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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多少殷殷凝作碧
景氏定了一定，道：“女儿且莫着急，快叫人去请你公公。御宴只能设在正堂的了，各方面摆设须得尽快张罗，你我在后面也得冠带起来。天子既然造府，没有个命妇躲藏一边的道理。叫阖府上下都装备起来，随你我去忘照亭外行礼恭参。”
康若山闻讯，匆匆奔入，边走边呼：“奇哉！奇哉！不是一个小内官么，怎么说天子降临？”
景氏迎住，不遑施礼问候，忙道：“亲翁，事不宜迟，快去前厅陈设御座，安排酒席。我这厢已经遣人入阁报讯，叫老爷即刻过这边来。”
康若山头上早已冒出汗来，连声应诺，飞奔出了二门，连叫：“荣发？荣发何在？快来，快来！”
梁素华得母亲主持，心神稍定，与景氏一边结束冠带，一边吩咐仆妇们：“快去通报老太太。天子圣容难得一见，连两位姨娘也都叫上。”
康老夫人闻报，惊得鸦飞鹊乱，没头苍蝇般乱撞乱走，口中只叫：“德姐，柔姐，快将冠带来，快将冠带来！”
两位姨娘也好生惊惶，赶紧移镜匣，开衣箱，把诰命的裙褂取出来。康老太太忙忙地穿了出房。两姨娘见他褂子斜披，衣带松乱，忍不住笑了起来。孙氏气道：“你们笑什么？这衣服穿歪些也不妨事的，这参拜天子的礼可怎么行？是要磕头呢还是要万福？你们快去请老爷来，先教教我行礼！”
柔娘笑道：“老爷奉命备宴，这时候忙得狠了，哪里叫得来？”
德娘道：“太太不用慌。不是说亲家太太也在？到时候看他怎么行动，太太就跟着便是。”
孙氏连说有理，被众人乱哄哄地蜂拥着出了荣安园，往忘照亭而来。梁太太郦太太早已盛妆朝服等候。孙氏战战兢兢，跟在他母女后面，带着柔娘德娘等一班人，跪在亭外廊中，见景氏梁氏俯伏山呼，通名报姓，有样学样地跟着呼唤。
成宗平生第一次做这等倾诉衷情的勾当，心中剧跳，脸上发烧，见郦君玉冷淡沉默，要再说两句贴心的言语，一时转不过口气；要同他商议些政事，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得借口看他室中陈设，随口夸奖，暗中偷窥他神色。郦君玉尚在震惊之中，也不太应答。
正然尴尬，忽听堂外一片莺声呖呖，道：“臣妾文华殿大学士梁鉴元配景氏恭请圣安，臣妾保和殿大学士郦君玉元配梁氏恭参圣驾，臣妾康信仁元配孙氏恭参圣驾。”
成宗踱步出来，传谕平身，举目观望，向郦君玉道：“这就是先生的令正，梁相的女儿么？好，好，好！梁太君好眼力，相女配夫，选这么一位佳婿。郦夫人好福泽，嫁得这样一位丈夫！”
郦君玉见岳母义母在内，全家女眷乌压压一片，跪在亭外廊间泥水之中，方才醒过神来，暗怪梁素华不晓事。天子既然改装前来，将错就错，略备肴馔，当作内监款待一顿也就罢了。如此郑重其事，带领内眷来参拜，分明是不打自招，承认自家偷听，并泄露天子行踪，先就有个逆旨犯上、置天子于危地的罪名。况且要以天子之礼款待，相府就是搜刮净尽，也难以周全，摆明了吃力不讨好。你既然已经听晓了一切内情，当知自家危在旦夕，还做这等无用之功作甚？莫非想借此机会面见天子，乞个后路？
景氏哪知内里委曲，端肃恭答：“谢万岁夸奖。臣妾惭愧，全赖圣德恩被，方能得着如此良婿。”
成宗见郦君玉有些愧色，心中暗笑，倒不好再说，含笑道：“郦夫人，你可有衣服给朕替换？”
梁素华早已将昨日郦君玉穿回的袍服洗净熨好，闻言连忙亲手捧出，奉上天子。
成宗略一打量，道：“这是朕赐给保和公的，不可收回。还请嫂夫人找一套郦卿的闲置衣服给朕。”
梁素华听天子叫得亲热，不敢答应，又不敢不应，只得复去内堂，捧了一套郦君玉新做的夏常服出来。成宗甚合心意，情知郦君玉是不肯服侍的，叫他家眷服侍他也未必乐意，叫丫鬟服侍又恐他疑心自己好色，只得拿了衣服，自家入内。他平生第一次自己穿衣，摆弄了许久，方勉强结束停当，出来道：“郦先生，换你衣，为我衣，如何？”
成宗身材较郦君玉高大，衣袍未免窄小，肩臂等处皆都绷紧。众人虽瞧得清楚，哪敢置评。郦君玉明知皇帝话中绸缪深意，不肯附和，只道：“臣衣粗陋，委屈陛下了。”
成宗也知他心思，微微一笑，道：“郦卿高才，如此韵事，想来改日必有佳咏。如今膳席摆在何处？烦你引路。”
郦君玉躬身道：“雨后路滑，请万岁小心圣体。”
成宗道声无碍，携着郦君玉的手，缓缓出来大厅。
郦君玉举目看时，几乎认不出自家房间。厅堂陈设得花团锦簇，朝南座位上，铺了一块金光灿然的锦缎，旁设珠帘，侧悬绣络，并摆着连环山水的水晶屏，设了云锦灿烂的沉香榻，架上陈珍宝古玩，廊下列奇花异草。厅堂对面的照壁已经拆走，搭起了一个临时戏台，朱环翠绕，堆花挂锦，不知从哪里请来的戏班正在那里忙碌准备。厅外段恩俞身着官服，带着府中习武的家丁，分作四队，守护着前后厅门。郦君玉心知必是义父铺排。也亏他这般能干，这许多摆设珍奇，并非一般富贵人家所有之物，不知这么短时间，他如何弄来。
康若山在堂前候着，远远地便脱冠跪下，连连叩首道：“臣康信仁不知圣驾降临，误陪御座，罪该万死，伏乞皇上开恩。”段恩俞、赵荣发带着众家丁等，都在门外跟着跪倒接驾。
郦君玉道：“这是臣的义父。”
成宗点点头，道：“都起来罢，你何罪之有？”又含笑向郦君玉道：“朕一时饥饿，叫卿具馔。爱卿深知我的，不过三五道菜肴可矣，怎么如此铺张？这可是劳动卿家了，朕心不忍。”即入上座，郦君玉下面另席相陪。
只听笙箫乐起，两班戏子在大厅对面临时搭起的高台上施礼伺候。康若山携了戏单，上来请天子点戏。
成宗道：“啊，朕只要同郦相清净说话，不要梨园供奉，乐也撤了罢。”
郦君玉心念微转，命段恩俞进来，向天子行礼，道：“万岁微服到此，无人扈从。段都尉武艺高强，臣当初代天出巡山西，危难中全仗他保护。请万岁允许他在厅中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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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殷殷是红，指血，凝作碧，语出《庄子·外物》："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于江，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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