极珍贵？”

　　夺人所好自是理亏，白衣女子面上出现几分尴尬之情，心中也知道这簪子的价值必定不菲，要是寻常人不管是谁拿着另一支她都不会在意，可偏偏就是淮安王...

　　片刻后矜贵地点点头，与刚才那个犹犹豫豫的模样大相径庭，微微颔首，端的是大家闺秀的姿态，轻声道：“自然，姑娘若是愿意卖给我，我绝不会让姑娘你吃亏的。”

　　这左丞的孙女倒还真是对季峤情根深重。

　　微生理了理衣袖，狡黠地眨眨眼，嘴角酒窝渐深，“那姑娘又为何要买我的簪子？难不成...”眼睛里闪出几分精光，刻意压着嗓子戏谑道：“是对我这簪子一见钟情了？”

　　白衣女子被微生一噎，像个被男人当街调戏的小姑娘，刚刚的气势一消顿时溃不成军，面颊通红，嗫嗫嚅嚅半响。

　　细长的手指很是适合戴扳指之类的饰品，微生取了一枚扳指戴在手上，正了神色收起刚刚的玩笑态:“不知姑娘可是欢喜淮安王？”

　　“若是如此，那还请谅我无法顺了姑娘的意。”

　　“哦？她当真如此说？”季峤合上手中的书卷问。

　　“当真，那位姑娘还说…”

　　季峤放下书卷：“她还说什么？”

　　“她还对叶舒雅说，望姑娘将心比心。”

　　季峤轻笑，摇了摇头，叶舒雅估计叫她气的不轻。

　　“这些时日微生姑娘分别去了玲珑斋，阮云阁，春风楼还有街上的多个卖吃食的铺子。”

　　“嗯，你下去吧。”

　　季峤取下发间的簪子仔细看了看，觉得这丫头眼光甚好，这簪子今日分外好看。

　　微生携秋蕊买了不少东西，一回来便叫秋蕊拿去和大家分了。

　　“小姐，你可回来了。”秋棠端着一碗鱼汤放在桌上，朝微生行了个礼。

　　“让你久等啦。”微生吹了吹鱼汤，大老远鱼汤鲜美的香味就萦绕着鼻尖飘进胃里，勾的人饿了几分。

　　嘴里喝着汤，脑袋还是不肯休息的转了起来，想起那左丞的孙女叶舒雅，倒还有些事没办。

　　今日遇见的可不止有左丞的孙女，那小丫头和粉衣分别是刑部尚书的幺女和礼部侍郎的亲妹。

　　这刑部尚书和左丞政见不和，前些日左丞才与刑部尚书在朝堂上撕开了脸面大吵一架，闹得满城风雨。

　　可女儿与政敌家的小姐私交甚笃。

　　这两位要是知道自家闺女私底下是这般情形怕是心里过不去，要大怒一番了。

　　微生抿了抿唇，轻笑出声，觉得十分有趣。

　　家中长辈眉头紧锁，青筋凸起，面红耳赤地争个高下。而家里的小姐倒是手挽着手语笑嫣然的一同去选首饰。

　　啧啧啧。

　　那就不怪我要点个火吹个风了。

　　想到这儿，微生便拿起笔很是愉悦地写了封信差秋蕊送去玲珑斋了。

　　“小姐何事这么愉快？”秋棠正收拾着青瓷碗和桌面，见微生笑得眉眼弯弯生动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不禁好奇道。

　　“我呀，教她们重新认识一下自己的身份。”微生掩唇，手指沿着玉簪的纹路上移，眸光澄亮。

　　这发簪得来的好生辛苦，算了几番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季峤看见，还得让他主动买下来戴上。

　　此道艰难，甚是不易。

　　怎么能让那叶舒雅就这么花点儿银子白白占了便宜？

　　玉也是好玉，难能精美，但簪子的奥妙其实在于两簪合并可成一只竹笛。

　　这两支簪子，距离远的时候乍一看还有几分相似。

　　可离近了，方可一眼看出，一支是青芦苇，一支是白鹤。

　　如此首尾相接，错合连应，细微处相互扣合，并在一起便成一只竹笛，天衣无缝。

　　季峤斜靠在美人榻上，青衣缥缈，微阖眉眼，烛火随风轻轻摇曳，三分风流，两分逍遥，五分随意。

　　“属下觉得这位微生姑娘很有几分胆量。”怀承看着手中刚传过来的信函道。

　　“呵，也是。”季峤左手撑着额头勾了勾嘴角， “这丫头估计写信去捣乱了。”

　　“如此这般，”怀承咂了咂嘴，“那三位小姐应该要分开一段时日，怕是还有人要禁足了吧。”

　　季峤蓦然想起那姑娘在老槐树上笑靥如花地说:“我比那玉还好。”

　　那玉已是稀世珍宝。

　　你却比那玉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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