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夫妻日常

　　随着地动之后带了的风波渐渐平息，甜水巷的酒肆茶馆生意也热闹了起来。这里是京都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往日京都出了什么新鲜见闻往这儿溜一圈，便都能知晓个大概。

　　如今这气候正是爽朗的时候，有茶摊在外头搭个篷子，诸多过路客或是仆使力夫顺道过来递个铜板，便能坐下歇歇饮碗茶水。

　　这日，如往常一般茶摊上聚着人说着闲话，那递茶的小厮穿行其间，手脚利索灵活地像个泥鳅。

　　这时外头突然进来三个闲汉，当先一人虽生得矮小但面目凶横，进了篷子便勾了条长凳坐下，两腿大咧咧地敞开，众人瞧了一眼便瞬间转头不敢多看。

　　那小厮眼睛尖心眼子也活泛，立时拿了三支空碗并着一叠花生米递了过去。

　　“刘爷，今儿怎么得空来甜水巷？”他一边将碗碟摆好，一边拎着茶壶倒满。

　　这些闲汉是本司胡同云韶府的龟奴，打头这个是妓馆金妈妈的外甥，叫刘贵，龟奴打手里多捧他臭脚，平日里在这街巷里最是嚣张跋扈。

　　他抬碗牛饮了一口，小厮立刻又哈着腰给他倒满，刘贵这才瞟了眼这倒茶的小子，扔了几个铜板给他：“多的就赏你了。”

　　“哎，多谢刘爷，刘爷有事儿就吩咐小的。”说完便利落地收起桌上铜板揣在手里，他面上笑成花儿样，点头哈腰地要再说几句好话，旁边跟着的两个龟奴看着他谄媚模样，嫌弃地就要去踹他；“滚滚滚，耽误爷们儿说事儿。”

　　那小厮躬着腰退了几步才转身去了别桌，他方一转身面上笑就落了下去，呸，这人还真把自己当个爷了，不过就同他一样是个下贱的。

　　那桌刘贵三人捞着花生米，说着闲话。他们白日本就闲得很，妓馆的莺莺姑娘喜欢喝这甜水巷里李家酒馆的桂花酿，稍稍撒个娇刘贵就上赶着讨好，拉着两个平日一道厮混的便来了这甜水巷。

　　“刘哥，这时日还早着呢，要不我们哥几个还是弄些酒肉，这茶怪没味儿的。”

　　另一人也点头附和，确被刘贵直接横了一眼不敢再接。

　　“你俩都给我消停些吧。忘了前两日王二几人的下场了？”

　　那两人听了这话咽了咽口水，再不敢提喝酒的事，低头喝了口茶，又闲不住嘴起了话头。

　　“那王二也真是倒霉，偏偏东夷蛮子闹事儿的时候喝成那副浑样，也怪不得金妈妈气成那样，将他腿给废了。”

　　“嘿，那蛮子力气那么大，差点儿就冲撞了妈妈的心肝儿肉妍娘子，偏生还抓不得打不得，不只能拿王二几个出气么。”

　　刘贵捻了捻手上沾的盐巴，随口道：“这你们就不晓得了吧，那日情况紧急，还多亏了妍娘子才歇了事端。”

　　“这事儿我也听了一二，说是那蛮子胡搅蛮缠定要找那花魁娘子，楚妈妈却随便寻了几个搪塞他们，后来不知是从何处听得的妍娘子才艺双绝，竟然闹着要妍娘子来作陪。”

　　“妍娘子还未及笄，金妈妈一直藏着捂着，连一般的权贵来了都不见得能请她出来，难道那日真的出来作陪了？”

　　刘贵丢了颗花生砸他，咧着嘴骂道：“他们什么下等货色，妍娘子什么人物。哼，那天妍娘子虽出来弹了首曲子，却将那群蛮子全给噪了个干净。”

　　“什么曲子这么厉害？”二人都有些奇怪，一时不防声音大了些。茶摊面积本就小，邻桌间隔得极近，刚刚听他们谈什么花魁娘子本就个个竖起了耳朵，如今更是耐不住好奇，胆子大些的便将身子也凑了过来。

