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中医
现在是1999年,正是世纪之交,昆明的城区里还保留着一些古老的木质结构房屋,阿源的二伯就在离翠湖不远的正义路工作,这里有一家历史渊久的中医院,据说自孙髯翁撰写大观楼长联时就已经存在了,当然历史传说不可偏信,但附近的居民有个小灾小病更愿意来这里开帖药而不是到新开的西医院里打针。
因为吃的太饱,昨天夜里阿源做了个噩梦,梦里他好像在一家医院里游荡,医院的墙壁被粉刷得很白,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硬凄厉,他迷路了一般在里面兜圈,怎么也走不出去,他的心里越来越焦躁,想清醒却又清醒不了,他想要努力地挣脱梦境,但四肢仿佛被什么东西束缚着,后来他就被一股推力推进一个病房,病床上躺着一个年轻人,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庞,迷迷糊糊间他仿佛看到了年迈的老爹和奶奶,还有一个年轻男子在呼唤着他的名字,声音里饱含悲怆……
再后来,楼里不知那户人家养的公鸡长鸣一声,那叫声滑破黎明的天际,他才从梦里惊醒过来,晨光透过窗前悬挂的薄纱洒在他的窗前,但那声音还一直停留在他的脑海里,久久不散。
也因此今天他到中医院看诊的时候思绪很混乱,直观的表现就是身体很不舒服,而且精神萎靡不振。
因为他们一行人来的比较早,所以抓药的小徒弟还没来,阿源的二爷周达康只是简单地给他诊了个脉,用听诊器进行了简单的检查。看阿源气色不太好,周达康就让周苹把他带到后院里给病人做检查的床上再睡一会儿。周达康是个带着一副黑边老花眼镜的老人,大概有五十多岁的样子,为了响应医院的号召,他身上披着一件大白褂子,浑身上下收拾的齐齐整整,医院里的小医生都尊敬地称他为周师傅。
随着太阳逐渐爬升到东天,中医院里也渐渐热闹起来了,阿源浅浅地打了个盹,感觉身体舒服多了,头脑也逐渐清醒了,梦中那惊悸的感觉也尽数散去。
周苹在诊室里陪着父母与周达康叙旧,周家以前是村里的名门望族,后来因为大运动的缘故,家里老一辈人被安上了骂名被批判斗争。那一劫周家可谓是元气大伤,还好家里的一些藏书和财宝被有先见之明的老祖埋进了深山里,有了那点积蓄周家才能够重振旗鼓。
周达康和周达明同属周家的达字辈,这是自古流传下来的取名习俗,父辈是三个字的名字,小辈就要取两个字,用以区分辈分。这种习俗因为国家搞计划生育而逐渐消亡,随着经济的发展,以前的大家族也逐步被小家庭所取代,所以很少有人坚持这样取名了,周家人是为数不多这样为儿孙起名的人。五六十年代时,这种习俗甚至被称为封建礼教的流毒。
周苹担心等一下医院里病人多起来,周达康到时候没有时间给阿源看诊,就来后院察看阿源醒了没有。这时阿源正坐在床上,这种医院里的检查床为了方便医生的操作被设计的较高,阿源还是个四岁的孩子,站起来比那床高不了多少,他压根不敢自己跳下来。周苹不禁莞尔,上前把阿源从床上抱了下来,领着他到了前厅。
“阿源,睡够了吗?”周达康亲切地问,之前周苹夫妇因为孩子的事曾向他求医,但这种生育的疾病他并不精通,医院里其他的老专家也对此束手无策,现在看到周苹领养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孩子他心里也算有些安慰。
阿源乖乖地点点头,他挺喜欢这个二伯的,原本他还以为二伯会像之前遇见的另一个中医张医生那样严肃,但其实周达康是个很随和平淡的人,脸上经常带着笑容。而且,周达康随身还会带些糖果,他精通儿科,还曾经遇到过孩子装病来他这里要糖吃的趣事。
“阿源,把手伸出来,二伯给你诊脉。”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望,指观气色;闻,指听声息;问;指询问症状;切;指摸脉象。之前,他就给阿源看了舌苔,用听诊器听了五脏六腑的声音,之后他还仔细查看了周苹带来的检查报告,现在再诊脉也不过是加深他心里的判断。
一些老中医鄙夷西医直接粗暴的做法,认为疾病更应该用祖先多年传承下来的中药治疗,而不是使用点滴,注射等有损身体的手段。但周达康倒是认为西医有很多可取之处,比如听诊器、心电图之类的仪器,中医检查病情全凭医生的感觉,很难做到精准明确,因此,他号召中医院里的师傅尽量学会看心电图。当然,有些老师傅冥顽不化他也没有办法。
“之前开的药方很对症,不用再做修改了。但我想再给阿源加一服养护心脉的药,搭配起来吃效果会更好。”他看得出之前的药方是改编自孙思邈的《千金翼方》,再加上《伤寒论》里的一个方子,疗效会更加显著,长期服用应该就能够去掉病根。
说完,他提笔开始写药方,这些方子他早就背的烂熟于心了。写毕,他让一个小学徒带着周苹他们去拿药。
小学徒于是引领着他们到药房拿药,阿源来到药柜前,顿时感到一种震撼,中医院里的药柜整整占据了两面墙,有些药材甚至要用梯子爬上去才能取到,每一个抽屉前都用毛笔写的楷书注明药材的名称,药柜前的柜台后面几个师傅正一声不发地在称量和打包药材。
看着老师傅熟练地称量药材,阿源对称药的工具很感兴趣,于是他拽了拽随行而来的林家鸿的衣袖,“叔叔,那种称药的工具叫什么名字?”
