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精公子追妻攻略

　　止息国都城偃城的杏花快要开尽了。

　　半山上郦院的杏树却才刚刚晓得春意，趁着蒙蒙的新雨抖抖索索地将树身放开来，并以外面的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抽条、发枝、出芽、吐苞，一气呵成。

　　像是再晚一分，就会错过了这场雨。

　　“啵”，空气中传来似有若无的一声，一朵杏花紧簇的花瓣弹开，在雨幕中溅起氤氲的水汽。

　　菖蒲一样青涩的女孩子蹲在树下，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黛青的长发潮湿，柔软如同海藻，愣怔失神间听到声响的一抬头，就看见满院的杏花数息之间一齐盛放的奇景。

　　接着一片绵延起伏的气音聚在一起，赶热闹似的，在这露重的深夜里层叠响起，经久不息，竟有些惊心动魄的味道。

　　那样的绚烂夺目，那样的欢快自在，那样的迫不及待，就像酝酿太久，等待太久，想要赶紧蹭一蹭这世间的烟火气，浑不在意夜深时分的无人赏顾。

　　好像有什么难以言喻的东西倏然撞上她，在她沉寂了许久的心室里燃起了一簇火，照的她再也难以自持，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小九。”一个温和醇厚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惊觉地回过头，看见穿着一身湖色长衫的男子正站在雨幕中望着她，不知已在那里站了多久。

　　她吓了一跳，连忙抬手抹了抹眼角，露出一个心虚的笑容：“四哥！你怎么在这里？”

　　“路过。”他随口说了一个连自己也不信的理由，不禁笑起来，眼里有着温暖的光。

　　见她不想让自己看见面上的泪痕，也并不多问，只将目光移向她露在裙外的那只脚，仿佛了然地微微一笑道：“全身都湿了吧，还能站起来吗？”

　　他也没有打伞，但身上隐隐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光雾，雨丝落在上面便滑落开去，因此人立在雨中却没有沾湿分毫。

　　“好像……不行……”从毫无知觉到麻意袭来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皱着一张精致的小脸，抱着酸麻难耐的双脚，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口里哼哼道：“四哥，你故意的么？干嘛提醒我……”

　　“你以为我不说，便不会麻了？该说你傻，还是夸你天真？”男子有些好笑地摇摇头，提足向她走过来。

　　“那还是夸我吧，”话一出口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天真”用在这里，好像不是一个褒义词……“不过得换个词，你可以夸我‘有慧根’，毕竟‘见山是山’，你若是不提醒，我便不会注意到双脚，自然也就不会痛了。”

　　她心情很好地跟他开起了玩笑，浑身除了双脚有些不适之外，在心境的影响下连毛孔都觉得十分松快，向外散发着轻松愉悦的气息。

　　被她称作“四哥”的男子闻言心中微讶，就这半日的功夫，小九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向她走去的步子不禁也慢了下来，一边暗自打量她的神色，一边语带轻松地接她的话：“是不是还要给你发个奖？就奖维摩诘大师的那本经书如何？你好好参悟参悟，过段时日学有所成了，我便奏请母亲，让你做个在家的居士。”

　　“我不想做在家的居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四哥，我定是要下山看看的！”

　　她极为认真地说道，面上有着期待和神往。

　　这个世间有这个世间独特的风景，既然来了，既然无法选择，何不好好行走一遭，看一看异于他处的风景，方不负这杏花般的年华。

　　从方才那一刻起，她的身心才终于放开接受这天地间的气息，接受了自己的这个新的身份。

　　她曾惶惑茫然，却无处愤怒质问，她所有的疑问无人可答，甚至无人可问。由是失望渐生，虽然不想引得他人瞩目猜疑，每日尽力作息如常，却以一种旁观沉默的方式，拒绝与这个世界发生关系。

