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夫妻日常

　　待到八月初，方瑗收到了魏瑜寄回的家书，高氏特意递了个盒子给她，还朝她眨了眨眼，她面上泛红，实在是不好意思当面打开。

　　待回了明颐阁，坐在内屋大塌上，她方打开那漆木小盒。一打开便闻到一股馥郁甜香，原来里面竟放着数枝金桂。路途奔波，这些花枝都已风干，但气味却不曾消散，连放在其上的信封也沾了浓郁桂香。

　　封口处滴着蜡油，她撕开后拿出信纸展开，她还是第一次见他的字。都说字如其人，他的字利落洒脱，笔骨劲瘦，刀头燕尾，笔锋刚劲，她不由赞了一声。

　　信应是行军的时候抽空写的，字迹有些潦草。他信中提及当时大军行至粤西，此地山水灵秀多植桂树，前朝有诗云：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真是如此。又遗憾自己工笔并不好，不能画下来与她看，只能寄了些路途中折的桂枝给她。又说道，粤西湿热，他已晒得发黑，若是他回来她必不认得了。她那日让他带着的香包药丸也派上了大用场，只是赵尚安总是同他抢。

　　看到此处方瑗不禁轻扬唇角，她倚着榻上软枕，不觉间褪了绣鞋，双膝斜在榻上。午后日光透过竹帘缝隙细细碎碎洒落进来，光影斑驳打在这一方榻案上。

　　方瑗自盒内携了一枝干桂，花朵虽失了水气，但色白淡黄，清香飘逸。这信应是约莫半月前写的，此时他人应已继续向西南行去。

　　此时处暑已过，白露将至，日间还带着些暑气，但夜间已有丝丝凉意。再过一阵就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府内仆从自入了八月就已经开始准备。只是魏侯和他都不在京都，这节日终归过得是有些清冷的。

　　如今玉歌已不再入宫，她每日入了女学便是听课下学，也着实有些无趣。宫中自入了八月后就开始赏海棠和玉簪花，长乐公主的生日就在八月上旬，刚好此月蟹始肥，长乐宫中设蟹宴，女学娘子齐至贺公主生辰。

　　方瑗不知该准备什么贺礼，便去问了高氏。

　　“都是小女儿家家的，不用多贵重，心意到了就可。”高氏点了点她额头笑着道。她近日忙着给二郎请先生，二郎已经六岁，也是到了开蒙的年纪，只是看来看去都不怎么满意。

　　“魏大哥儿时也如二郎这般么？”方瑗一时好奇笑着问她。

　　“他啊，小时候乖得很，都不像个小孩子。”高氏被勾起话头，放下列着先生的名册子，兴味道：“我印象中有一次丫鬟没顾上他，他摔了一跤，额上破了个口子，脸上都是血，那丫鬟看见腿都软了，他捂着伤口眼泪都没流，还安慰那丫鬟让她快去请大夫。我后头听了都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噗，听着像是魏大哥做的事情。”方瑗挽着高氏的手笑着道。

　　“我给他们备的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你可有话要递给他？”

　　方瑗有些害羞，轻点了点头：“到时我让碧草送过来给姨母。”

　　方瑗回了明颐阁便在思索该送些什么，女红刺绣她不精通，况且如今也来不及了，她正思来想去不得其法的时候，阿满捧着个碟子进来。她见那白莲瓷碟上摆着几块精巧糕点，隐隐还有桂花香气。

　　“娘子前几日不是说想吃桂花糕么，邵管事今日特地做了，我也搭了把手呢。”阿满将瓷碟放在案上，催她：“娘子快尝尝。”

　　方瑗拿帕子包了一块儿，送到嘴边，那糕点小小个，一口一个也不掉渣。入口软糯，唇齿之间都是桂花清香，她见阿满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朝她点了点头，赞道：“味道极好。”

　　“娘子喜欢就好。”她脸蛋圆润红嫩，笑起来像个可口的大苹果。

　　方瑗伸手摸了摸她脑袋，突然想到不若这贺礼就送个新奇的吃食过去吧。可是念头刚起又觉得不好，宫内吃食本就慎重，一个不好便会招来麻烦。

　　若有什么看着新奇不紧着吃的就好了，她手指点了点案几，想到初来那日魏瑜买的糖人，这东西看着极有意思，也就图个新鲜，到时可以作的图样子多些，插起来一道看着玩儿，吃反倒是其次了。
　　她心内定了主意，开心地捏了捏阿满脸颊。