　　那刘贵见被众人注视，一时也有些自得。他在碟子里抓了把花生一颗一颗地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再饮了口茶水，方不紧不慢道：“蛮子不是要听曲儿么，妍娘子说，圣人说过远方来的都是客人，要好好招待，所以么就弹了首御戎。”

　　他说完茶摊内众人皆是大笑出来，有人更是连拍大腿，叹道：“妍娘子真乃妙人。”

　　小厮见刘贵碗中茶水已空，凑过去给他倒满，就听得他继续道：“可怜那群蛮子愣愣听完竟还赞了声好，最后还要去问娘子曲名，待娘子说了后，那脸色，啧啧。”说完便得意地摆了摆脑袋。

　　“就当如此，当年圣上御驾亲征打得他们屁滚尿流往北逃窜，如今几年没收拾皮子又痒了，还敢在京都作威作福。”

　　众人闻言连连点头，当中有人也不由感慨起这妍女来。

　　“那妍娘子我听说生得花容月貌，而且之前是个官家小姐，诗书礼仪那都是顶尖尖儿的，只可惜......。”他话还未完便被刘贵一瞪，反应过来后赶紧转身仍是将碗中茶水饮尽后，才匆忙跑出了摊子。

　　这边云韶府内，金妈妈因上次东夷之事好好发了通火气，只有对上妍玉方才换上笑脸。这个知情识趣儿的小人儿真真是她妓馆内最得意的娘子了。

　　眼看着明年就要及笄，因她不喜生人，除了丫鬟珍珠，身边也没什么别的得力丫头，只是明年必定事儿多，她寻思着还是给她再备个丫鬟为好。那边官府送来的几个获罪的官员家眷，她挑了一个，准备带去给她瞧瞧。

　　她进了夕颜阁便见那小人儿穿了件素袍依在榻上，正翻着话本子。虽妆粉未施，珠钗未戴，仍是天姿国色，出水芙蓉一般。

　　她见她进来也不起身，翻了一页书才随口问道“妈妈怎么来了？”

　　“这天儿都冷起来了，怎么窗户开着也不晓得盖件衫子。”她话虽对着妍玉说的，一双眼睛却狠狠瞪了一眼一旁站着的珍珠。

　　珍珠哆嗦了一下就要去关窗扇，妍玉声音浅浅传来：“是我让她开的，闷得慌，身上穿的多也不冷，妈妈快说吧要找妍玉做什么，我有些困了想歇午觉了。”说完抬手捂着樱唇微微打了个哈欠。

　　“妈妈前阵子同你讲过的，给你再找个丫鬟伺候，我挑了一个，人在外间，一会儿进来你瞧瞧喜不喜欢。”

　　妍玉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就见一个小女孩儿进了来，大约八九岁的年纪，初遭大难脸上还带着几分凄惶之色，倒让她想起从前的自己来。

　　“妈妈，不知这是哪家的女眷啊？”

　　“上头说是连家的，就是那个前阵子因巫蛊一案砍头的那位。”

　　妍玉见那女孩儿听到连家两字身子微微发抖，眼圈红红已是涌出眼泪，对着金妈妈笑道：“多谢妈妈了，就这丫头吧，让珍珠带着她。”

　　“能伺候你是她福气，妈妈先去前头忙了，你好好歇觉，注意着别贪凉。”说完又板着脸让珍珠好好伺候，这才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屋内，妍玉见这女孩儿缩着身子低着头，淡淡道：“进了这儿，前尘往事都忘了吧。”她看她听了这话越发难受，低头间隐有水珠滚轮，便不去瞧她，视线又转到手头话本上，声音却不停：“我不知你原先名字叫什么，既如今在我屋子里，就叫连翘吧。”

　　“小连翘。”她喃喃念了遍，自己不由笑了出来，见那女孩儿终于将头抬了起来，红着眼睛怔怔地望着自己。她起身往床榻走去，淡淡吩咐道：“珍珠，带她下去收拾吧。”

　　这一年九月，霜降刚过，露水结霜，宫城之中丧钟鸣响，洪德十四年秋末，太子周崇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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