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微生

　　八字胡的小老头拿着惊堂木一拍，这厢说道，“今日咱们就且来说说那新科状元平步青云的故事。”

　　“咱们大齐的新科状元，名唤景云，春闱秋试连中两元，而又在殿试中又拔得了头筹，甚得皇上圣心，是个人物。”

　　桌案上放着几碟小菜，烫着一壶小酒，两人高坐在二楼的雅间，清风徐来，倒也甚是美哉。

　　季峤透过小窗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却忽然听见微生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便问道，“何事这么有趣，不若也跟我讲一讲？”

　　微生但笑不语，注意力还停留在那说书人的话上，过了片刻给自己斟了一杯小酒，然后道，“你真想知道？”

　　季峤一点头，回答道，“那是自然。”

　　微生清了清嗓子，想起过往，“景云其人，小肚鸡肠还输不起，生平最恨之事就是有人超过自己。才气是有几分，可恃才傲物也是真的。他要是听见‘是个人物’这评价，估计尾巴能翘到天上。”

　　春风楼里声音嘈杂，有听客颇为喜欢说书人的腔调，很是捧场，连连问道，“那新科状元是个怎样的性子？如此得圣意？”

　　那说书人只一笑，唇上的小胡缠颤巍巍地，而后朗声道，“众人言，如今咱们的新任新科状元是个才情俱佳，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

　　微生一哂，要是自己来说这评价也就“青年”两字能跟景云搭一搭。

　　才情俱佳，风度翩翩。

　　呵，这么一个就算全身披着羊皮都掩不住他那条狐狸尾巴的人。

　　这真是鬼谷年度最佳笑话。

　　方才那热情的客人连忙追问道，“哦，竟是如此，那与咱们大齐的淮安王比，谁能更胜一筹？”

　　那说书人面色微凝，接着便停下了手脚，把手里的折扇往桌上一砸，语气不善地直言道，“客官您还是谨慎说话为好，可小心府衙差人把您抓了进去。”

　　皱着八字小胡，脸上有几分怅然，顿了一顿却还是补了一句，“这没有可比之处。”

　　微生听了却一愣，不知为何会有府衙参与进去，这事说到底也只是客官随口一问，寻个趣儿罢了。

　　虽然这说书的小老儿平日里就特别喜欢季峤，兴许不喜有人将他人与季峤相提并论。

　　可也不至于这样开口得罪自己的客人，有什么隐情不成？

　　想到这里不禁望向季峤，谁知季峤倒只是轻笑了一声。

　　微生不明觉厉，“你跟我说说，你可是听出什么来了？”

　　季峤夹了一块子青笋在碗里，“没想到有一天你会来问我问题。”

　　微生闻言倒也坦然，只笑嘻嘻地说道，“这难道不是常事吗？连孔圣人都有困惑的时候，更何况是我了。”

　　季峤道，“如今景云平步青云，势头正盛，话题度自然是极高的。”

　　季峤接着顿了一顿，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道，“原先大齐的百姓对我的评价还不错，现在京中出了这样一个人物，难免是要被人拿出来做比较的。”

　　“可你要知道，这评价已经是原来了，并不是现在。”

　　季峤话音刚落微生便皱起眉头刚想说话，却被微笑着摆摆手打断。

　　对微生说：“莫急，且先听听咱们这新科状元的故事。”

　　在说书人的口里，景云接替了季峤原来的名号，自然成了全京城里风头最盛之人。

　　除了满口的夸奖，竟没有别的说辞，而那风流韵事里最近一桩事竟是今日上午才发生的。

　　季峤端着温好的热酒喝了一口，说道，“这春风楼的话本更新的倒是快。”

　　微生听的脑仁疼，直觉得自己一会儿很有必要跟刘叔好好谈谈。

　　能不能重新挑挑话本，能不能少讲点景云，给其他年轻人一个宣扬名声的机会好不好？

　　刘叔把最后的一刻钟讲完，撇着八字小胡，折扇一甩，落了惊堂木。

　　例行公事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次分解。”

　　接着一闪身往后厨去了，搂着袍子下摆三步并两步地从偏门出了匆匆往楼上跑。

　　气喘吁吁地一把推开门，道，“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微生一撇嘴，不满道，“景云那副德行都被你说的跟个仙人似的，刘叔你这些个话本子都谁给写的啊？”

　　刘叔一抹头上的汗，见微生对景云如此有意见也不敢多言，小胡子一翘一翘的，“大家爱听，爱听。”

　　微生还在嘟着嘴抱怨，“你说的跟真的似的，我都快信了。”

　　刘叔也给自己解释不清楚，只好冲着微生一笑，虽然是在跟微生说话，可是眼神却一直往季峤那里看。

　　微生瞧着刘叔一直暗搓搓地瞟着季峤的模样，只得挥挥手作罢。

　　刘叔见微生不再说话，见缝插针连忙冲着季峤行了个礼，眼里藏不住热切，“淮安王，久仰大名。”

