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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鲜花着锦
他已换了一身极为精致的艺服，白衣胜雪，两侧袖口分别绣着一只冲天而起的飞鹤，头发用一根黑色的丝带束于脑后，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本就白皙如上好瓷器的脸面没有施粉，却略勾了眼尾，使得原本细而长的眼睛忽然就勾魂摄魄，顾盼生辉起来。
但并不显得阴柔女相，完全是气质流转间一种超越了性别的天然流露的美，若非要用言语形容当真是只有天人二字。
众人不由惊艳之极，也好奇至极，十分急切地想知道他要如何登顶，自然不会是像寻常那样攀爬而上了。
只见颜白向台下微一拱手后一甩袍袖，说不出的潇洒好看，却从袖中取出一根不知有多长的白绫，右手拂动间微一运劲，白绫便挺直如铁索般往天的方向伸展而去。
一去十数丈，直至最上方两人胸口高度才停下，其中一人伸出手来将白绫一端握住，稍一使力，颜白便像一片羽毛一样从台上飞了起来，轻飘飘地落在两人肩头，顿时彩声如潮。
他从怀里再掏出一块三角布料，看质地似是麻料，结实但并不十分大的样子，却迎风一招便成了一块楼高的巨大布幔，底下早有人接住另一头，罗汉墙便仿佛跟巨大的布幔一起组成了一张帆！
风帆！
颜白站在上百人叠成的风帆顶端，雪白的大袖迎风招展，飘飘宛若谪仙，他的神色不可捉摸，眸色深深却穿越了数千人，于千万人间一眼望来——
“这位姑娘，可愿与我并肩追风而行？”
一道清风晨露般的声音仿佛从云端响起。
初九心如鼓槌。
他在看她！
仿佛相隔了千山万水，又仿佛须臾近在咫尺，他深谭般的眼色波光流转，却定定地看着她的方向，一朝视线相撞间，她忽然确定无比。
身边的人们还在伸着脖子四下张望，惊诧探寻的议论声好似无休无止，所有人都在寻找颜白口中的“这位姑娘”，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哪户的小姐今日有此之幸，得先生垂青相问。
这世间恐怕没有几个女子能拒绝得了这双眼睛，能拒绝得了这个人发出的邀请。
毕竟只要一朝登台，便是举世皆知！
初九的心中也有瞬间的迷惑，几乎迷失在那双眼睛的沉沉注视下。
幸而还没有人注意到她，没有人能想得到，她这样一个外乡人，今日只是凑巧遇上，居然就有了这样天大的好运道。
不必转头，她已可想而见周遭人的热切，如若当真应声而出，便如同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与把自己架在火上烤无异。繁盛太过总觉得接下去就要衰败了……电光火石之间，纷繁的思绪在她心中翻滚。
这样的热烈，这样的时机，这样的曝光于众人之前，她实在不愿，繁花着锦从来非她所爱，她只愿平淡度日，快乐终老。
何况......
为何是她？为了晨间的那次偶遇？亦或是他早已忘了她是谁，只是偶然在人群中挑中了她？
她还在沉思，然而情势却不容她继续迟疑，追风者声势如此，如若当场拒绝无疑会让他下不来台，说不定迫于人群的压力，最终她也还是要登台。毕竟得罪了颜白，便是得罪了这所有围观的百姓，而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却势必要求助于当地人的。
她的眼直直跟他对上。
该怎么办？
颜白看出了她眼中的拒绝，心下不由讶然。
她想躲！
此前他从没有想过，这样的情势之下，天下的女子中当真还会有人想要推辞。
是嫌这排场不够？是女子的羞怯？还是……
不，不是，他随即否定了自己的念头。
看那双干净又带着防备的眼睛，他真的有些惊讶了，这女孩竟然在怀疑他的动机？......这样的情形，换做一般女子早就被冲昏了头脑，对他的邀约再不会生出抗拒之心，倒是有些特别，不愧是那里出来的人……而且看她未经世事，倘若是仅凭直觉就开始怀疑他，简直是猫一样的敏锐......
