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似青云不识雨

　　宁识禹初来皇宫，做的第一步就是找太医院拿元洵七年来的所有医案。但很明显，没有拿到全部的。他们这些深宅大户里面的医药人员，都是什么套路，宁识禹作为同行，还是了解一二的。
　　元洵虽然身子不济，但智商从来没下线过。四更过后，几番调动，宁识禹便能大摇大摆的进太医院偷东西了。
　　出于对元洵的身体考虑，宁识禹将他安排在门口放风。半个时辰过去了，宁识禹终于大汗淋漓的出来了。这次行动果然没让她失望，太医院的水，是比其他地方深多了。
　　“快走快走。”
　　宁识禹抹着脸上的汗，拉着他急急欲行。
　　元洵疑惑，“不过是偷东西，你为何出了这么多汗？”
　　“做贼心虚嘛，都是虚汗。快走。”
　　宁识禹是真的着急，而且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说太多的话。
　　“拿到了吗？”
　　“嗯。”
　　“那为何这么着急。作为皇帝，我还是有在皇宫自有行动的权利的。”只要不让人看见她正在偷东西，其实风险就可以化为零了。
　　“不是不是，我们快走就是了。再晚了我就忘了。”
　　宁识禹这会儿汗更多了。
　　仿佛知道了她的意图，元洵就近拉她进了最近的书房。
　　宁识禹顾不得太多，直接伏案就写。在她奋笔疾书之下，白日里余留的墨水，眼见着就要被蘸完了。元洵又帮她研了许多。
　　宁识禹抽空喘息的空档，抬头正见他冷清的脸。
　　“你写字有我快吗？”
　　他点头。
　　宁识禹抓他过来，把笔塞到他手中，“我说你写，还有一半。”
　　她嘴里蹦出来的，没有一句完整的句子，全是一些药材医理相关的词语。他唯一认识的，就是那三五个官员的名字。一个时辰之后，宁识禹总算将脑海中速记的东西全部腾空，缓过神来，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元洵递给她一盏参茶，“屏风后面有水，你先去洗把脸吧。”
　　宁识禹没接话，却道：“太医院里面有个房间，到现在还熬着药，那种碳产自西北，烘得整个房间犹如炎夏。“
　　“这里有古怪？”
　　她摇头，“也不见得。”
　　但事出反常必有妖，那股子灼热，让她身体内热火腾盛，瞬间汗如雨下。
　　“这是哪里？”宁识禹忽然反应过来，这个环境尤其陌生，不是自己常用的屋子。
　　“这里是御书房。”
　　“哦，那我先回去了。“她拿起那厚厚的一叠纸，补充道：”这里面的信息，有你想知道的，也有我想知道的。你想知道的，没准也早就知道了。等我理好了，我们再行核对吧。给我三天时间。“
　　元洵还想说什么，却见她匆匆要走，便也没拦她。
　　接连三日，宁识禹都是伏案疾书，将每一张单子都补充详细，每一张对比起来细细观摩，果然查到不少蛛丝马迹。元洵啊元洵，你是真可怜，这些人，为了能让你早日归西，可谓是处心积虑无所不用其极了。

　　这几日，宁识禹虽然忙碌，但对元洵的调理一直也没闲着。今日他来，她便顺手把了他的脉。
　　她这一脉，切的长久了些。那愈加清晰的跳动，多少给了她一丝的信心。她习惯性的，一手把脉，一手划动着桌上的方子，看着上面的药材搭配。
　　两人长久的屏气凝神，使得整个屋子静谧的出奇，就只闻得她的手指，与纸页摩挲的细微声响。
　　元洵看着她半垂的眼眸，神思变得异样。他的眼神渐渐定在她身上，愈发恍惚起来。
　　宁识禹察觉异样，收回放在药方上的神思，将视线放在他的脸上。就这么瞥了一眼过去，随即嘴角微扯，继续埋头处理方子。片刻后，她收回搭在他手腕上的两指，凉凉道：“清醒一点，我不是那个人。”
　　她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她感觉得到，他通过她，看的是别人。
　　他脸上微赧，侧过脸去。却没有开口，他看的，到底是谁。
　　宁识禹转身走到案几边上，信手抽出一张纸，上面画满了各种交错的划线。
　　“过来看。”她指着纸上的人名，用着平淡无奇的语气跟他讲：“两年前，这个刘丛检提供了斛花，该药性温和，唯独对肺有温暖功效。三月之后，还是这个刘从检，又提供了兰笊，该药同样性温，除了有暖肺功效，对脾脏也有裨益。半年后，阚元祥提供了贺冬老灵芝，大补，哪哪都补的那种。一年前，刘从检……怎么又是刘从检？”宁识禹讲着讲着，不由得范嘀咕，这个刘大人出现的频率怎么就这么高呢？
　　元洵本是仔细聆听，忽听得她话锋一转，不由得哂笑，“那是刘太医，我的病情，由他主控。”
　　“哦，”宁识禹随意答了一声，随便了，“这个刘太医不知道又从哪里弄来了芦橄，促进新生的。”
　　讲到这里，她戛然而止，又跑偏了，“这个刘太医倒是有几把刷子，人还不错的。”
　　“怎么讲？”
　　“这几样东西，虽然难弄且偏门，但属于循序渐进用来理疗的。虽不能立竿见影，但长期使用，对你身子的调理都是大有裨益的，算得上按方抓药了。不过后面那几个人就不好说了。什么千年人参万年草的，东西是稀罕，但我之蜜糖你之砒霜，对你来说，那些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算了，你自己看吧。”
　　元洵接过那张单子，打眼看去，哪有什么千年人参万年草的，不过都是些大补或者稀世的东西是真的。
　　“这么跟你讲吧，斛花、兰笊、芦橄，这些是温热清毒的东西，最适合你不过。慢慢调养，虽不治根，但至少能延长你十年性命。另外的南莳、花茧、短柒等，表面温和，属于补养调理之列，但对用量把控上，要求极为刁钻。用量适中，疗效明显。稍稍过量，效果更明显了，当然，副作用比效果还要明显。但是你的身体状况，是万万碰不得的。当然了，不排除两年前，你的身子没现在这么糟糕，那还可以一试。”
　　“最根本的问题，应该不是这几味药的出现吧。”
　　“当然不是，是他们出现的时机。”宁识禹说的眉心颦蹙，“斛花的作用，就是协助五脏除淤的，从而减轻五脏的负担，使得五脏能有更多机会修复自身功能。但是斛花使用三月后，人的五脏就会对该药有依赖作用，特别是肺部，应有功能慢慢变弱。兰笊利弊同上，但依赖性没有那么强。所以，刘从检用了个险招。一年之后，也是你身体最薄弱的时候，本该否极泰来的开始新生的。但，有人给你用了南莳、花茧等，这些东西此时入体，完全能剥夺你身体本有的机能，属于霸道毒药。算了，太麻烦了，我就不详细跟你讲了，反正这些东西在日积月累中，慢慢的要了你的命。不过，你知道对你来讲，这些东西里面，最坏的是什么吗？”
　　“灵芝？”
　　她将所有出现的药材利害都点评了一遍，唯独没提到灵芝。
　　“没错，这个看起来最无辜，实则最坏。它让你在本该最弱最需要注意的时候，给了大家一个身体好转的错觉。所以那些太医，才敢给你用后面的那些催命药。”
　　元洵此刻异常平静，“南莳那些，产自哪里？”
　　“贺乐的东南。”
　　他闻言，无声冷笑。不出所料！
　　“好累啊，一口气讲这么多话。你先回去吧，我想歇歇。”
　　“好，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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