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微生

　　微生用尽力气把云娘搬进房内的床榻上，换上了云娘的衣服后又从柜子里拿出了厚厚的被褥给她严严实实地盖上，之后搬出香炉点了一只玄云纹理的安神香。

　　也幸亏之前让方世玉在宅子之间做了一个隐蔽处供自己和云娘见面，不然还不知道如何安置才好。

　　去打了井里的冰水洗了把脸，对着铜镜长出了一口气，从角落拿出先前就藏好的工具开始梳妆。

　　倘若今夜扮成了云娘，依照云娘的宠爱程度，便是要同皇上呆一整个晚上的，瞒不住就是一死，瞒住了保不齐要同皇上……

　　微生心底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嫌恶地皱起眉，她是宁死都不想和那伪君子待在同一室的。

　　季峤明日定是一大早去，微生若是今夜不假扮成云娘就再也没有一个这样好的机会了，此行是逼不得已的必行之路。

　　想到这里微生叹了口气，给季峤用的安神香剂量小，算着时辰现在应该也差不多醒了。

　　尽管真的不愿意用这种法子，可是她实在对着季峤说不出口，她今夜要去扮成云娘。

　　依季峤的性子，定是不会同意的。

　　微生从梳妆盒里拿出一层薄如蝉翼的假面，沿着侧脸棱角的弧线轻轻贴了上去。

　　持了黄花梨木的兔毛刷沾了粉轻轻刷了上去，熟练的沿着自己的五官磨了层白膏，不过须臾再看上去，微生的五官竟同云娘别无二致。

　　微生起身细细看了看云娘的脸，而后沾了胭脂摹着云娘的妆容画了个一模一样的。

　　这处秘密的地方同云娘所在的院子很近，并且足够隐蔽，是以微生同云娘的几次会面都得以顺利进行。

　　青纱帐，红木床，微生坐在铜镜前拿起牛角梳缓缓梳着头发。

　　“娘娘娘娘，皇上来了。”一个小宫女小碎步地跑过来，俯在微生耳畔说道。

　　微生点点头，转过身向着门口娉婷而去。

　　冲着季峤行了个礼，弯了弯嘴角。“皇上，万安。”

　　季峤点点头，扶着微生的手臂虚虚搀了一把，“爱妃平身。”接着往里面走了两步。

　　微生身体一僵，左手不自然地抚上右手臂，跟着季珵往里间去了。

　　“皇上是在哪处用的膳？臣妾本还以为能同皇上一起用膳呢？”微生低着头倒了两杯茶，模仿着云娘悠悠道。

　　云娘的声音微生专门学着模仿过，多次练习下来听上去也与云娘十分相似，起码到现在还没能有人发现过。

　　季珵靠在软塌上，懒懒道，“朕同景云他们几个一起吃的。”

　　“政事虽重要，可皇上也要顾惜着自己的身体才是。”微生抚了抚裙子上的波纹刺绣，在一旁坐了下来。

　　“臣妾这些时日听说……听说皇上要立新妃了。”微生低着头，看不清眉眼表情。

　　季珵听着这话转头过来就瞧见云娘低着头，不用细想就知道这女人定是难过吃醋了。

　　宫里别说是个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传的飞快，立新妃这样大事定然更是各宫皆知了。

　　这事可不仅关系着之后宫内势力的利害关系，更是联系着朝廷和各大家族的利益之争。

　　云娘是位分省得最快的嫔妃，不仅是因为皇帝对她的喜爱，更是因为她不是世家大族的子嗣不会牵扯到朝廷利益，是以季珵对她比较放心，与她说的话也比旁的妃子要多上几分。

　　季珵一笑，安抚地说道，“朕日后也会常常来你宫里的。”

　　微生还是不抬头，怕一抬头表情有些许不会就暴露了自己，低声道，“那皇上……可有了物色好的对象？”

　　季珵看着窗口，随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挥了挥手让小太监换了新碳道，“这些日子我光收那立妃的折子都收了有半个书房，什么左丞的孙女，李炜的妹妹，还有礼部侍郎家的，刑部尚书家的……多了去了，朕都懒得回。”

　　“哦？那皇上可打算怎么呢？”微生坐在铜镜前取下头上方才下的戴的有些紧的金钗道。

　　季珵可有可无道，“朕打算立李家的嫡女为新妃，李常桓的女儿，她这身份朕觉得十分合适。况且她上次踩了朕御赐的假山，长相倒是没看清，不过这也无所谓，朕看淮安王重视她重视得紧。”

　　微生眉角一跳，有苦难言，自己做了这个假身份那一是为了接近季峤，二是为了查庆安旧事，又不是为了嫁给你季珵。

　　哪晓得季珵继续道，“她的身份本是配不上的，召她入宫朕也不会碰她，”接着季珵嫌恶地皱起眉头，撇撇嘴道，“那样的粗野丫头，是万万不能同你比的。”