　　只是，就像一个买醉的人，她也清醒地知道，逃避既无裨益，更无用处。只要一点契机罢了，给她一个理由，来重新开始。这个契机，已经有了。

　　“想看就去呗，不过现在不行。你病了一场，有些事可能记不清了，山上有山上的规矩，我们必须年满十六行过了成人礼，方能下山。”

　　他没说的是，不单要行成人礼，还要唤灵成功才行，唤灵一事凶险莫测，山上虽会为他们做万全的准备，但到底还是出了失败的先例，不能有丁点大意……这些事太早知道徒增烦扰，还是让她自己日后慢慢知晓吧。

　　“十六啊，那还有得等了……”她不由有些丧气，尚未完全脱离稚气的小脸鼓鼓的又皱成了一团。

　　不过成人礼？听起来倒是挺有趣的。

　　“小九，你想去哪里玩，带上我！”

　　没等她从失望中抽离，一个身影不知从哪里的高处窜出来，大鸟一样落在她身前，“还有啊，我看了你两个时辰了，你怎么一直低着头，地板有花吗？脖子不酸吗？”

　　他呲牙一笑，“你别说，地板没开花，这树上的花倒是被你看开了！”

　　“老，老八，你怎么也在……”看到凑上前来在她眼前忽然放大的那张少年的脸，她惊得结巴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嘿嘿，吓到了吧！五哥说不要吵你，我便一直忍着没出声，无聊得很，难过得很！这时间你可要记得赔给我！”

　　面前这个跟她同岁的少年正是最坐不住的年纪，才说了这几句话便不耐地跳开，伸手扯过一根树枝荡开去，又荡回来，一刻也闲不住的样子。

　　已经行到近处的四哥在一旁站定，笑着看他们俩。

　　好像真的不一样了，小九一改前些日子里的无精打采，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好像突然被注入了活气，他也不知道如何形容心里此刻的感觉，就好像……现在的她，才像是这世间真正有血有肉的一个“人”，而不是一具空壳。

　　她伸手掏了掏被他吵得嗡嗡作响的耳朵，眼睛一瞟便看见他身上果然套着虹色的衣衫，即便在夜里也显得花里胡哨。

　　这位便宜兄长总是仗着自己早出生几个月，最爱在她面前摆哥哥的谱，奈何他一团孩子气的性子，实在让她的“八哥”难以出口。

　　八哥八哥，老八确实很像碎嘴又活泼的八哥……

　　她甩了甩头，把跑偏的思绪硬拉回来，跟这人在一起就是时刻小心被带跑。她这些日子虽然过得敷衍，但性格使然倒也不拒绝别人的主动，毕竟将心比心，她觉得让人的热脸老是贴在一张冷屁股上，实在是件很失礼的事情，因此不知道什么原因老是爱粘着她的老八，反倒成了这段时间以来，兄妹几人中跟她最为熟悉的人。

　　“五哥……也来了？”想到老八话里的信息，她不由探头四下张望，却没有看到人影。

　　等等，老八说两个时辰，那差不多从她开始在这树下发呆他就已经在了，能让他这样的性子都静静陪了她那么久，是因为她这段时间的异样，到底还是让他们担心了吗……

　　她的眼眶不禁又有些湿热，眨眨眼扬起下巴，努力轻松地说道：“这树上的花是不是被我看开的不知道，我却知道某人院子里的蚁群这几日倒了大霉，要被捉去演练什么‘兵法’。”

　　“你知道我的兵法？”老八好像天生自带偏离对话重点的能力，一张年少飞扬的脸上显得惊异又惊喜，“原来小九你虽然心情不好话又少，还是知道关心八哥我的！八哥好感动，为了答谢你的关心，我决定让你做我三天的军师，明日我们一起演练！”

　　逮到机会便一口一个八哥，也不嫌拗口，说到激动处，一只大掌抬起来就准备拍在她的肩上，恨不得马上开始操演大业。

　　“……其实我刚才什么也没说，你听错了。”