也许是自己的方式太过激进了，偏她就是那不爱热闹的少数人。
接下来如何做？
顷刻间，颜白已在脑海里将诸般做法及退路、初九可能会有的反应等过了一遍，随后眉头一挑已有了主意，他决定再试一试她。
从来他想做的事，还没有做不成的！
“这位姑娘好似有些不情愿，想必是误解在下孟浪了，然则颜某不过是想着姑娘们平日在家，不比男子出入自由赏玩无碍，觉着趁机会难得，可以带着体验一番罢了。若是不愿，倒也不便相强，可有哪位胆大的姑娘自愿上来的吗？”
虽然不知道颜白是对谁说的，一番话倒是说得底下的女子们纷纷点头，恨不能引为知音。
初九却听出他言下之意是在取笑自己顾虑太多，胆子很小，她也并不生气，只是一笑之后静观其变。
“实在没有，小伙子也行，证明在下确实是没有坏心的。”
末了，颜白假装勉强地补充了一句，引来底下一阵善意的哄笑，大家都觉得跟那个仿佛在天上的人亲近不少。有些相伴而来的女子已在互相推攘玩笑，想让对方做那“自愿”之人。
“我愿意！”声音传到自己耳际，一名女子才惊觉自己竟然不小心把心事说了出来，不由抬手掩口面上霞飞，却又好似开了个头给自己壮了胆子，遂大声说道：“我愿意！颜先生！”
说着身子极力往前倾去，奋力地挥动着手臂，生怕颜白看不见，又或者反悔了一般。
看有人率先自荐，几个原先还在推让的女子顿时就急了，不管不顾地抬手挥道：“颜先生，我也愿意！我也愿意！”
这几人的带头引得底下一阵骚动，有好事的年轻男子也纷纷举起了手，其实能与颜白并肩而立已是原本想也不敢想之事，哪里又分什么男女呢。
“这许多人的厚爱，叫我怎么选呢？”
眼见那名站在廊下的女子不为所动，颜白唇角一勾，似是有些苦恼地考虑了一番，继续说道：“却是我失算了，选哪位都有失公允，不如今日便算了，改日请诸位抬爱的姑娘姐儿们吃茶赔罪，这里送上一件小礼，算是我代追风者给大家献上的一点心意。”
谷风早已备好了若干泡在清水里还在盛放的鲜花，用托盘和大碗盛着，在颜白的示意下由众童子下台将鲜花一一献上。台下的姑娘们领了花便都收起失望之色，重新欢喜起来，暗自议论着谁的花更好看些，更新鲜些。
可以停了。
已经印证了心中所想的颜白决定到此为止，看来她确实是不喜欢这样的方式，不然有这许多人做掩饰，她如也推荐自己，旁人便不会认为她就是最初他相邀之人，顺理成章便可上台。
只是这倒是不好办了......她似乎与他之前打过交道的女子都不太一样。
罢了，今日且放过，来日方长，便从长计议吧。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后将眼神收回，就像从来不曾向那个方向看过一样。
感受到那道目光从身上撤离，初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排解掉胸腔中因太过紧张引起的窒息感。
过关了！
她跳下横杆，不想再有什么万一引人注目的地方，藏匿在人群中继续观看。而此时“人肉风帆”本就极高，不必站在高处也能看见。
颜白收起笑容，目光微凝直视前方，手中白绫翻飞，顷刻间仿佛风更大了。
他微一抬手，底下一直待命的谷风一声令下，巨型风帆终于启动。
这踩在轮车上的“帆”不断加速前冲，最终于十米高台上一跃而下，装满了风的布幔高高鼓起，以至于托着人墙在空中滑翔起来，带起一道奇异的流光，闪耀在众人眼中，便是说不出的奇妙玄奥。
硕大的风帆在人们头顶掠过，投下一个庞然的影子，宛如神迹。也不知是靠什么撑着，奔行数十米后仍不见力竭落下，反而在颜白的指挥下继续在渭城的低空上绕行，数圈之后回到高台方才落下。
人们报以最响亮热烈的欢呼喝彩之声，却无人注意到颜白已不在台上，接下来也未再露面，投募全程皆是由谷风主持。
也没有人注意到，风帆的影子掠过城中的一个角落，有个赤色小兽的身影一闪而逝。
待得一切尘埃落定，三位投募出资最多的贵人名单定下，已是黄昏十分了。
看完全程的初九只觉腹中空空，脑子有些发木。
直到茫茫然走进一家酒楼，跟店家要了一间普通的二楼客房，直到晚饭也忘了吃，衣衫也忘了换，想好要向店小二打探的话也忘了问，直到躺在床上大被蒙头，初九才恍过神来，在这人来人往的楼舍中，在这散发着干燥整洁气息的床榻被褥之间，感受到寻常日子所特有的那股熟悉的真实感。
最近的经历都太过曲折跌宕，以致于她常有种不真切的感觉，好怕一觉醒来便会像两年前那样又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要忙碌于适应和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不知睚和道一现在怎么样了？
司风有没有顺利接走他们，道一是否已经醒来，睚的伤势好些了吗……
离山才十数日，牵挂却是越来越多了，就似她与这个世间的牵绊也越来越多......
而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女孩子罢了，虽然总是告诫自己遇事要极力保持冷静，极力去学习和适应这里的一切，但做一些重要的决定的时候她心里也会犹疑，也会无措，也会患得患失。
还未确认身份便让道一上山，不知是好是坏......
今日之事，亦不知是好是坏。
好在，这喧嚣的一日终于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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