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红的九十年代

　　赵晓红趁着休息的机会，从厨房出来，试图参与聊天。正好听见赵爸说了一句话：“要不今晚别做饭了吧！”
　　囿于厨房的赵晓红忽然长松一口气，身心放松，此刻赵爸在她眼里就是救世主。

　　但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让赵晓红站都没站稳。

　　赵爸跟赵妈商量：“煮方便面吧！”

　　为什么要煮方便面啊？
　　赵晓红完全不能理解。就算是简餐，不是还有客人么？
　　哪有请第一次来的客人，还是过寿，却吃泡面的道理！
　　未免有些应付，甚至不礼貌了。

　　但很快，赵晓红就通过和赵晓星，赵妈的旁敲侧击，大致理解了：这个年代，方便面虽然不是奢侈物，但绝对算是新鲜，鲜少吃的。
　　大家都挺馋吃方便面的，能吃上一顿，觉得香香的，欢天喜地。

　　这个年代，和方便面享受同样待遇的，还有火腿肠。

　　赵妈特意嘱咐赵晓红，待会泡面，加的火腿肠就不要像以前那样，一根火腿肠截断放在两碗泡面里。今天奢侈点，一人一根火腿肠。

　　赵晓红应了声，在2018年，她好像一整年都没吃过方便面。在她眼里，这属于垃圾食品。但不知怎地，这会被大伙一描述，她竟然也觉得馋了，明明是红烧空气面，她却也觉着是真的红烧牛肉，袋子上的牛肉都是真的，香气四溢。
　　赵晓红咽了下口水。

　　还好，因为煮方便面，不用太早准备晚饭。赵晓红得以坐下来，和大伙一块看电视。

　　这会《孽债》已经播完了，放的是《我爱我家》。

　　赵晓红一眼就认出来：这不宋丹丹吗？
　　刘梅怎么跑这来了？
　　宋丹丹这么年轻？！
　　原来她在《家有儿女》之前还演过别的情景剧？！！！

　　赵晓红心里一长串的惊叹。过会又见屏幕里葛优出来，又是一惊一乍：嘿，这不已经过气了的表情包吗？！

　　她在这一惊一乍，其他人看《我爱我家》看得哈哈大笑。
　　赵晓红见大家都很坦然，心想，她一个来自未来的人，越发不能显得短见识，渐渐也镇定下来。
　　镇定后细品台词，还挺咋舌的。

　　就在这时，赵妈突然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因为是夏天，为了让穿堂风进来，家里大门就那么敞着，挂个半截红布帘在招摇。
　　又因为是厂区宿舍，家家户户都认得，不怕小偷。

　　赵妈走到家门口，挑起帘子往外望，她这一动静，全家人都跟着她一起望过来。
　　赵妈突然骂了一句。

　　赵爸最先开口问：“怎么啦？”
　　赵妈放下帘子：“隔壁又把镜子挂出来了。”

　　赵晓红不敢开口，怕原主知道这件事，自己一开口就露馅了。她听赵妈数落，杨桦问了一句：“阿姨，怎么了？”

　　赵妈竟也不忌讳，竟直接告诉杨桦。他们住的这栋宿舍楼建得比较早，里头住的单位的老同志，到这个年龄，差不多都退休了。
　　隔壁就是一退休的怪老婆婆，是个寡妇，没有老头子，一天到晚总是一个人。前些天赵家搬东西，吵着了老婆婆，虽然赔礼了，但老婆婆不依不饶，之后时不时就在自家大门上挂一面镜子，正对赵家大门。
　　刚赵妈正看着电视，眼前一阵光晃过，挑帘一看：嘿，隔壁果然把镜子又挂出来了！

　　赵妈骂道：“她照妖呢！”

　　赵妈不肯吃亏，去自己房里也找了面镜子，把家里门关了，要挂起来。
　　没了风，家里一下子就热起来。
　　乐乐首先喊热，接着几个小年轻都劝，让赵妈算了，别挂镜子了，还是把门打开。
　　赵妈不依不饶：“就让她这样败坏我家风水？”

　　“拉倒吧，大清都亡了几百年了。”赵晓红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赵妈伸手往她头上一点：“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赵妈下手极重，赵晓红脑瓜上一痛。

　　这时候，杨桦和赵晓星也劝，说这些都是封建迷信，没必要为了这关门闭风。
　　杨桦还说：“阿姨，其实有风流动，家里风水才好。你把门关了，反而不好了。”

　　赵妈听完沉默了一阵子，同杨桦说：“你是大学生，说得肯定是对的。”
　　赵妈同意了。

　　赵晓红一听这话，很不是滋味。她劝为什么就不对，大学生一说话就对？
　　她原本也该是大学生的，过了这个暑假就上学了。

　　赵晓红心头涌起一阵难过，同时暗暗置了一股气：她在这个时代，要比大学生做得更好！

　　赵妈数落邻居，竟让时间飞速地过去，转眼饭点到了。

　　仍是男人不动，大学女生赵晓星也不动，赵妈喊赵晓红去煮面。
　　赵晓红去酒鬼那边看了，家里的方便面不是筒装的，全是袋装。她拿了五袋要走去厨房，赵爸正好瞅见，悠悠地说：“一袋面哪里吃的饱啊。想以前发粮票，男人都是四十五公斤的定量。”

　　赵妈一听，怼了一句：“就你多吃！和发粮票时能一样吗？那时你做多少苦力，现在天天躺家里游手好闲，也要吃那么多？”说着，赵妈趁杨桦不注意，偷偷给赵爸使眼色：方便面要钱，火腿肠也要钱……
　　不晓得老头子能不能明白自己的眼色。