　　不知道现在收回方才的话还来得及吗？没等她闪开老八袭来的爪子，人已落到了一个宽厚的背上。

　　“五哥……”她有些发怔，眼里积蓄的水还是溢了出来，好像泉水一样一直涌，“你们，都在……我……”她的喉咙好像被棉花塞住，有很多话想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哥哥们都来了，几位姐姐也在哪里看着她的吧。为什么她之前那么傻，漠视了这么多关心她的眼睛。

　　“傻子。”背负着她的人轻笑一声，有着一贯的洒脱自在，还多了些并不常见的劝慰，“我们也只是路过。”

　　“夜深了，回去歇了吧，记得洗个热水澡，喝杯姜茶暖暖身子。”是四哥老父一般谆谆告诫的声音。

　　“小九，你还不知道吧，母亲亲自下厨给你做了梅花酥，用去岁我帮着晒干的梅花瓣做的，我全放在你房里了，你可别吃完了，给我留两块，我明天找你拿！”

　　老八跟在身后叨叨，“也不知明天还有没有起锅的时候那么香啊……”

　　“蒽！”此刻却觉得老八的碎碎念也那么顺耳，她用力地点头，然后把头埋进五哥柳色的衣衫里。

　　春柳一般鲜嫩的颜色，最适合骚气满满的五哥。哦不，是潇洒倜傥的五哥。

　　啊反正这衣服沾到了雨也要洗，借她擦一擦鼻涕应该不要紧吧……

　　身后四哥和老八的气息都已消失不见，大约已经各自回去歇息了，只有五哥负着她在屋檐间纵跃，又一个十分新鲜的体验。

　　月亮很圆很亮，好像银姬娘娘亲手做的栗子饼。哦，银姬便是她的母亲，他们的父亲好几年前便病逝了，临终将他们兄妹数人和母亲相托给了至交好友，他们才会上了这座名唤“半山”的山。

　　半山，一个很特别的名字，一座很特别的山。

　　这里的人，除了她和老八外，都是会结印施法的，听说这里的每一个人在外面，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不过究竟有多厉害，她来的时间不长，还不甚清楚，只知道腾云驾雾、移山倒海这种听起来十分夸张的事情，在这世间是不存在的，但除此之外的事情，大约便没有半山的人做不到的了吧。

　　半山上最主要的机构便是长老院和有司，听闻长老院都是些已经不问世事的老人，居住的地方也被划成了禁地，轻易不得相扰，因此在她尚有限的认知里，分为礼司、法司、兵司三个超然大司，又从兵司分出了铸物司、阵法司、五行司三司，兼有药司、种植司、御兽司、乐司、酒司等偏门，所共同组成的——有司，这个庞然大物，才是半山的立山之本。

　　听闻就连朝堂里的大事，只要有司过问的，独揽大权的相国罗崧都得退避三分，小心应付。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风很柔，在五哥轻松的起落间，像羽毛刷过她的眉目。这夜风怕是从酒司吹来的吧，怎么熏得她快要醉了。

　　熏熏然间却又有些愣怔，四哥、五哥、老八、母亲、杏花、酒司、梅花酥、栗子饼……原来虽然刻意地忽略，这些人，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点一滴还是执意越过了她筑起的心墙，一点一点地融化了她。

　　滑进被子的时候，天色已隐然泛白。

　　卧房的窗外传来隐隐的琴音，这大半夜的应该不是乐司的人，难道是七姐吗？不过乐痴的她实是品鉴不了曲中之意，只觉琴音淙淙如潮水，一波连着一波助眠得很。听音入眠，好不幸福。

　　她暗下决心，要努力生活，努力修行，只有手里握着足够的力量，才有能力守护这一份温情。

　　屋中的人已经睡着了，窗还开着。

　　柔暖的夜风拂过新换的绣着萱草的帐幔，再扫过窗前书桌上合起的一本《天工集注》，旁边一张用镇纸压着的白色纸笺簌簌地动起来，巴掌大的纸面上写着两个字：“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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