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夜零和

　　03
　　我停下了手中的笔。
　　关于命运女神与冥府主人的故事，我已经写到了第三章，时间也过去了三天。三天里，女孩一次也没叫过我，除了吃饭、睡觉，我唯一可称得上娱乐活动的项目，也只有写这个莫名其妙的故事了。
　　合上蓝封皮的本子，我把羽毛笔放回它应该待的地方，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桌面，落在那一叠书本上，翻开那些书的时候，从指间落下的细小尘埃就会在阳光中打着转，不停地起舞转动。像极了古老传说中的精灵。
　　站起身子，我透过窗户往外望出去，冬季清晨的薄雾还没有散去，灰蒙蒙的凝结在屋外，在窗户上留下冰凉的水气。外面就是我初来时看到的那个庭院，这几天，hel都会在傍晚的时候，穿着她那身可笑的装束，前去照顾她的花园。我想起初见面时，她可爱的模样，那惹人怜爱的神情，在心中微笑。但很快的，她那双变得像鲜血一样红的瞳孔又冒出记忆，于是我又惊吓的不知该怎么做才好。或许，辞职，才是现在的我最好的打算吧。当我再一次拿起笔，想要在纸上写下这种愿望的时候，门被小心地敲了三下。
　　“请进！”我扬起声，这三天来，只有一个临时被安排来照顾我起居的女佣和我有交流，通常她会在用餐时间走来，交给我食物，然后在一个小时后再来把餐具收回去，事实上，她从没有用正眼看
　　我一次。这次应该也是她吧，我想着，像往常那样，让她进门。
　　“斯维德小姐，晚上8时，请您到客厅去。主人需要为客人提供一些娱乐。”这是女仆三天来第一次同我说话。
　　“啊……可是……”我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话，于是立刻惊慌起来。
　　“请您穿上您最好的衣服”女仆顿了一顿，用古怪的目光看着我“主人说，如果您还坚持穿那套老旧的，足以让40岁以下的妇女倒胃口的衣服的话，请您去她的房间找她。”
　　我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那是我最好的衣服了！
　　我在心中大喊，却又不敢表露出来，我想我真是窝囊透了。可是，要找到比那件更好的衣服，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那女仆看了看我：“请跟我去主人的房间。”
　　我想我大概真的是连先祖一点点的尊严都没有了，连那样的一个小小的女孩子，都知道我已经是如此的贫穷……
　　懦弱，却又无力改变现状，这就是全部的我，无论是故事里还是现实世界中的莫伊莱，全部，全部都是这样。
　　我又一次来到那个房间，看见之前一直不敢再见的女孩。她的嘴角挂着笑容，眼睛依旧蓝得像是秋天的苍穹琉璃。巨大的红色的窗帘将一切自然光亮都遮挡，只剩下蜡烛在烛台里摇晃出昏暗的光芒。我小心地走到她面前，然后低下头来看她。
　　“莫伊莱，我已经三天没看到你了，你会怪我吗？”女孩朝我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但那双眼睛又分明是带着忧郁的。
　　我为之失笑：“我不会怪您的。”我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那闪亮的银币吗？我怎么会怪她呢？
　　“那么，你有想我吗？”女孩歪着头，注视着我，陡然露出了丝小狐狸般狡猾的笑“我知道你每天都会在窗台那看我，是吗？”
　　“我……”我的脸蛋开始发烧。我的小动作被这个狡猾的小女孩发现了，而她竟然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地每天去那个花园“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我叹息着，将手掌放到女孩的头顶上。她的头发是那么的柔软，绒毛一样，在我指间钻来钻去，调皮得一如它们的主人。
　　“莫伊莱……”女孩的手抚摩上我的手臂，她低着头看着我的衣袖，这套衣服是临走的时候，莫安专门为我制作的，虽然老太太费劲心力想要设计出年轻人喜欢的花纹，但依旧充满了她那个年代的
　　怀旧气息“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不要离开这里，好吗？”
　　我睁大了眼睛，她看着我，我想起那天，她的眼睛分明是诡异的红色，可是现在，它们蓝得那么忧郁，让人忍不住升起怜惜。我张了张口，不知道做什么回答，只能跪在她面前拥住了她。

