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夫妻日常

　　魏侯大军在广原城内呆了半月，得兵部侍郎许大能传信已至府南边境，两军成东西包夹之势向亳州进军。

　　魏瑜身上伤口虽未完全愈合，可经过这多日修养已并无大碍。京都书信也已寄到，他打开后先看了母亲的，再拆了阿瑗的。

　　信中言语简单，说那桂花她差人部分插瓶，放在屋里，香气甜郁，她极喜欢。还有一些打算去做糕点，味道也是极好。家中众人身子都好让他不要牵挂，只是姨母近日寻不到合适的先生给二郎开蒙，二郎只说让大哥教他，谁都拿他没法。

　　他看到这里不由轻轻一笑，调皮孩子贪玩儿拿他当挡箭牌。

　　他继续看下去，信上告诉他，得了他信之后她便又去寻了些游志来看，虽不能亲眼所见，但已于心中绘了幅山水图像。天地广袤，日后若有机缘，也要去观上一观。

　　随信令附着匣子，里间许多药丸香包，他看了看竟是分了两份。想到自己去信随口抱怨了一句赵尚安同他抢，她便分好了给他，他不由失笑，竟真是把他当孩子了。

　　信尾淡淡几笔，字迹娟秀。

　　他不由抬手轻轻摩挲了下上头字迹，信纸泛黄，映着烛光带着淡淡暖意。

　　盼君归

　　他收拢心神取过笔，伏于案上想写回信，下笔时却又一时顿住。

　　行军自入了八月之后，他心境几番变化再不复当日。当初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只如今一路行来经历了诸多事情，他不知该如何说与她听。他厌恶鲜血淋面的自己，那种粘稠腥臭的感觉，至今他都不愿回忆。如今又将开战，他之前给自己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不知道效果如何。

　　他苦笑地抹了把脸，木门突然被推开，发出“吱”的一声，他看过去便见是阿朝。这个孩子粘他太紧，刚刚待他睡了他才来了书房，不过一会儿，他就又来寻他了。

　　阿朝面上还带着未散的睡意，比寻常看起来更符合他的年纪。魏瑜见他也不过来，只是慢腾腾地走到一边矮塌，然后爬了上去乖乖躺着。

　　“......”

　　他无声叹了口气，只觉得刚刚有些颓丧的自己又缓了回来。起身走过去坐在榻边，揉了揉他：“我明日可不能带你，你乖乖呆在仇府，等到大军回返，知道么？”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应了。”这孩子一直都不曾开口，可是魏瑜却不曾觉得他是个哑巴，只是不知为何一直不愿开口。

　　果不其然，他见他只是摇头，眼睛黑黑执拗地望着他。

　　“你得告诉我才行，说出来才算数。”

　　魏瑜见他嘴巴嘟起，心里发笑，面上仍却一幅认真样子。

　　两人对峙良久，窗外，夜风透过木窗吹动竹铃，叮当作响。烛影摇晃，两人投在墙上的影子也微微晃动。

　　就在魏瑜想放弃，决定下次再说的时候，耳边突然想起一道哑哑的声音：“不要。”

　　他久未开口，声音自然有些干涩，可是亦带着些童音的高声。魏瑜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阿朝以为他没听见，急着又说了声：“不要。”

　　这次声音响了些，魏瑜听了狠狠揉了揉他脑袋，笑着道：“为何不要。我回程便会来接你，你赵大哥也在。”

　　“我是去打仗的又不是去玩，决计不能带你，你可明白？”

　　“我若是回来了，你可要出来迎我，到时我带你骑大马，可好？”

　　魏瑜见他本又是气了不语，听了他后头的话却抬手勾住他小指，小声道：“拉钩。”

　　他轻笑出声，与他郑重勾了勾小指，随后一手将他抱了起来，出门往内屋行去：“如此可放心了，你在这儿好好替我看着赵尚安，让他老老实实呆着，知道么？”

　　魏瑜见他点了点头，又不说话，轻拍了拍他脑袋：“可知道？”

　　阿朝瞪了他一眼，爬到他耳盼，重重喊了声：“知道。”

　　魏瑜拿头碰了碰他，笑着道：“乖孩子。”

　　大军行进迅速，不过五天就到了孓力隘。魏侯已为此战谋划多时，出兵，诱敌，歼灭，此番种种皆演算多时，当日魏瑜所献计策也被采纳。魏侯将军队驻于孓力隘以北，派出小股骑兵前去诱敌。

　　魏瑜驾着黑马随骑兵统领聂山行去孓力隘关口，骑兵众兵士都记得广原破城那日他的战力，故而行军之初，便总是拿他与熊五四做比较，因为熊五四本是这支队伍中最英勇的军士且极好面子。