　　季峤颔首，“您过誉了。”

　　微生瞧着刘叔那殷切的模样，酸溜溜道，“刘叔可喜欢你了，例数本朝那么多文人武将，侠客术士，可在春风楼讲你的次数最多，可以说是及其偏爱了。”

　　刘叔一把年纪了被微生这么一揭短，脸上有点挂不住，索性摊开手直接道，“我哪能和小姐比，本朝这么多数得上名号的男儿郎，小姐你可是只对淮安王一人上心。”

　　眼珠子一转，捏着胡子，学着微生刚才的语气继续说，“可以说是独宠一人了。”

　　微生瞧着刘叔带点小得意的眼神，心道：怎么忘了这也是个老狐狸……然而季峤可是跟自己演过“情郎”的人，这点小伎俩就想逼我跳脚也太没杀伤力了些。

　　没如了刘叔的意，很是伤情地叹道，“前尘往事便莫再拿来提了，我怕淮安王尴尬。”

　　季峤原本正坐着看戏，先是被刘叔的话说的脸一红，又被微生的话说的耳一热。

　　瞧着两人端坐在案前，神态自若的样子，季峤觉得论起心理素质（脸皮厚度）自己的段位太低了，是还需要再磨练磨练。

　　*

　　微生打趣完，恢复了正经，问道，“刘叔，如今京城里盛传淮安王去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刘叔一听这话，苦大仇深地说，“这传言是从宫里散出来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当时差点就信了。这不，我一瞧您今日带着个男子上来，虽是变了个面貌，可我一猜便知这准是淮安王。”

　　接着担心地看了季峤一眼，措了措辞道，“眼下还有一桩大事，昨日南边来了人快马加鞭过了城门，称过了带回了淮安王的尸骨……

　　“皇上午时已下了旨意昭告天下，三日后于安陵厚葬淮安王。”

　　微生一惊，手里的茶杯“哐”的一声砸到桌上，滚了几滚掉在地上咔嚓一声碎了。

　　怪不得刚才那人开口比较两人时，刘叔三缄其口，疾言厉色。

　　皇上这旨意一下，不就是坐实了淮安王已死的消息？

　　可这分明就是作假的谣言啊!

　　微生铁青着脸，刘叔的神色也有几分惶惶，可季峤听过之后倒只是愣了一下，接着倒像没事人一样，夹起碗里的几片青笋含在嘴里细嚼慢咽起来。

　　等口里的青笋嚼碎了又不紧不慢地咽了下去后，季峤没先着急自己的事，反而问道，“左丞现在已经赋闲在家了？”

　　左老儿年轻时锐意进取，老来眼里也容不得半点沙子，手腕甚是铁血。

　　怎么这么轻易就甘愿回家种田了？

　　微生闻言一窒，压着火气就要开口。

　　刘叔点头道，“自王爷出事后不过四日，左老就请了辞。”

　　季峤转头看着微生鼓着嘴巴瞪着眼的样子，摇摇头对微生说道，“咱们怕是要去找找那方府的人了。”

　　现在只有依靠一下方府勉强救一下场面了。

　　安陵距离方府不过几里，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的方府才是真正能帮忙的。

　　“事不宜迟，咱们今夜就动身。”季峤咳了几声，端起茶杯润了润喉。

　　微生一听计=季峤咳得厉害，火气瞬间下去了一大半，点头应下来，连忙叫了刘叔帮忙去请大夫。

　　微生越想头越大，好像漏了什么，可究竟是漏了什么……

　　心里突然一下堵得慌。

　　骤然的一阵心悸，微生闭眼屏息平复了一下，可越平复心中越乱，站起身来冲季峤道，“我跟着刘叔去看看。”

　　季峤瞧着微生眼底有几分惶然，声音虽温和却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度，“去吧，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树叶沙沙响，旁边的屋舍传来几声犬吠。

　　呲呲啦啦，走了几步微生猛地回头，空无一人的小巷，灰蒙蒙的屋瓦毗邻。

　　云压的越来越低了，狂风好像一头发了狂的狮子,卷起石土发出阵阵嗡鸣，微生额头上浸出一层薄汗，裹着衣裳逆着风步子加快越走越急。

　　微生身子一转抱膝蹲下迅速掩进拐角的阴影中，与此同时，地上掠过一道阴影飞速而去。

　　微生舒了一口气撑着腰慢慢站起来，接着脑后一疼，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躺在一方塌上搭着半边被子。

　　景云撩起袍子侧坐在床沿，清风雅致的，膝上抱着一幅棋盘，黑白子纵横纠缠，撕咬地厉害。

　　抬手掐上微生了的下巴，指节捏着逐渐用力，偏着头像是呓语一般，“你是忘了那日在庙里我跟你说了些什么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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