　　对有钱人来说，无论经济怎么样，都似乎影响不了他们。我依在角落里，想起初来华沙的时候，那凋零的街道，再看看眼下这一派纸醉金迷，就不由地感慨起来。女孩召唤我以后，她拿出了一套入时的女装让我穿上，衣服出乎意外地合身，她似乎也很满意，但我却没有问衣服的来历。来到这里这么久，我从来没有听过关于女孩双亲的言论，隐隐的，我猜到答案，于是也从不过问。
　　7时一刻的时候，客人们陆续地来了，在女管家的要求下，轻快的音乐响起来，专门为客人们准备的糕点与茶水开始源源不断地端上桌面。年轻的客人们笑着唱着，交谈着属于他们那个阶层的趣事，这样繁荣的场面，我只在九岁时看过，却也比我看到的排场大了许多。
　　今天的客人那么多，应该也轮不到我上场了。我在心底思索着，小心地移动脚步，溜出了大厅，避开偷情的客人，往庭院深处走去。
　　庭院里被热爱花草的主人打理得很好，哪怕是初春这样寒冷的天气，也呈现出一副欣欣向荣的绿意来。我回过头去，在灯火中寻找到我房间那个小小的窗户，想象着小女孩也如我这样，悄悄张望的模样，不由地笑出声来。对我来说，这样孩子似的狡猾，比任何时候的她都要可爱。
　　“您在笑什么呢？”这是似曾相识的话，我回过头去，看见年轻的马车夫正冲我笑。
　　在这个庭院里，总会遇到一些人呢。我笑着朝他打了个招呼，但在他姓名上却尴尬地顿住了.
　　“我叫查理，就叫我查理好了。”马车夫善解人意地笑笑，倒是没有怪罪我这个小小的冒犯。
　　“你是……英国人？”
　　他看了看我，摇摇头：“不是，我在英国待了一段时间。”他看到我满含疑惑的眼神，于是又友好地笑了笑“我小时候就被送往英国学习了。”
　　我哦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于是转过头去看花园的景色。实际上，这昏暗的天色，我也很难看清楚什么东西。
　　“你……信仰上帝吗？”过了很久，他问，我回过头去看他，他的表情隐藏在暮色中看不清楚，却能感觉到他似乎正看着我，露出了意义不明的笑容。
　　“我……”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我接受了洗礼……”我只能这么说，欧洲人都是上帝的羔羊，只有虔诚与不虔诚的区别。但我的屋子里没有一本圣经，我想我大概是属于后者吧。
　　“是吗？”青年的声音一直都是那么的和善带着愉快，他用很轻松的语气说着“身为神，还是应该远离众人的吧？”
　　我不明所以，于是沉默。
　　夜风轻轻的飘荡着，天空暮暮沉沉，看不到一点星光，远处隐约传来了呼唤我的声音，是那么的弱小，又如此的虚弱……
　　“有人在叫你”青年说，然后压底了声音“谢谢你。我的同胞，我已经改变了我的信仰，也绝不会后悔。再见，愿上帝保佑你。”
　　改变信仰？我实在无法想象，除了上帝，现在的欧洲人还能信仰谁？全能的主已经把世界都给了他的羔羊，就是那是杀人犯，骗子和小偷也一样。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对上帝表示他们的敬仰，真是个疯狂的世界……
　　“莫伊莱，我在叫你，你没有听到吗？”一双手陡然伸过来，圈住了我的脖子，女孩略带寂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软软的强调中带着不满。
　　“HEL。”老实说，我很高兴看到这小家伙，之前查理所引发的情绪已经全数消失了，我轻轻拥着我的雇主，然后笑了起来“你不去陪你的客人了吗？”
　　“当然，不过我不陪豺狼与狐狸。”女孩轻轻的笑着，很得意她的比喻。
　　我也笑了笑，抚摩着她软软的金发，向她开了个不大的玩笑：“太好了，我白得了件衣服，也不用付出劳动。”
　　“那可不行，我现在命令你，给我继续前几天的故事！”女孩做出了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然后又挽着我的手臂“我可还记着呢！”
　　真该感谢上帝，我这几天做了不少有用的事，起码不会面对雇主的要求而无法满足。
　　“那么，继续我们的故事吧……”

　　莫伊莱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脸，她慌张的叫喊着，向后歪歪斜斜的退去，一脚踏上了被幽暗河水浸湿的土壤。
　　然后她的整个身子被拉了起来。
　　“你真的是尼克斯的女儿吗？蠢货，你该知道掉进河里有什么样的结果！”严厉的训斥声从头顶传来，莫伊莱习惯性地一缩身子，想起身后人那张可怕的脸，于是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我有那么可怕吗……”身后传来了异族神的自言自语，莫伊莱悄悄地回过头去，只看见女神湛蓝眼中一片冰凉的寂寞……
　　她想要去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哈哈，莫伊莱真是个小孩子呢！”身为小孩子的雇主似乎很乐意于与我同名的命运女神是个幼稚的孩子，裂开嘴笑得十分的得意。
　　“是呀，不过……不管是谁看到了HEL，都会被吓一跳的吧？”我有些不满地回答，也许因为被嘲笑的对象是和我同名的缘故吧。
　　“……是这样的么……”小孩子开始闷闷不乐。
　　“啊……不，我不是说你……”我慌张起来，着急地想要解释。
　　“可是……就算是那个HEL……”女孩的声音慢慢地压低，又抬起头看着我“为什么命运的莫伊莱不知道她会和HEL相遇呢？”
　　“这是因为……这是因为……”我张着口，仿佛不是由自己意识所支配，从喉间深处传来了亡灵一般低沉的诅咒“她根本就不是命运的莫伊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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