　　“不能捏拉，阿娘说我脸盘子都快赶上膳房里的大磨盘啦。”阿满往后躲闪着，双手捂着脸蛋子控诉地望着方瑗，方瑗见此不由笑得愈发开心。

　　公主生辰那日，方瑗带着做好的的糖画去了宫中，她用糯米纸包好放在盒中，算起来可能还是那玉盒值钱的多。由于玉歌忙着家中中秋事宜，此次并未入宫，方瑗也不赶着前头去，便规规矩矩混在中间不打人眼。

　　她进殿时，看见长乐坐在上首，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她今日穿了身珍珠红的裙衫，是江南来的贡缎，能在阳光照耀下泛出珠般色泽，再加上她今日妆容浓烈，红唇雪肤，分外夺眼，旁人一瞧就知道她是这宴会的主人。

　　此时排在方瑗前头拜见的恰巧是那日七夕宴中的洪娘子，她贺的礼是一幅绣图，宫人上前接过展开，众人围过去瞧了眼皆是惊叹：“洪娘子真是好巧的手。”

　　方瑗引颈看去，那图上用丝线绣了一只青鸾团纹，她绣艺显然极为高超，那鸾鸟羽毛根根分明，灵动非凡。还好自己并未选什么绣品，可是如此珠玉在前，她的糖画就显得有些投机取巧。

　　她见那洪娘子姿态翩翩向长乐福礼，贺她生辰快乐，长乐公主确并未太过在意，不过是道了声辛苦就让宫人将这绣图收了起来。

　　待到方瑗，她走上前去将玉盒递给宫人，福礼后就打算退至一旁，确见长乐吩咐宫人上前，她打开盒子后显是一愣，撕开糯米纸仔细瞧了瞧，对着方瑗笑道：“你这礼送的有意思，我喜欢。”

　　一时间殿中众女都闭了声音，有一两个不怕事儿的故意当着洪娘子的面敛着帕子轻笑几声，眉眼间嘲意十足。那洪娘子面上不变，依旧带着温柔浅笑，只是攥着帕子的手指暗暗收紧。

　　“公主看个意思就好，只是些民间野趣。”方瑗在旁有些不好意思，屈了屈膝轻声道。

　　晚间王平自乾清宫出来，遇上了敬事房总管张徳，后头跟着手下小太监拖着个漆盘，上面放着一水儿的牌子。两人打了个照面，张德年纪都能当王平爷爷了，脸笑得皱巴，朝王平躬身喊着都督。

　　“我瞧着，张公公近日忙的很啊。”

　　那张德连道不敢，身子往下又低了低，身后捧盘子的小太监更是头都不敢抬。

　　圣上之前国事繁忙，再加上身子有些不宜，已久不入后宫，怎么最近......

　　王平稍稍凑近了些：“不知......是哪位娘娘。”

　　张德眉头微微耸动了下，眼皮轻抬飞快瞧了一眼王平，不敢言语，只是向孙贵妃的灵犀宫躬了躬身。

　　王平心中有数，拱手告辞，让他早些进去当差。

　　孙贵妃生了宫中唯二的皇子，能在宫中生下皇子且如今还立着必不是个简单人物，此人无根无萍是圣上从民间带回来的女子，圣上敢给她如此位份如此恩宠也皆是因此。

　　此时天色已晚，宫门已落，他便宿在东安殿的耳房内。有小太监端来木盆给他泡脚，往日伺候的知道他习惯，将热水备好就乖乖退下去，今日这人确固执地低着头蹲在地上不动。

　　“下去，不用伺候。”他拧干帕子准备擦脸，瞥了眼见这人仍是呆呆蹲在原地。他心头奇怪，仔细凑近看了看，就见这哪里是什么小太监，分明就是长乐公主。

　　长乐见后头没了声音，悄悄转头想瞧上一瞧，就见他正盯着自己一脸肃容。

　　“臣王平拜见公主千岁。”他脸上无丝毫笑意，见她回转便跪下行礼。

　　长乐本是心头惴惴，见他此番动作，却有一股怒气自胸腔发出。她从地上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衫袍角，眼睛将屋内四周打量一番，随后一撩袍子坐在床榻之上，再将头上内官官帽摘下随意扔在一旁。

　　“公主深夜缘何会在此处？长乐宫宫人失责，臣定会请内务司严加管教。”王平语音无波，行止从容：“如今夜深，臣立刻派人送公主回宫。”

　　他说着就要起身去开门，长乐盯着他动作，撑着肩膀，声音轻轻恍若呢喃：“王平，你真的忘记今日是何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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