林家鸿也不清楚那叫什么名字,他本想上前询问,但刚迈开腿又收了回来,他蹲下身与阿源平视,然后说到:“叔叔也不清楚那是什么,阿源去问一问师傅好不好?”
他发现阿源对这个世界很有求知欲,但是孩子性格因为年幼时的经历而比较胆怯,他希望孩子能主动地向其他人询问问题,寻求帮助。
对于林家鸿的反应阿源有些失望,他本来希望林家鸿能给出他一个明确的回答,但他又实在是太好奇了,心里不由得开始摇摆不定。终于,他鼓起勇气走到柜台的前面对其中一个师傅问道:“大叔,我想问你个问题,可以吗?”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又有些胆怯,害怕师傅责怪他,声音不自禁地弱了下来。
看到眼前的小朋友,师傅停下了手里的工作,说道:“小孩,你问吧。”
“大叔,你手里的工具叫什么名字?”看到师傅搭理他了,阿源询问道。
“你说这个啊,这东西叫秤。”制药师傅回答他,然后他又从柜子里拿出了另一种工具,跟秤类似,但要小很多,接着说道:“这种也是用来称药的,不过称的是比较贵重的药材,叫戥子。”
看着师傅亲切的样子,阿源放下了心防,他又“得寸进尺”地提了一个要求:“大叔,你能教我怎么称药吗?”
“可以。”早上来医院里的客人不多,因此师傅也挺乐意教一教孩子怎么使用秤,师傅包好药就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想了想又从药柜里抓了一把甘草放在秤盘上,他先让阿源认会秤上的刻度,然后教他拨弄秤砣,当秤平衡后再教他读刻度。阿源学会后立即拿着秤来到林家鸿面前炫耀:“叔叔,我会称药了!”
“阿源真棒!”林家鸿夸赞道,说完他从兜里拿出一包烟从中抽出一根递给师傅,他不太喜欢抽烟,但是云南男人普遍喜欢抽烟,离昆明不远的玉溪有一家云南最大的卷烟厂,他也入乡随俗地买了一包放在口袋里。
“麻烦师傅了。”林家鸿把烟递到师傅的手里说道。
“不麻烦、不麻烦,你家小孩蛮可爱的,而且还聪明,一教就会。”制药师傅挺喜欢这个聪明的孩子。
正在林家鸿带着阿源学秤的原理时,周苹已经打包好药材了,一行人又到二伯处道了谢,约定好晚上吃饭的时间才出门,周苹想要带着孩子和老人去尝尝武定阉母鸡,这也是老昆明城的一道特色菜。
现在也不过上午十一点左右,春光明媚再加上光阴正好,阿源的老爹提议带孩子到不远处的西山区的大观楼公园参观游览一番,众人附议。
于是一行五人叫了一辆面包车到了大观楼,本来老爹是想步行到大观楼的,但考虑到孩子的身体心脏问题,最终众人还是决定打车。
大观楼公园最为令人称道的便是堪为“天下第一长联”的大观楼长联了,其作者是布衣名士孙髯,后人尊其为孙髯翁,全联长达180字,写尽滇池美景,历史风物,其联曰: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屿螺洲,梳裹就风鬟雾鬓;更苹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辜负: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五人漫步在大观公园中,欣赏着春季灿烂的繁花,嫩绿的杨柳,即将到春夏交接之时,湖边的杨花漫天飞舞,在湖上弥漫出一片薄雾。
周老爹边走边给抱在怀里的孙子讲宋挥玉斧的典故,阿源听得津津有味,他很喜欢这些历史故事,之前福利院里的一本历史童话卡片书都被他翻得起了毛边。
周苹看着老爹的背影有些无奈,周老爹就是特别喜欢跟小辈讲故事,什么种类故事都讲,一些故事她和他弟弟都听的会背了,不过现在听故事的人换了,老爹也讲得更加起兴了。看着孩子儒慕的眼神,她越发觉得自己领养阿源是个正确的决定。
插入书签