　　众人本以为这两人之间会生龃龉，却不料魏瑜与熊五四关系极好。只因魏瑜尚记得当日正是此人于阵前救了自己一命并喊醒了自己，故而于行军当日便直接上前致谢。二人于闲时切磋武艺，互有胜负，不禁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

　　魏瑜曾于夜间休息时问他初次上阵杀人是何感觉。熊五四将长刀抽出，递给他看。魏瑜低头见那刀面森寒，上头有一道挖槽，角落尽是泛黑的血痂，整把刀具看得出来是平日是被主人悉心对待的。

　　“这是我于阵前斩了第一个北戎人的脑袋后，上头赏我的。”

　　他语音平静，一手插在脑后往后躺去。

　　“当时我第一刀只砍进去半茬，他脑袋掉了半截，我把刀抽出来又砍了进去那人脑袋才掉。”他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望着魏瑜道：“所以上头问我要什么奖赏的时候，我让他给我一把好刀。所以从此之后，我拿着这刀砍了无数北戎人的脑袋，再没有出现过当日的情况。”

　　魏瑜往火堆子里添了跟木枝，轻声道：“我胆子小，到时上了战场，还望你多多提醒，像上次那样就好。”

　　熊五四听了此言摇了摇头：“小郎君，其实你根本无须我来帮你，当日你在广原一招一式皆是有进有退，你自己心里已有决定，只是还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

　　他见魏瑜盯着火堆不语，叹了口气，大掌拍了拍少年肩头，有些奇怪地安慰道：“其实......我刚刚忘同你比说啦。”

　　他见魏瑜望了过来，尴尬地咳了咳，小声道：“我砍了那人脑袋后再也吃不进猪脑花儿了，所以你.......”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魏瑜笑声打断，他见他望着天际敞开了怀笑得肆意，摸了摸面上的大鼻子随他去了。

　　孓力隘关口就在前方，魏瑜一行远远就望见亳州军士列着象兵整齐排开。待行得近些，便愈发感觉这禽兽庞大，象身上绘着彩纹，十分显眼。驱象的兵士身着统一的红色甲胄，头上戴着插了孔雀翎的盔帽，手持长矛，望着魏瑜一行虎视眈眈。

　　骑兵所得号令便是假作不敌，诱敌深入。只见一行人马飞速自象兵薄弱的侧翼插入，冲散敌阵后，在敌军调整阵型驱使象兵包围之前，众人提前撤出向北奔去。

　　象兵虽看着笨重，可是速度依然极快，眼看着有一头已近至眼前，魏瑜抬枪格开挥来的铁矛，熊五四转过马头利落挥刀便将那象鼻砍断。

　　象兵嚎叫声惨烈震空，魏瑜驾马不停，路过他身边，见他嫌弃地望了一眼手中染血的长刀，笑着道：“怎么，这次是又有什么吃不下了么？”

　　熊五四闻言挥了挥刀上血迹，追了上去。

　　魏侯为恐敌军生疑，将埋伏之地定的不远，象兵追赶至前方空地时，便被周军投掷的炮仗惊了正着。象兵不听指令，四散奔逃，将后头赶来的部分步兵踩了个干净。

　　魏侯趁此良机，下令猛攻，孓力隘于洪德十四年九月被周军控制。与此同时，府南的许大能自西插入，攻占支力隘。至此，两军将承包夹之势直逼亳州都城。

　　亳州战情捷报频传，可是却并未吹散京都阴云，只是对武安侯府来说，这确是最好的消息。

　　自洪德六年，周军大败北戎后，北戎便分裂成了两支，其中一支向周帝称臣，唤作东夷，另一只深入大漠，唤作西戎。

　　京中往年此时节，东夷之地使官便会率队而来，一是拜见周帝以示忠心，二确实最为重要的目的，他们其间携带着大量毛皮壮马，用以交换茶盐丝布。

　　只是如今京郊流民聚集，宫内太子又是重病未愈，内部正是焦头烂额之际，圣上无心去管他们，只让礼部尚书将此事安排妥当，城内禁军加强防卫。

　　明颐阁内，一大箱衣料已是送了进来。方媛打开瞧了瞧，羊皮料子柔软，还有好几条完整的雪貂，摸上去滑得像缎子，徐氏立在在一边已是打算要做哪些。

　　“这么多料子我也穿不过来，听说京都冬天极冷，嬷嬷给自己还有阿满也做一身。”

　　徐氏听了此言，停下翻着料子的动作，认真道：“若是娘子要赏，也别忘了春熙姑姑。她在这院中里外操持，虽是得了夫人吩咐的，可是桩桩件件俱是为娘子着想。”

　　方媛想到屋内伺候的三个丫鬟，还有院内直开到八月的莲花，点了点头：“嬷嬷放心，我知晓春熙姑姑待我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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