　　赵妈想了想，忽然起身，走到赵晓红旁边，用只有母女俩能听见的小声，叮嘱女儿：“唉，给晓星那同学多煮一包。”说着多从酒柜上拿了一包。

　　赵晓红没说话，抱着泡面去厨房，烧了一锅水，煮起来，再加上一点雪菜和火腿肠。

　　煮好了，大家围着圆桌，吃得香香的。

　　大哥禁不住说起他今年去了一趟香港的事情。

　　其实这趟旅程，他中午在饭桌上就夸耀了一遍了。

　　那时候大家都很捧他，似乎连杨桦都很佩服，这会大哥又说：“今年我生意上有事，从深圳去了趟香港。那个楼高的啊，密得啊，不习惯，不习惯！但是晚上灯火通明，真的让人震惊！”
　　大哥说着，直摇头。

　　赵爸笑着附和：“资本主义社.会嘛！”
　　赵妈也说：“香港就是发达。”一脸艳羡。

　　赵晓红在一旁观察，发现满桌除了她，注视大哥表情全是一脸“厉害厉害，见过大世面”！

　　只有赵晓红，一脸平静。
　　她很小的时候就去那边迪士尼玩了，后来经常随妈妈去那边购物，再后来……就去得少了。
　　一来，香港有卖的东西，大陆渐渐也有卖了，仅仅只是个汇率差，便宜得越来越少。
　　二，那边人有的对大陆人有歧视，她们干嘛去花钱看脸色？
　　不愿去！

　　赵晓红不明白，为何这个年代，大家为什么把个香港吹捧得这样夸张？

　　大哥还在继续夸夸其谈：“那边有个维多利亚港，晚上可以坐游轮，你看见的那一圈靠水的，全是高楼大厦，那里还有海上吃海鲜的地方，叫……叫什么……”大哥一时没想起来，拼命回忆。

　　“叫珍宝海鲜舫。”赵晓红接了话。
　　她到底是十八岁的心态，忍不住了。
　　她去吃过很多次了。

　　一瞬间满桌人齐刷刷全看向她。

　　一时间大哥也想起来了，赵晓红说的是对的。
　　很尴尬，大哥问她：“你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赵晓红不回答他，反而说：“我很了解香港。”

　　“呵呵。”大哥笑了两声，“你能有多了解？”
　　他自己有份行李，里面有他给毛纺厂其它朋友捎的一个纪念品。当时只买了一个，怕在家拿出来尴尬，所以之前一直没打开行李。
　　这会他被赵晓红说得有些毛躁了，就去行李里拿出这个纪念品。

　　纪念品是个纸盒，四面围绕印刷着香港夜景，盒盖那一面印着香港白天的风光。

　　纸盒上有两排字。
　　一排英语：Welcome to Hong Kong
　　一排日语：香港觀光の紀念品

　　大哥指着盒盖上的风景问赵晓红：“这是哪里？”
　　“太平山顶。”
　　“你书读得还蛮多的……”

　　大哥打开纸盒，里面的说明书同样只有英语和日文，索性不看，直接拿出来使用。
　　是个小投影，中间有个小口，上着两节电池。
　　电池也是全英文。

　　纸盒里还有三个小盒子，里面放了四十来张迷你小卡片，边沿一圈是白的，幻灯片上连日文也没有了，只剩英语。
　　正面写着“VIEW FROM THIS SIDE”，“HONG KONG，THE PEARL OF ORIENT”。
　　反面写着“SING KWONG”、“COLOUR SLIDE OF HOMG KONG VIEW”。

　　中间黑黢黢，像胶片底片。

　　大哥打开开关，投影亮了灯。
　　赵爸赵妈一脸紧张又神圣，许是被满是英文的资本主.义玩物唬住。赵晓星和杨桦都倾身凑过来。连二哥也喜悦的注视着，含糊不清说着什么。
　　乐乐伸手要碰小卡片，却被大哥阻止：“唉，这个不能乱碰，正反要区分的！不能插.反了！”
　　他买的时候，卖家说着粤语教了他许多次，才记住哪边是正，哪边是反。
　　靠硬记的。

　　大哥话音刚落，赵晓红拿起一张卡片，插.入投影仪中，香港璀璨的夜景，立刻显现在众人眼前。

　　大哥一脸吃惊瞪着她：她怎么晓得正反？！

　　赵晓红觉得很寻常啊，卡片上都说了：view from this side。
　　从这边看……

　　大哥指着投影仪呈现的夜景问她：“你知道这是哪里？”
　　“铜锣湾。”

　　大哥抽.出卡片，换了一张：“那这呢？”
　　“尖沙咀。”

　　“这呢？”
　　“中环。”

　　“那这张呢？”
　　“九龙夜景。”赵晓红又答对了。其实这张她单凭看，并不能说出来，但是她发现胶片上其实也有英语啊，随着景色一同照出来。不认得的，她照着英语翻译就可以了。

　　只不过要停顿一两秒，眯眼读一下屏幕右上角的单词。
　　字母显现得实在太小了。

　　大哥又幻了几张幻灯片，赵晓红全部答对。
　　他不说话了。
　　其实这纪念品，他是准备明天送朋友的，现在这一番演示，也是明天饭桌上预设好对朋友的炫耀。
　　现在一点期待的心情都没有了。
　　内陆城市的人靠看书已经全部掌握资本主.义社会的详细细节，他还有什么值得炫耀！

　　“姐姐，你英语是不是很好？”杨桦突然开口，问赵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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