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再生缘

　　董均平带着赵、常两人磕头谢恩，退了出去。成宗浑身无力，刚想起来走动走动，松散一下筋骨，便听门外有人高声道：“臣梁鉴、臣祁和叩请圣安。”

　　成宗苦笑。阁中政务，十分之六七是郦君玉主持。郦君玉突然失踪，梁、祁两人的局促忙乱，可想而知。况他二人老于政治，不似郦君玉少年勇锐，平时步步谨慎，万事不肯轻易做主。这两天成宗绝足不出宁心斋，他们能忍住不来打扰，已是十分不容易。成宗虽然身心疲惫，到底国事重要，只得摸了一把脸，振作精神，又复坐回榻上，叫宣进来。

　　梁、祁二人垂手而入，身后跟着两名内侍，各自捧着高高一摞奏章。两人问候了天子、太子安康，又循例劝谏天子移驾行宫以避病气。成宗不耐烦，挥手道：“朕主意已定，生死有命，你们不必再劝。你们来见朕，难道就为唠叨这个么？”

　　梁鉴连忙道：“圣躬不安，太子罹病，臣等原不敢轻易打扰。日常阁部事务，臣等都已撮繁摘要，附了阁议，待圣躬安时，缓缓处置无妨。只目下出了几件紧迫要务，委实等不得，所以老臣不得不硬着头皮，入宫请旨。”

　　内侍早已把奏章放到榻桌上，每道奏折都附着一张白底暗纹的小纸条，是阁臣写的提要和建议。成宗拿过来略翻一下，见上面几份奏章题目中都有河道、决堤字样，心中一凉，问道：“黄河又决口了？哪几处？死了多少人？”

　　梁鉴道：“黄河现正当汛期。今早接到河南、山东巡抚急报，两省五府二十三县共有六处决口，淹没民田三千七百亩，受灾人口逾十万，直接致死的七十九人，均为老弱妇孺。臣等已经调派粮食银两，安排赈灾事宜。这是各省并部司的奏章，大都称潘季驯治理不利，其同修遥堤、缕堤之举，耗民伤财，也有说他借治水之名，侵占土地、欺官掠民的。”

　　黄河乃是华夏文明之源，但也是最大的祸害。河沙淤积，有些地方河道已经高出旁边田地十余丈，民间呼为“悬河”。世祖中期，因干戈已息，特立治河总督衙门，统一治理黄河，至今数十年，花费无数，却始终未见成效。黄、淮连年溃决，频改故道，国家修堤补缺，疲于应付。年初，成宗曾与郦君玉商量，召集数次阁部并外员会议，征集治河方案，最后采纳了大理寺少卿、原广东巡抚潘季循“束水冲沙、源流同治”的建议，任命潘出任治河总督。潘季循一上任，就将总督府从宿迁迁到清江，带人沿河考察，曾一日连上八疏，详列治河方略，一时传为佳话。

　　成宗一边听，一边翻阅奏章，眉心逾皱逾紧，等梁鉴简略奏报完，问道：“潘季驯有申辩的折子吗？”

　　治河本属工部，虽然总督直接向皇帝负责，祈和还是有督理之责，闻言连忙从奏折中捡出一份呈上，并道：“有奏章，却不是申辩，而是请旨，要在宿迁、桃源、清河三县开一条中河，自清口截流，一可泄黄河上流之汛，避免下流决口；二可接漕运，免去黄河一百八十里险路，以符万岁所定的‘河、漕同治’的原则。”

　　成宗大略看了一遍，沉吟半晌，道：“治河乃千年大业，最忌朝令夕改。郦相初荐潘季循时，他推辞三次。朕与他约定十年之内，不动他的总督之位，他方才接旨，并立下军令，十年内，可使漕运畅通，黄、淮复道。如今他上任不过半年，所筑束水堤远未合龙，这些奏章，朕看都可以不理，无非是眼红总督衙门每年拿着二百多万两银子，还不受地方约束，借决口之机打击报复罢了。治河工程浩大，就地方民工田地有些争执，亦不足为怪。”

　　祁、梁二人闻言，都松了口气。他们浮沉宦海数十年，深知治河之难。总督之位，银子多、权力大，无数人垂涎，但二十年来，走马灯一般换了十余个，大都打着捞一笔就走的心思，就算有心恋栈，黄河年年决口，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参下来。如此频繁更换，前任要高筑堤坝，后任要开渠泄洪；刚清淤泥，又改河道，怎能治好？二人虽知其中弊端，苦无良策。堤坝一溃，受难无数，若追责又落覆辙，不追责何以对天下官民交代？幸而皇帝虽然年轻，却极有魄力，简贤而又能任贤，实是国家之幸。

　　成宗没有理会他们的心思，起来绕房踱步，道：“至于开挖中河之事，潘季循说得似乎有理，朕只怕他急功冒进。他目前正在疏浚清江浦，两处开工，钱粮且不说，人力调度就是个难题，他能不能如期完成？况决口后河道如何，与之前的计划是否有抵触之处？唉，朕真想亲自去河工上看看。”他目望窗外。这日京城正当晴好，碧空万里，偶有疏云往还，委实难以想象此刻鲁豫等地，正暴雨如注，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祈和体会圣意，道：“既如此，就批复潘季驯，叫他就开挖中河的时机并人力调度等，详细写个方略来。”

　　成宗点点头，道：“朕亲自来批。” 这是天子重视信任之意。祈和连忙道：“既然如此，不如不要专复，就明发廷谕，让下面的官员也能体会治河的难处和苦衷。”成宗知道他这是要用自己堵住朝野攻讦，自然应允，提笔批完，又加了两句勉励之语，交阁官立即捧出明发廷寄，方道：“赈灾的方略，你们想也备好了？”

　　梁、祈连忙约略说了一下，又请示钦差人选。成宗微一沉吟，道：“派户部万祈仁去吧，就近调用安徽、山西藩库。立即启程，不用来陛见了。灾后常有疫情，叫他钱粮之外，多备药品。”

　　梁、祈答应着，一一安排，又奏西蒙古苏格知府刚到任，便遭暴民袭击而死，请问如何反应，派谁去继任。这事也是一大难题。蒙古自被世祖击溃，分崩离析，领土都归属了天*朝，也设置了厅州府县各级衙门，但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难以一时归化，实际上仍然是族长首领制。其中苏格部目前的首领穆柯哈，乃是当初蒙王的旁系子孙，近年来与准噶尔暗中勾结，阴蓄不轨之心，已经暗杀了数任知府，推到马贼、暴民头上，一面又上报朝政，请求出兵征剿，趁机索要钱粮兵器。这招十分阴狠。他既没有明着造反，朝廷自然无法镇压，以免激发更大的变故；要派军剿匪，茫茫草原，穆柯哈手下胡乱造些痕迹，引得派去的兵将无头苍蝇一般，不是徒劳而返，就是栽赃一些弱小部落，他趁机蚕食鲸吞，扩大势力，还要来邀功领赏。如今喀尔喀草原各州府官员出缺，继任者往往中途弃官逃跑，吏部明知其故，也不好苛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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