　　季珵瞧着微生侧目道，“舒妃，今日朕觉得你有些许不同。”

　　微生心里咯噔一下，没料到穿帮得这么早，冷汗从背后一点点浸出来。

　　季珵的眼神从镜子中照过来，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漠然得如同看一副被抽空了灵魂的皮囊，冰冷的像一只蛰伏的冷血动物。

　　微生被季峤的眼神看的起了一身冷汗，觉得自己厚厚的毛绒下的皮肤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微生不动声色地回以一笑，故作镇定地把耳发捋了一捋顺着季珵的话说道，“皇上，您可说对了，您可瞧出我今日有哪里不同了？”

　　话语刚落，就有小太监敲了房门在门外道，“皇上，淮安王说有要事同您商量。”

　　季珵眼神一凌，“哦？”

　　门外传来季峤的声音，还带着沙哑，“臣有事找皇兄商议。”

　　季珵明显没有料到季峤会在此刻来找他摸着下巴默了默，小太监敲了敲门，低着头怯怯懦懦地小碎步上前传上来一个木质的盒子。

　　季珵眯着眸子打开盒子眼神阴霾地像一条蛇，盯了片刻后摇摇头，“你下去吧。”

　　回头瞥了一眼噤若寒蝉的微生，留下一句“早些歇下吧，朕今晚就不来了。”而后大步流星地出门去了。

　　季珵一撩衣服下摆，由着小太监给自己套上大麾，神色莫测地看着季峤，“你这是何意？”

　　季峤拢了拢自己的大衣，右手握拳在嘴角咳了一咳。

　　季珵也知道这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进去再说。”

　　微生推开窗户，从露出的一些缝隙里望着外面。

　　小太监走在前边点着一盏灯，季珵快步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可唯一吸引微生目光的是季珵身后那道不远不近的背影，季峤微微咳着身形消瘦的模样格外扎眼。

　　像是察觉到背后的目光似的，半暗半明里季峤忽然转头向那半开的窗台处。

　　背后跟着的小太监见状也顺着季峤的方向看去，却只望见严丝合缝的窗棂，不由得疑惑地问道，“王爷，怎么了？”

　　季峤咳了咳，若无其事地回身看着前路，灯影飘忽，地上的树影婆娑，有一两个石子在路上凸起显得格外突兀，有些寂寥地低笑了一声，“无事，就是这天太冷了。”

　　微生靠在已经关上的窗台下，倚着墙慢慢蹲下了身来，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心底痛骂自己，微生你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到最后还要季峤来替你收拾烂摊子。

　　婢女看见这情况连忙过来搀扶微生，连连道，“娘娘，您快回床上休息吧，陛下明日还会来的。”

　　是啊，他明日会来，可是自己大概已经机会再问了，有些事情也许就永远成了一个迷。

　　桌上的香炉续上的龙延香袅袅依依，这几日季珵日日在这屋里批折子，时间久了这屋子里的桌椅都染上了龙延香的味道。

　　季珵闭着眼睛，手指敲着桌面，像是在尽力忍耐些什么，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整个人都显得特别暴躁。

　　季峤进门后，一声不吭跪在了地上，静等季珵开口。

　　约莫过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季珵指了指桌面上的盒子，道，“你是要跟朕造反吗？”

　　季峤道，“臣惶恐，自然不敢。”

　　季珵打量了季峤半晌，道，“那你究竟是何意？”

　　“望皇兄恩准臣弟辞了爵。”季峤掩着唇咳了咳，不卑不亢道。

　　“什么？”季珵猛地提高声音，不可置信地望向季峤怒不可遏道，“除了朕你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身份，多少人盯着你这个位子去庙里求了一辈子都求不到你知道吗？你今天跟朕说你想辞爵？”

　　季峤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皇兄，臣自认为已是半个废人，有心无力如今只想寻一处幽静之地安度此生，还望皇兄成全。”

　　季峤低着头跪在地上，脊梁笔直，明明是卑微到尘埃里姿态可就是叫人看上去清高又傲慢。

　　季珵冷冷地盯着季峤，几乎是从牙尖里磨出的话，“你就这么想走？”

　　季峤咳了两声，声音低低的，“臣弟……已经不剩几日可活了，还望皇兄成全。”

　　季珵一梗，盯着手里的木盒喃喃道，“你这趟去了有何后果你可清楚了？”

　　季峤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臣弟明白，皇兄，只求您成全。”

　　灯影里映衬着季峤和季珵两人的身影，茕茕孑立又形影相吊。

　　季峤就这么一直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只偶尔低低地咳两声。

　　不知过了多久，季珵闭着眼睛，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路自是你自己选的，你日后不要后悔。”

　　季峤扯了扯嘴角勾出一丝笑，早有预料般的如释重负，“多谢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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